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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外公家,其实是一所面目普通的中医针灸诊所,家带店,三五间平房,带一个小院,医生和家眷加起来也就是五六个人。一个瘦弱的老人正弯着腰给唯一的病人扎针,我一进门,他稍稍抬头,一看是我,头轻轻一动,眼睛朝隔壁屋瞥了一眼。我明白,他是让我到隔壁屋去。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中医,就是鸡鸣寺,平常我们都称他为革老:他姓革。革老是我们组织的一把手,也是南京城里出名的第一支针。他的一针下去,既可以救人命,也可以断人命。刚才,尽管我看他表面平静,但从他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他内心的焦虑。
“深水君,让你久等了。”
显然,李士武接的“要人”就住在这里面。
“没有,你看,一张报纸还没有看完呢。”
熹园,据说最早是明朝的太医们为帝王们炼制仙药的地方,后来李鸿章曾在此办过水师学堂。可现在这儿成了日、伪军高层吃喝玩乐的地方,经常是歌女如云,笙箫穿云。熹园门前有车站。停站时,我往园内看去,院子高墙深筑,占地不小,树木参天,但人影稀落,煞是幽静。隐隐约约中,可以看到几幢别墅似的欧式小楼和一栋四层主楼,以及少数鬼子。
“你找我有事吗?”
四十年代的南京街上的公共汽车都是日本产的,大方头,单开门,颜色以沙滩色居多。为了尽快见到鸡鸣寺,我拦了一辆公共汽车。车子经过马标,拐上小营路时,我从车窗里看见一队摩托车浩浩荡荡地从前方的熹园开出来,朝我迎面驶来。驶近了,发现正是李士武的车队,我迅速扭过头去,免得让他们看见。
“是你先找我的吧,你先给我打电话?”
我哪是去医院。我要去外公家,见鸡鸣寺。天已接近中午,热气扑面而来,汗水很快就让我的皮肤和衣服粘在一起,而我脚下生风,根本顾不上擦一把汗。一路上,我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局长的那句话:“不瞒你说,有了他,我们现在在广西、鄂西的仗就不会这么难打了……”会不会是出叛徒了?我问自己。我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并且预感到,鸡鸣寺紧急见我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可是……是你约我出来的啊。”
刚出门,看见头发油亮的秦时光从楼上下来,他问我:“怎么,要出去?还没有搞定啊,那泼妇。”我淡淡地说:“她是搞定了,可她男的寻死不成,还有后事呢。”他有些好奇,问:“他是怎么寻的死啊?”我说:“吃安眠药,但量又不够,现在还昏睡不醒,所以我要去医院给他弄点药,可能一时回不来,你就别走了,守着点。”秦时光满口答应——一个油嘴滑舌的人,就像他的头发,我心里嘀咕。
我这才故意装出迟疑的样子,说:“是,我找你有事,你……晚上有空吗?”
我有种不祥的感觉。
静子也故意逗我,“你要安排我吗?”
很奇怪,起身时我脑海里突然冒出局长的声音:“不瞒你说,有了他,我们现在在广西、鄂西的仗就不会这么难打了……”于是我又想起远山静子的电话,我想知道她打电话找我是什么事。电话打过去,不是远山静子接的,接电话的女人说:“对不起,静子院长不在,请问你是哪里?”我听出是静子的同事小美的声音。我迟疑着,对方问我:“你是金处长吧?”我只好说是,敷衍两句,挂掉电话,立即起身走。走了几步,又回来从抽屉里拿了把手枪带在身上。
我说:“我想请你吃饭。”
我决定立即走。
她说:“好啊,去哪里?”
3
我说:“熹园。”
让我来告诉你吧,我虽然披着这身可耻的黄皮,但我的心是属于重庆的,党国的,我的真实身份是国民党军统特务,代号叫“雨花台”,刚才给我送纸条来的刘小颖——书店老板——是我的下线,代号叫“玄武门”。至于“鸡鸣寺”是谁?马上你就知道了。
她说:“好,熹园,我好久没去那儿了。”
看完,我立即点火烧掉纸条。我又从抽屉里取出望远镜,看书店窗台,果然,我的消息树:火钳,挂在窗台上!一定是刚刚挂上去的。刘小颖不等我自己看见,这么着急来给我送信,一定是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出发。
我心里有事,想马上走,有意催她,“走吧,我还没坐过你的乘骑呢,今天享受享受。”
外公突发急病,从速看望。鸡鸣寺。
静子说:“还坐车吗?吃饭还早呢,我们走吧。”
下楼时,我悄悄接过刘小颖暗递给我的纸条,捏在手上。把她送走,回到办公室,我立即剥开小纸条看:
我开玩笑,“坐皇军的车多威风嘛。”
我拨开卫兵,大声喊道:“刘小颖,你干什么!”她回头看见我,立即转过身,朝我扑上来哭诉:“老金啊,陈耀又寻死了,我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哭得很伤心。我自然是劝她跟我走,她自然不会轻易接受我的劝,继续闹。这种劝我们演过几次,已经很默契。最后她逼我发了火,厉声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听我的,先下去再说,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我奋力拽她一把,她顺势往我身上倒,做出无力反抗的样子,任我扶着离开。
她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虚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