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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吧?在我意料之中。”老钱的上司看了陈家鹄的留言后笑道,“我跟你说过,这样贸然去接近他效果肯定不好。你也不想想,他的父母亲,一家子亲人,还有他的老同学都在重庆,怎么可能一呼即应跟你去延安?你心太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工作
“小狄向你汇报了没有?”小狄是老钱的助手,“幸亏我贸然去接近他,否则他就没命了。”
睡觉
“汇报了。”小狄是在老钱与陈家鹄交谈时向他汇报的,“我就在想,鬼子的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
吃饭
“树大招风啊,再说了,他老婆就是个日本人,鬼知道是什么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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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她有可能是间谍?”
与你同居一室
“这年月一个日本女人到中国来当间谍没什么奇怪的,爱上一个中国男人反而有点儿不正常。”
天堂的模样就是
老钱的上司是个银发飘飘的长者,职务为八办联情部主任,是这里的三号人物,内部都喊他叫“山头”。他说话慢吞吞的,偶尔还喜欢带点古文腔,“我听他老同学言及过,此人一向恃才傲物,喜欢做出格的事,这年月娶个日本媳妇确实不明智。”
誓言无声,却是有形有行。从那以后,不论陈家鹄走到哪里,惠子都如影相随,不论多大阻力、压力,惠子都不退缩,不惧怕;陈家鹄躲了,她寻找,陈家鹄跑了,她追;陈家鹄受污辱了,她担当;陈家鹄给她爱,她给他更多的爱……不论是在白天,还是夜晚,惠子都觉得她爱的这个人是个奇特的人,既有俊朗的外表,又有神奇的智慧,像梦一样完美。她爱他的身体,更爱他的才华。他的才华可以炼成金,他的完美可以感动天。她期待跟他一起去天堂,她也愿意陪他一起下地狱。如今,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天堂了。
老钱指着陈家鹄的留言发牢骚,“他溜也很不明智啊,多不安全,鬼子正在找他呢。”
归他的何止是钱,事实上从这一刻起,十九岁的少女——小泽惠子——也归他了。这是惠子第一次目睹他亦鬼亦神般的才华,她稚嫩、诚恳的心灵如被利斧劈开,如被魔力吸住。她无法再离开他,无法!她给自己立下誓言:活着就是他的人,死了也要做他的鬼。
山头和蔼地笑道:“只是从你眼里溜了。”
陈家鹄走笔如飞,几乎没有片刻停滞,仿佛在书写自己的名字。其间,老赌棍已经发觉情况不妙,额头上悄悄冒出了汗珠。才十秒钟,陈家鹄已经填完所有空白,正准备作检查时,老赌棍不由自主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摇着头哀叹:“今天我真是撞见鬼了,支那人,这钱归您啦!”
姜还是老的辣。原来,山头听了小狄的汇报后,估计到他会溜,私下派小狄盯着他,今天一大早小狄已经向他报告了陈家鹄他们的藏身之处。
刷刷刷刷……
“在春桃路的红灯笼客栈,你再去找他好好沟通沟通,我就不出面了。”
刷刷刷……
“下一步怎么办?”
哗然之态顷刻间静若止水,因为人们惊奇地发现,陈家鹄似乎只是稍稍思量了片刻,便开始捉笔填写空白,仿佛那规律只是简单的个位数加减法——其实是五次方的运算!
