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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流淌的水已经深达尺余,人们在慌乱中跑回自己家。只有我和我在这里发展的信徒木太枝,手挽着手,带着完全的幸福,走向大坝。我怕木老师心中还有疑虑,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脸上流满泪水。湖水一次比一次多地从坝顶潽出来。我对木太枝说:“我们降生是对神的亵渎,唯有死亡能清除我们的罪过。”大坝越来越近。我看见它正用尽全部精力,背负起身后上亿立方米的湖水。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剧烈,似乎是它的骨头在被压断。最终传来一声巨响,我敢说当时我的耳朵都被震聋了。大坝粉身碎骨,盼望已久的洪水夺路而出。我甩开木太枝,挥舞着双手,踉跄着朝它迎去。很快我就被撞飞了。在浮起来的瞬间,我看见树和电线杆连根拔起,房屋一间间倒塌,村公所的屋顶被卷走,架在上边的铁锚露出来,好像是鲨鱼的背鳍在划开水面。而麻政德和木太权扶着一只汽车里胎随着起伏的波涛漂荡,他们闭着眼大喊。我听不清喊什么,我猜是喊“姆妈”。瞬息之间我看到这些,然后又被打进浪里头。我是多么想死啊,最后却成了这场水灾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有一回,聊天围绕着村里半痴呆人老四(大名叫木俊)正在挖掘的一块石碑进行。老四是在翻地时发现它的。起初他以为是块石头,随着将周围的土挖开,他明白这是一块碑。老四量了它的宽度,有三掌半长。至于长度,因为碑体埋在土里,就不清楚了。这也成了两个接近六十岁的老人木太权和麻政德打赌的内容。木太权兼过大队会计,他认为,一块碑的宽度在三掌半,约合六十四厘米,那么从美观角度考虑,碑长应该有一百六十厘米,差不多是一个成年人的身高。这样是合乎比例的。麻政德是从本地经济水平考虑的,穷山僻壤的,石碑不会造得太大,应该偏正方形,长度不会超过宽度很多。“五掌顶多吧。”麻政德说。
我是在很远的下游被救上来的。他们说我最后挣扎的样子像一个瘸子在射精。在我赤裸的身体上沾着湿漉漉的麦秆。尸体被冲得到处都是。只要是在哪里看见有一群密密麻麻的苍蝇在飞舞,就准能在下方找到一具尸体。洪灾撤退后,在这个两姓村庄的上空,飘荡着一层奶白色的雾气。
村里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二百六十五人,村庄距离最近的小学有将近三十公里。多年来,都是依靠前来支教的志愿者对这里的孩子进行教育。如果能够摆脱咯血的折磨,本村的民办教师木太枝也会参与到教学中来。场地就在村公所。这里有一半的房屋是土砖垒砌而成的,村公所也是这样。在村公所的屋脊上,架着一只由林兄不远万里背来的铁锚。我估计他的意思是想启发这里的孩子,世界不只有村子这么大,还有远方与大海。不过,村里人都把它当成一只预示着交配和丰收的铁犁。在村公所前有一块平整的场基,村里的人常过来,从屋里掇出孩子们念书所坐的板凳,坐下来聊天。
完于2019年5月12日
我是在雨季将至时来到这个以两姓命名的村庄的。我和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整年的林兄完成交接。我记得在物品移交清单上签完字时,林兄脸上露出欣快的表情。几分钟后,他骑着那辆由外界捐赠的摩托车,一阵烟地消失了。很明显,摩托车是赠给志愿者这个岗位的,而非赠给他个人。按理说,它应该一起移交给我。次日,村里有人将摩托车推回来。它被扔在几公里外的水田旁,是链条脱落了。同时扔下的还有一只较沉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