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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ylvia?”我停下脚步问。
“快下来!”
我以为“走在你后面”等于“你先过去,我过会再到”。走出咖啡厅,过了个马路,才发现那是字面意思。真的有人走在我的后面。
“好!马上!”
“好,我走在你后面。”她秒回。
我在花园坊住的半年里,跟楼下老秦夫妇的关系总有些距离,比较客气。虽然住同一栋楼,我们仿佛过着平行的生活:我上午准备煮咖啡的时候,他们开始做午饭。唯一一次真正的交流是10月底的一个周末。我准备出门却找不到钥匙,便在脑中快速盘点了一下家里的东西,好像没什么值钱的,不关门也行。我拿了个还没开封的快递包裹挡在门口,直接走了。钥匙回来再慢慢找。但楼底下的门还是一个问题。我出去的这段时间,肯定会有人把门关了。周六晚上,要是深更半夜敲大门,的确不是维持邻里关系的好策略。我决定在外面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家。
“有点晚了,要不直接去吃一顿日料?”
上海老房子的居民们在楼梯间共享炉灶。我回到楼门口的时候,就从窗口看到秦先生正在煮四个蛋。他一看到我就开了门。我解释了我的身份,并且表明发生了什么。“You forgot the keys.”秦先生微笑着用英语重复了我刚说的话。我不太喜欢别人主动将对话的语言从中文改成英文,似乎是在否定你的沟通能力。但那次,惊喜大于自尊,我感受到秦先生的亲切。我谢谢他后就上楼了。在之后的几个月,我出门时也只是和他礼貌地点点头,说声“早”,没有更复杂的交流。直到现在。
差不多忙完了,我有点饿了,但Sylvia还没到。她改主意了,不想见面了吗?来都来了,我决定发消息再问她一句。
秦家住11号楼的底楼,我和另外两个男生住在二楼,三楼住了一家四口。每次例行公事,我们都等九个人在楼下齐了,再像一帮小学生一样一起前往。4月初的一天,我下楼时感觉更加烦躁,秦先生却带着笑容安慰我:“最后一次了,如果没问题,明天就放出来了。”我无法被说服。秦先生不可能知道,没有人知道。但他轻松乐观的态度让我感到一些安慰。我努力尝试让自己相信他的话。
Sylvia赶上了互联网行业的黄金时代。毕业后那些年,她在北上广三地各大厂工作过,攒下了积蓄。最近一年多,她辞职了,在国内和朋友到处玩的同时,做去国外读研的计划。她直接活成了两个网络热词:现在躺平,未来要润。
秦先生是30后。他在新中国成立之前上过中学,那是法国人办的学校。他会讲英语、法语、俄语。他还说,可惜不能用意大利语和我交流。1929年建设的花园坊——秦先生在这里出生,直到今天。以前,11号楼整栋都归他家。后来,这种独栋住宅被分成了几户,就变得挤了点。在九十年的人生里,他该见的都见过,不该见的也见过,难道能被一波疫情所困扰吗?我越是这样想,就越能理解他的坦然。
这样的命运像远方的乌云,逐渐地、持续地靠近。从咖啡厅到微信群,从微信群到朋友圈,最终到自己身上,只不过是几天的事情。月中的周末,我所居住的花园坊小区也开始了。已经下起了雨,不过我坚持不打伞。朋友劝我囤货,我不想听。两年前在学校的阴影再次露出水面。危机时刻,我选择去约会。我坐在永康路的咖啡厅办公,时不时地发呆,望着街上的人流,等着Sylvia的出现。我们在Tinder上聊了几天,她看了我写的东西,说我让她想起《我的天才女友》里的尼诺。我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好事。
这段时间,老秦夫妇的日常还是保持着跟平时差不多的状态。秦先生在家中切菜,余太太坐在门外跟邻居们闲聊。我在阳台俯瞰着弄堂工作时,这就是我的白噪音。他们聊天用的是上海话夹杂着普通话,我大概只能听懂一半。虽然我们小区有的是微信群,但是重要的通知还是通过余太太传到我们这里:二三楼的住户要下楼的时候,全靠她的叫声。如果需要,她甚至会上楼到各户敲门。
“我们小区也开始了[苦涩]今天也出不来了,好遗憾,希望快过去,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儿。”
此前,我隔壁的亭子间里住了三个男生,他们白天睡觉,晚上出去做代驾,戴着头盔,骑着折叠自行车,到烧烤店和KTV的门口接单。排队时闲聊,我才得知他们其中一个前段时间回了趟老家。运气使然,他因此留在了城外。借用余太太的叫法,现在只剩下了“两个小朋友”,狭小的亭子间倒稍微宽敞了些。为了分享一顿肯德基,我跟亭子间的一个住户加了微信,看到他发的一条朋友圈:“当初为了不吃泡面来的上海,现在泡面都要没得吃了。”
“[苦涩]这两天我也出不来了,祝大家愉快。”
亭子间没有厨房,他们以前都是叫外卖或出去吃。余太太多次关心他们吃饭的问题,说他们可以把居委送的菜给她,她帮他们烧好。据我的观察,邻居俩从来没有真的这么做过。他们只是把菜洗一下,生着吃。后来,余太太给了他们一个电饭锅。一天夜里,亭子间的邻居来敲我家的门,喝得有点多的样子,想借点油。他再敲门时,递给我一包大米,只说了四个字:“国家送的。”
怪我自己嫌弃了过度平淡的生活,没多久,事情就有了反转。我在出租车上咳嗽,司机问:“去过浦东和嘉定吗?”我笑着说没有,只是最近受凉了。但是司机并不觉得幽默——看了一眼导航,本就戴着口罩的他还是决定再多戴上一个。司机将紧张的心态埋在了双层的黑色口罩之下,默默地往前开。坐在咖啡厅,从隔壁桌听到的话变成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排队吗?”。窗外是开着警报器的救护车,微信群里是朋友发来的坏消息。3月13日,我们准备办写作俱乐部,有人因此无法参加。
这天早上,听到余太太喊我时,我洗澡刚洗到一半。我快速洗完,穿了衣服下了楼。走到时发现已经没人排队。工作人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叫我快点。回到11号楼时,我碰见正在烧午饭的秦先生。他跟我打招呼,又说:“今天我们去看病了。”我本来准备上楼,意识到这是对我说的话,就停下脚步,再次转身。“所以我们没能叫你们下来。”秦先生继续说。
男生坐下来聊,顺口提到自己是上戏表演系毕业的,现在在国家单位。阿姨满脸欣慰,叫他有空去他们家玩。女儿笑出来,也许笑得比设想的要明显。“你笑什么呀?”阿姨说完站起来,说他们准备走了。女儿也跟着站起来。“你们聊一聊吧。”阿姨说。女儿不作回答,笑着坐下来。买单回来的父亲不太懂自己刚错过了什么,就问女儿:“不跟我们走吗?”女儿说不走,而父亲坚持问她的车要怎么办,女儿糊弄一下就不理他了。阿姨已经没有在听,她挽着老公的胳膊带他一起走出咖啡厅,不再回头。一场即兴的相亲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