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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香说:“我母亲本在上海唱歌为生,被人带回岛上,当作物件赠给老爷。馈赠者并非出于友情,更多出于权势和面子,他说如遭拒绝,他就将这件礼品砸碎。老爷的仁厚让他接纳了我母亲。这个家里,老爷是商人,太太是官家小姐,商人听官家的。母亲见了太太,美莲这名字就是太太赐的。名字定了,一切也就尘埃落定。在岛上,花名都是贱名,就算叫牡丹,一听也是丫鬟。太太没有为难母亲,虽然不让她进门做妾,但允许她在远离宅邸的山丘庭园里住。那已经是太太的最后一年,把我母亲美莲安置好后没几个月,太太就离世了。”

阿聪说:“妙香是个以幻梦为食的人,如今怎么办?我父母疲于面对无尽的审查,白日还需去西边拖板车修路面,只能叫我看好她。雕像被拖走的夜,我见妙香偷离庭园,走下山丘,经过墓园,一路走到码头,从白桥上灵巧攀爬下去,跳到碎石滩。我跟过去,她爬上船。我也跳上船。她惊讶,说本打算独自这样一直划一直划,然后到月娘下面,一头钻到海发亮的地方去。我说阿姐,那我陪你。她问,身后那花,是你放的?我说对,以后每日摘给你。她每日被罚跪时,我总想办法往她身边放些花。她说别放,你危险。我说,免惊,我甘愿。喉头发紧,我俩无声在海上漂。海色近于深绿。海是一个远大于我们的存在,摇晃着我们。那晚月亮一直缩在浓云背后,没出来。她作罢,把船划回岸边。”

“而此时,妙香姐的母亲美莲正在湖边踱步,她扬手将整把瓜子皮抖入园心的湖中,手腕处的胎记露出蛇皮质地。她穿的浓艳旗袍上一朵花压着另一朵花,满满当当地泼出来。她走到哪里,湖中滑溜溜的鲤鱼和乌龟就跟到哪里,像色彩斑斓的水影。自学会走路开始,我就忍不住冒冒失失地每日掐给她一蕊花,她便欣然收下,放在掌心揉捏成芬芳的香泥,然后向远处掷去。她会伸出细长鲜艳的指甲轻轻搔勾我的脸,然后说这胖小子从小就知道讨女人欢喜。只是后来,我不再追着她,而成了妙香姐的跟屁虫。”

妙香说:“那时我与阿聪总在夜里一起偷偷划船出海。经过这些年,我明白他不再是那个满地滚的小肉球了。他已是位少年人,高出我半个头,划船的手永不疲惫。我们去灯塔边、礁石上、桥墩上钓鱼。有时候管得严,我们不出海,就用手摸船底,那里结满彩鸾贝,带着孔雀翎的蓝绿光泽。阿聪有时也会潜入水中,用小刀轻轻撬,一次抓到一大把贝壳。他要是下去太久,我着急轻唤,阿聪就应声从水里浮出,灵巧的自然之子。我忍不住把阿聪看作海中精灵,整座海如同他慷慨的府库,在我们饥饿之时为我们摆设筵席。我们就在亚细亚石油公司码头的沙滩上,拿小锅烧火吃,贝慢慢展开身体,露出里面柔软的肉,砖红、浅橘、乳白皆有,自带着咸味汁水。只是这彩鸾贝多贱,一拉一大串,岛上的人过去从来不屑吃,觉得不金贵。可我们饿,尝起来异常鲜甜。”

阿聪说:“妙香姐的头发黑浓,像某种金属,从富裕的矿藏慷慨地生发出来。每一根都亮闪闪,连带着睫毛和眉毛,有种水涔涔的潮光。现在,她正倒在草坪荫凉处,大叶樟为她筛去烈阳。鹅黄雏菊穿过耳际,在她面庞撑开一把伞。她闭上的眼睛是两只薄陷阱,里面怀藏深渊。她总爱躺着造梦,当作耳后软枕。她的头发被无限的长草延伸,风吹过来时就是海上的卷浪。蚯蚓成了海鳗,柔软狡猾地钻来钻去。白蝶是海面上幼小的白翅浮鸥。她的笑声是整片海域的粼粼波光。我的拖鞋,拖成两只小小的船。我走路飘摇,我的心也飘啊飘。我在她浸泡的绿海上航行,却迟迟不敢靠近最中心的她。我踏住草,甚至轻轻踩住她被拉长的影子。她是所有风的来源,所有的风都带着她的香气。我就这样站着,她的好看让我害羞,我红着脸张望。我想叫阳光轻一点,不,不要叫醒我的妙香姐,等她自己情愿。突然,她睁开眼睛。妙香姐招手呼唤我,她说阿聪啊,我们来玩捉迷藏。”

