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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说:“你没有这个魄力吗?”
毕癸丑说:“我说了不吃呢。”
王师傅说:“不是我有没有魄力,而是领导能不能做这个决定。领导说走,我什么意见都没有,走。领导说不走,我想走也不敢走。”
潘学富说:“我寻思着大家乡里乡亲的,还是欧洲的肉,闹热闹热。”
总裁说:“那还废话什么,走。”
毕癸丑说:“不吃。”
司机们听说现在可以走了,都很兴奋,几下扒完饭。车队一辆接一辆驶入白雾中。一名司机因为解手晚了,越过饭店外的栏杆就跑向路边自己的车辆。车轮疾驰而去,路上的积水不停飞向半空。这名总裁再也没有到永和乡来,不过他很难从永和乡人民的记忆里消失。正是通过他,人们认识到钱和权力在这个世界的极端统治地位。当这名身高一米五出头、年龄只有十六岁、脸和手像涂过蜡一样的年轻人夹着棕色马鞭离席时,所有他的属下都起立,摆出一副幸福甜蜜的表情,目送他,并且鼓掌。过道上有一名驼背老人扶杖而行,一名下属还跑来推开老人。这名总裁在本县及邻县拥有二十一家超市。在他父亲,也是集团董事长的建议下,他将依托这二十一家超市创办二十一家肉联门店。永和店是这项计划的第三站。现在,永和人每天早上都会看见悦庆的员工出来做操。操毕,他们右手握拳,使之与耳廓中部等高。然后目光炯炯,声音洪亮,向远在县城的总裁宣誓尽忠。
潘学富说:“我自然晓得你是有儿子的。老庚我不是说你儿子不剁肉回来。你儿子总剁肉回来,就是今天没剁回来。今天不是刚好巧吗,我女婿剁了肉来。大家一起吃吃有什么关系呢。”
雨实际下到一点四十一分时就停了。这段时间,阙春生一直蜷缩在烂尾房内那张包面迸裂的沙发上,借用隔壁理发店的Wi-Fi看手机。他边看边乐,用手指去戳脚趾缝儿,不清楚雨已经停了。直到他在微信群“城市的美容师”里看见群友发来视频。视频显示在距离永和街三点一公里的国道大树下路段转弯处,有一堆被雨水淋湿的肉块。发视频的人一边拍视频一边说:“你们都来看喏,就在大树下这地方,肉联公司货车的一边猪肉掉了,轧得一包渣。别说我没告诉你们啊。”下边有群友回复:“皮那么黑,可能是牛肉。”阙春生匆匆起身,把视频转发到另外几个群,并且发语音:“说是成边的牛肉,‘哐当’一声就落到路上。车门后边锁没锁好,掉在路中间。后边的车一辆辆把这个肉轧了。因为下雨,没有察觉到。即使察觉到,因为急着走,也没人停。一直就没见肉联厂的人回来取。你们莫怪我没告诉你们喏。”言罢,他走到屋外,启动三轮车朝事发地开去。
毕癸丑说:“我又不是没有儿子。”
那天,永和街有一百多人携带各种工具,诸如铁锨、钐镰、板斧、火钳,驾驶电瓶车、摩托车、轿车、小货车,朝大树下赶去。有的人骑自行车,一只手握车头,一只手抓住货车车斗,由货车捎带前行。有人把马骑了出来。这时,你如果是在空中俯瞰,就觉得这样的队伍是一阵蝗虫,或者是马拉松赛跑的一个集团,正像一块不断变化形状的毯子,在国道上朝东移动。阙春生一直卡在队伍当中。进入弯道,他利用前车减速、车轮向外倾斜的时机,加速切入内侧,实现超车。大家狠踩刹车,避免车辆相互之间碰撞。很多人骂:“你这样会车毁人亡的,懂吗?死全家的。”
潘学富说:“你看,我女婿念我可怜,专程去谋了点牛肉来给我吃。”
阙春生将头扭向身后,喊:“车毁了没?人亡了没?”
这时候,潘家的厨房,门和窗户都是敞开的,炖肉所产生的蒸汽和香味就从各个缝隙钻进一墙之隔的毕癸丑卧房,使毕癸丑不得不伸长脖子,好将口水吞咽下去。毕癸丑起床后,到灶间去,随便刷了锅,往锅里舀进去五六瓢井水。然后往炉膛里夹松毛,点着油木。油木烧出火苗后,再往炉膛里塞小柴枝。“噼噼啪啪”地烧了好一会儿,水才开了。毕癸丑端来没吃完的半碗饭,用铁瓢舀了开水倒进饭里,就算是碗泡饭了。还有点咸菜。大概伸三下筷子就夹完了。毕癸丑吃着吃着,眼泪在眼眶里高速打转。可是啊,还要把这泪水生生憋住,因为后门“吱呀”一声响了,是潘学富端着一大碗牛肉汤过来了。潘学富说:“老庚你看看呢。”于是毕癸丑痛苦地看了一眼,那汤是如此鲜美啊,一颗颗的油星就漂荡在清澈的汤上面,那肉炖得是如此烂啊,肉就像一块岩石立在汤中间。毕癸丑怎么也忍不住嘴里四溢的口水,只有当着潘学富的面咽下去。
到达事发地时,阙春生并未让车减速,而是向右弯下身体,从地面捡起一块脸盆大的肉,丢进车斗的搪瓷脸盆里。然后他急转弯,神龙摆尾,让三轮车完成了一个漂移。他拍打着手掌,对那些纷纷下车去哄抢的人说:“嗐,别说是捡一块肉,地上有硬币我也能捡起来。”那些人不理他,就是加快脚步四处去抢。有一个人没抢到,只好拿平时刮腻子用的油灰刀去铲路上轧平的肉泥。过程中有人说:“这肉上怎么还有白纱呢。好像是过滤豆渣的白布,蚊帐一样,又好像是男人的背心,不大。”有人回应:“有的你捡就不错了。现在公司都是这样,上次我还听说有人在一根冰棍上吃出老鼠。”
潘学富:“吃起来跟鸵鸟肉味道差不多。”
阙春生回到永和街,关于他捡到最大一块肉的消息已经传开。虎背熊腰的毕小虎站在路心,拦住他。毕小虎说:“刀呢?”
阙春生:“可能是欧洲的牛运动多,出汗也多。”
阙春生说:“在车斗里。”
潘学富:“说来奇怪,这肉怎么这么咸。”
毕小虎在车斗翻切肉刀,说:“按理说我算你上辈亲,你应该叫我叫舅。我这样说对不?我多了不分,就分你三分之一。”
阙春生:“我没有放,外父。”
阙春生闭上眼,苦不堪言。毕小虎找到刀,叫阙春生把屁股坐的一块木板取来,架在车斗上。毕小虎拎出肉,捺着它,就切起来。阙春生看了一眼,发出“啧啧”的叹息声。毕小虎说:“看什么?”
潘学富(应该是尝了一小块):“放盐没有,春生?”
阙春生说:“切太多了。”
阙春生:“也是打了好几折买的,实际没花多少钱。”
毕小虎说:“这一点,还叫多?”
潘学富:“怎么这么贵呢?”
阙春生说:“都切走一半了。”
阙春生:“一百多一斤好像。”
毕小虎说:“哪里有一半呢?你看,这一块是你的,这一块是我的。你的那块明明比我多。”
潘学富:“几多钱一斤呢?”
阙春生说:“割这么多。”
阙春生:“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