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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没见,我第一次和朋友团聚。YJ从韩国回来了。我们约了晚上6点半在三里屯见面。28分时,我透过Gung Ho比萨的玻璃窗向店内一瞥,发现他已经到了。YJ的目光似乎在空中走失了,暂时也不打算回到人间。在桌子上,一杯喝到一半的啤酒像是他最好的朋友。这个画面有种很私人的氛围,进到店里面找他甚至像是一种冒犯。
露宿街头前,我们先回到Sifan住的客栈。我背着包爬楼梯,准备把行李存在她的房间。“老外!老外!”客栈前台的阿姨一句话叫停了我的脚步,“住哪个房间的?”
我似乎返回了宇宙的中心,来汇报自己的经历。上海是大家关注的话题。坐在胡同的露台,我无法否认有某种回家了的感觉。原来,我在花园坊抓卡雅家的老鼠的时候,首都的人都从远处望着,试图理解。他们毕竟只知道一些大概,我补充的细节对他们来说都非常新鲜。2022年,我将一千公里外的遭遇口头传递到首都,当一名最原始的记者。
我向楼上一看,Sifan已经走到了房间的门口。阿姨提的问题里缺乏主语,因此我认为可以利用这点模糊的空间。我报了Sifan的房间号。
偶然的一次短居,竟成了我在北京玩得最好的一个月。我在青旅的八人间认识了一个刚做外卖骑手两天的男生,他一早醒来用英文对我说“I don't want to work”;一个喜欢听宋冬野,来北京却发现安和桥塌了的女孩;还有和我一样等待签证的南非人。我成为一个胡同居民,晚上去以青年文化为标志的精酿啤酒馆“跳海”,参加夸夸活动夸一个自称美人鱼的陌生人,还认识了我曾经用来练中文的播客《故事FM》的创始人寇爱哲。沾和跳海老板是熟人的朋友的光,我们享受着特殊待遇,在跳海正式开业之前独享天台,点烧烤,从日落聊到深夜,用一把带星空图案的雨伞望星星。为了让我体验更多的鼓楼特色,朋友带我在深夜1点去市第六医院,排了四十分钟的队,之后去吃夜宵。
两个小时之内,这是我第二次体验犯过罪被发现的感觉。这次,我的罪不是上海的行程轨迹,而是走进了一家不接待外籍客人的酒店。前台的阿姨似乎对我的文字游戏不大感兴趣,她只想知道我是不是外国人。
我大晚上在阜阳火车站等候,坐上到北京的绿皮车。要到早上8点多,经过一夜的路,那颗亮了十四天的星才终于熄灭。我顺利进入首都,住在东四二条的一家青旅。我本来打算迅速办签证,一周后回上海,不过过程比我预想的慢,只好在京城多待一阵子。
“是。”我最终承认。
宁静的日常又起波澜,小e母亲的得意来得过早。我爸留意着新华社的意大利语讯息,及时和我沟通,怕我被困在当地。离去北京还有两天。阜阳暂时安全。闷热的夜,我躺在火车站招待所里睡不着,用电脑放着《沉默的真相》。仿佛为了配合悬疑剧情,外面下起大雨。我下楼买了听啤酒,希望阜阳能再坚持两天。
“不行,你不能上来。”
我在阜阳找不到普通单车,每天扫个共享助力车,从火车站骑五六公里到市区找咖啡厅。天热、路宽、车多——戴上头盔,我就是阜阳早高峰当中的小蚂蚁。在这个三线城市,大家都去上班,自由职业者和大学生不多,白天的咖啡厅空空的。接近中午,冒牌连锁咖啡厅会成为一些商务男谈工作的场所。非常难找但值得一去的,是年轻咖啡爱好者开在小区内的店铺。地方小,不过舒适、干净。店里空调比较足,音乐是老板的歌单。咖啡机是意大利的,咖啡豆有好几个国家的。网络顺畅,插座近。你忙你的,老板忙他的,这样过完一天。不知道全国这样的老板是否建立了联盟,保持联系,互相打气。我认为他们称得上咖啡国驻三线的大使。
“这么多东西,”我说,楼梯已经爬到一半,“全让她搬吗?”我是指Sifan。
7月的夏夜,阜阳人沿着公园走饭后的三千步。比较意外的是,在人行道上出现了一排一排的按摩床,床和床之间的距离比较小,一直延伸到你能看到的地方。等待客人的技师坐在凳子上刷抖音,手写的价格表摆在地上。走完了三千步,当地人也许会遇到一百张这样的折叠床。玲玲是其中一名技师,大概四十多岁。跟同行一样,她下班后会来这里夜间营业。这是他们这行对于收入降低的解决办法:降价,加班。玲玲说,这三年让大家在开支上变得没有那么随意了。像按摩这样的次要消费被放在可要可不要的名单上。白天,玲玲的按摩店里非常安静。她和其他技师只能想办法:上街摆床。因为没有经营一家店的成本,在玲玲的路边摊按摩半小时只要二十块。虽然那意味着降低利润并延长工作时间,但目前是最接近双赢的方案——技师又迎来了顾客,阜阳人也不用放弃推拿的习惯。玲玲以前在上海打工,给一家电影公司做饭,离瑞金二路不远。她后来跟着丈夫回了老家,才做起了技师。我趴在人行道上的折叠床上,闭着眼睛听周边的人声嘈杂,有一种私人和公共交叉的感觉,仿佛自己的生活被放在了电视上给别人看。我和玲玲一样,随着人生的波动最终到了这里。
前台的阿姨对此没有答案。听到这些动静,一个光头大叔从客栈办公室走出来。“你下来,”他边上楼边说,“我来拿东西。”
七天后,我在凤阳算是自由人了,但去北京的计划仍难以实现。我决定和小e分别,到阜阳度过后七天。我住在火车站旁边的招待所。按理来讲,这是那种外国人无法入住的便宜住宿。但是,站在火车站对面,一个个子很矮的阿姨路过,没和我对视就嘀咕:“住宿,需要住宿吗。”我确实需要,又不赶时间,因此决定碰碰运气。我跟着阿姨走进某个小区,上了二楼,进了招待所。付了三十块,我拿到了单人间的钥匙。房间没有窗户,没有空调,有电风扇、电视机和凉席。我才刚躺下,阿姨就来敲门,要我的身份证。阿姨年纪比较大,没反应过来我是外国人。我给她看护照,她却不懂怎么登记,便带我一起到前台,拿了招待所的住客登记本,直接让我用笔填个人信息。
9点多了,没有安顿之处的夜晚才刚开始。我在客栈的大堂走来走去。“你坐吧。”阿姨对我说,格外地客气。在她的逻辑里面,拒绝我上楼和让我坐下来休息是没有任何冲突的两件事情。“你想看这本书吗?”Sifan从楼上发微信问。书是萧乾写的《一个中国记者看二战》。封面上的插图是一幅凄凉的黑白雪景,持枪的士兵守着自己的军营。
一名警察喝得聊得极其开心,多次找我自拍。第二天,我上了凤阳的抖音。小e的母亲发现后,强烈建议我接下来保持低调。
“哇!好呀。”
“这里安全啊!”老板说,“你看,现在都凌晨了,还可以安心地在外面吃烧烤。你在国外哪敢这样啊?”但是,另一个烧烤摊的新闻才过去十多天。
“我还没看哈哈哈,但感觉会挺好玩的。”
“你觉得国外跟这里有什么不一样?”老板认真地问我,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当地人。我总是不懂要从哪里开始回答如此庞大的问题。想来想去,他替我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