阿聪说:“妙香总在光中。她水光蒙眬的眼睛。她被月光描绘出的及腰长发。她每一颗指甲发出的晶莹微光。她转过脸,说出的每一个词句,像萤虫,在空气里飘浮。我用耳蜗,去收集那叮咚作响的每一个字,让它们在我的脑中凝聚成烛火,因此我的面皮发亮。她随小船轻摇,起伏的身形是一段曲子,我多希望能亲口唱出。我望着她,感觉喉咙干痒,不可自控地咳嗽起来。后来我才明白,爱上一个人时,心里会突然弥漫出一种深重严肃的寂寞——再解不了的渴。我有些羞惭,我与她有十年追不上的距离,因此我无力对她说爱。但我想我可以知足,在那毫无喜乐的离别之日到来之前,我们俩尽情活着。”

妙香说:“我仰面躺在草地上,闭眼想象父亲的脚步。他如何走过湿软的草地,如何看见我然后笑着皱眉。我撒娇似的不肯起来,他就陪我一起躺卧,与我一起在热天里回忆冰凉日子。那时候父亲府中人满,我母亲连妾都不是,只能搬到山丘上的庭园。叶氏府,那是父亲的住所,我从未到过,但我薄薄的眼皮如同帐幕,轻易就帮我进入那个靠海的府邸中。用人们端着闪耀光辉的白瓷瓶,里面装着微波荡漾的热牛奶,长长的庭廊挂满带流苏的灯笼,大宅深处有南音琵琶、拍板与洞箫。我突然睁开了眼睛,阿聪在向我靠近。”

妙香说:“我总在白色庭园的幻梦里不肯出来,没想到庭园之外的大海有这么多珍奇宝贝。一日,我们坐在沙滩上,突然有一支黑色军队从海中浮出。阿聪说,这就是‘六月鲎,爬上灶’。沙滩上仿佛有数百只倒扣的锅在移动。雌鲎像一叶扁船,背上驮着体型较小的雄鲎,从蓝黑色的海里到潮间带的沙土上打洞产卵。那对我真是件新奇的事,女子护卫男子。阿聪轻易就能抓到一对又一对的鲎,用银色的刀子剥开它们,翻过来放在火上烤,香味随着爆裂声炸开。后来我常想,是否那一夜我吃下了太多的鲎卵,那些蓝色血液的母亲,最终在时间的潮水里,以愤怒的尖刺向我的身体发动报复。因此,余生的日子里,我才无法孕育儿女。但那些在火中毕毕剥剥烤至金黄的卵,发出难以抵抗的诱惑,催促着我们的口舌。我感觉自己是一匹被唇齿牵引着,奋不顾身向前嚼的疯马。我们吃啊吃。海中的儿女被我们吃啊吃。嘴巴好像在放鞭炮。吃到后来,肚子饱胀嘴巴发酸都还停不住。我们纵情地咀嚼埋藏生命的卵,而我们自己的生命又被谁在咀嚼?突然间,我感到惊恐。我想到,就算这样放纵地吃,第二天还是要再饿的。未来是个无底洞,令我觉得恐怖。”

阿聪说:“无子女的这些年,我父母把妙香姐当作契女儿。妙香姐的母亲不爱照顾孩子,都是我父母在照应。如今他们有了我,妙香姐也常帮忙照看,与我相疼相爱护,我们之间有十岁距离。我阿母总说妙香姐太爱眠梦,以后总要吃苦。无论如何,她在这个逐渐荒弃的庭园里长大,整个人如同从草木里剥落而出的一只白玉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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