山头思量一会,沉吟道:“武汉沦陷在即,中央已经要求我们做好转移重庆的准备,我估算我们在这儿也呆不久了,你就先行一步,负责把他们安全送到重庆。安全第一,既然鬼子已经盯上他,还是小心为好。”
陈家鹄一只手张开手掌,托着秒表,让对方立等可取,另一只手捏住牛皮纸一角准备随时揭题。当他揭下牛皮纸,亮了试题,旁观者顿时哗然,那表格上的数字少则九位数,多则十三位数——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天文数字啊!在这么巨大的数字中间遵循规律,查漏补缺,且时间这么短,其难度不言而喻。正如老赌棍说的,就是把答案给你,都不一定能记得住、抄得完。
三天后,老钱和他的年轻助手小狄带着陈家鹄和惠子踏上了英国曼斯林公司的轮船,向重庆出发。两个月后,一九三八年十月,武汉沦陷前,八路军武汉办事处撤销,大部人员相继赴渝,与原八路军重庆通讯处合并,成立了以“山头”为主任的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和以周恩来为书记的中共中央南方局。从那以后,“山头”改称为首长,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为一方之长,另一方面也是工作需要,混淆视听,让外界把他和周恩来混为一谈。
“对,就是这样。”老赌棍道,“照规矩来,请你准备揭题,同时把秒表立刻给我。”
4
“桌上的怀表就是你的。”陈家鹄抢先说道。
老钱带陈家鹄出发的同一天,下午,三千里之外的重庆,杜先生带陆上校去五号院赴新职。车子停在一扇大铁门前,铁门紧闭,门口既没有招牌,也没有哨兵,只有一个铁制的门牌号:止上路五号。这儿看上去既不是民宅,也不像什么军事驻所。不伦不类也许正是它的特异之处、秘密所在。这样的院子随便抛在地球哪一个角落,谁也不会注目。
老赌棍递上计时秒表,告诫陈家鹄:“记好了,只有二十秒钟,你必须在二十秒钟内填满四处空白,否则……”
司机有节奏地按了三下喇叭,沉重的大铁门便嘎嘎地开了。上校闻喇叭声像个暗号,浑身一个激灵。这种声音对他仿佛刺激很大,似乎在哪儿听到过。车子驶入小院,从里面看,小院很安静,静得像是空的。院子不大,却很深,入门可见一栋L型西式小楼房,楼前有花有草,有石板小径,拐弯抹角而去。
按照规则,陈家鹄先要检查计时秒表的准确性,确认无虑后,由陈家鹄一手揭下蒙住试题的牛皮纸,同时把秒表交给庄家计时。
上校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陈家鹄说:“废话少说,把秒表给我,我们开始。”
杜先生说:“这是你以后的天下。”
老赌棍伸出手掌,做成龟状,言之凿凿,“食言者做王八乌龟,爬着离开这儿。”说罢,当即从五次方的题库里抽出一张数表,向大伙晃了晃,用图钉钉在木牌上,回头对陈家鹄说,“除非是我今天遇见鬼神啦,否则……朋友,不是我轻看你,就是我把答案给你看了,你都不一定能记得住、抄得完。”
上校有点心不在焉,嘀咕了一句:“我的天下?”
陈家鹄双手作拱,道:“谢谢你老善意的提醒,不过还是给我题吧。我记住了,你说愿赌服输,希望你老铭记在心,切勿食言。”
杜先生说:“是的,你总不能在大街上办公吧,这儿就是你今后的办公地。”
老赌棍利索地又抹上一沓钱,与怀表并列,一边充好人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等我给了你试题,你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支那人。”几个回合下来,老赌棍已经听出对方是中国人。
陆上校一边听着一边左右四顾,他的目光逐渐放出光芒来,惊异的光芒,震慑的光芒,仿佛发现了什么,又如什么都被掩盖了。一团黑。记忆苏醒的过程像孕生黎明,破壳之前是最黑的。
陈家鹄跟着笑:“你年长,老者为尊,一言为定,请添足赌资。”
杜先生微笑道:“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陆上校看了看杜先生,欲言又止。杜先生道:“其实你来过这里,就在前几天。”陆上校只觉得脑袋一沉,头像被装进了头套里。他立在那里,魂不守舍,记忆的光亮聚拢成一束强光,令他脑海一片空白,正如凝望太阳使人眼盲一样。
老赌棍笑:“愿赌服输哦。”
“别看了,”杜先生催促他,“走吧,去看看你的新办公室,你想知道的都在你的办公室里。”
陈家鹄说:“不假。”
陆上校恍恍惚惚地跟杜先生进了楼,踏上廊道,拐了两个弯,步入一间墙上挂着国民党党旗和孙中山头像的大办公室。里面早有四人恭候着,他们见二人进来,马上立正敬礼。陆上校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心里的火星子轰的一下燃烧起来了。这些人都是那天绑架和审讯他的人!他们望着上校,目光的电压明显不够,躲躲闪闪的,有些不稳定。
老赌棍说:“当真?”
杜先生对那些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道歉。”
陈家鹄说:“我心大,想玩大的。”
那几个人连忙向上校深深鞠躬,一一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