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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塞斯对他做了个鬼脸,笑说:“你回家想看的不是你父母吧,该是你的太太。我知道你对她日思夜想呢。”这话题可是陆所长不想提的,他连忙言归正传,“回家是不可能的,至少是目前……”
现在陆所长心里很明白,惠子必须得是日方间谍,不是也得让她是,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安排老孙去见惠子,给她传话,给萨根“平反”。他要给他们搭建一个自由交往的平台,交往得越多越好。一个频频跟萨根交往的女人,嚼嚼她是间谍的烂舌头也就算是有一面之词了。陆所长其实已经运筹帷幄,正在为惠子通往“间谍之路”积极地铺路架桥,但时下毕竟才开始,路未畅,桥未通,需要假以时日才能完工。教授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学会等待。这么想着,陆所长还是好言规劝海塞斯别急。
陈家鹄点头称是,接着笑道:“我不关心你们谁是罪魁祸首,我关心的是你们判我这么重的刑,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是让我回家去看我的父母吧?”是明知故问,也是别有用心。
可是接下来,海塞斯即兴胡诌了一件事,让陆所长激动不已。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海塞斯耸耸肩,不乏假模假样地申辩道,“你什么时候跟我商量过?我一个小时前才知道你派医生上山了,那时候——陈家鹄,你可能已经被查出心脏病了吧?”
海塞斯说什么了?
“哎,大教授,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太不讲义气了吧?”陆所长用手指头点着海塞斯说,“这事怎么说都是你起的头,我不过是为你做嫁衣而已。非但讨不到你的好,难道你还要栽我的赃?”
海塞斯说:“所长阁下,也许我该告诉你一个事实,我这次给他单独出了一道题,是我根据破译的日军第21师团的密码置换出来的。也就是说,只要他解了题,就等于他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你猜怎么着了?他用了不到两天时间!”
“是你的密码,跟我无关。”海塞斯笑道。
海塞斯说的不是事实——他根本没有单独给陈家鹄出过什么题。但这说的又是事实,因为21师团密码本来就是陈家鹄破译的。换言之,海塞斯正是用这种方式既维护了自己不实的荣誉,又婉转地道出了一个事实:陈家鹄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为了突出弟子的了不起,海塞斯不惜放低自己:“我花了整整七天零三个小时才破译了敌21师团的密码,可这家伙居然用了不到两天,只是我的三分之一时间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破译能力和水平已在我之上。”
“听见了没有?”陆所长看着海塞斯说,“一下破掉了我们的密码。”
陆所长不觉听呆了,忘记了插话。
随着又一阵爽朗的笑声,陆所长从墙角的楼梯口冒出,并快步走来,后面跟着海塞斯。两人依次上前与陈家鹄握手问好,不亦乐乎。看他们乐呵呵的样子,陈家鹄已经猜到,自己的病一定是假的,是他们搞的鬼。这么想着,陈家鹄一扫刚才的阴霾,心情变得开朗起来,对两位直言不讳:“看来不是我的心脏有了病魔,而是你们的心里怀了鬼胎。”
海塞斯接着说:“我现在敢肯定地说,他以前一定从事过破译工作,决不像你们说的仅仅是偶然碰过,而是专门研究过,学习过,专职从事过。”陆所长屏息静气地等着海塞斯继续往下说。“我可以再告诉你,现在他在配合我破译特一号线密码,感觉非常好。我为什么天天上山去,他不是美女,不是身体吸引了我,而是他的思想,他的大脑,他对日本文化的了解,他对日本密码有着超凡人圣的敏感和知觉力。我每次跟他交流,神经都会受到刺激、冲击,这是我在密码界混迹多年碰到的第一个人,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我有预感,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敲开特一号线密码的。”
陈家鹤听出,这是陆所长的声音,却只见其声,不见其人。
海塞斯的话字字如珠玑般滚动在陆所长耳际,让他似乎听见了露珠闪光的声音,听见了风中花开的笑语,心里止不住地掀起一阵阵欣喜和激动。可陆所长毕竟是陆从骏,见过世面的,干过大事的,面对鲜血可以不动容,面对惊涛可以不改色,他把欣喜和激动全都埋在心底,不想让海塞斯掌控他。可听说他有可能在近期破译特一号线密码,终于还是隐忍不住,两眼绽放亮光,喜形于色:
声音宏亮,伴着开怀的笑声。
“真的?”
“你问他有什么用,他今天是哑巴,哈哈哈。”
“军中无戏言。”海塞斯点头笑道,“我们已经看见它的影子了,特一号线密码。现在我要问你,难道你觉得还有必要让他继续留在山上?难道你不觉得杜先生听了这个也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期待,把他留在山上是在浪费他的才华,也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就是胜利,你我浪费得起,抗战浪费得起吗?”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嗯,”陆所长坐不住地起了身,一边踱着步说,“你说的这些很重要,正好我下午要去见杜先生,杜先生的反对也许是不能改变的,但我还是决定要犯他龙颜一谏!”
一路上,陈家鹄已经多次问过老孙:去哪里?这是哪里?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凡此种种,老孙一律以微笑、客套之言敷衍搪塞:“对不起,陈先生,我只负责领路,无权回答你任何问题。”尽管这样,进了院子,陈家鹄还是忍不住地明知故问:
海塞斯露出微笑,向他友好地伸出手去,“这是一件你该做的事,杜先生的反对也许是可以改变的。”
这儿曾经是监狱的办公楼,刚刚被装饰粉刷过,地上地下通体焕然一新,显得分外的整洁干净。但是不管怎么样,陈家鹄对这楼还是没有一丝好感,他心里有种盲目的恐惧。
陆所长暗自说道,你们美国人就是太天真,杜先生是不可改变的,要改变的只有我。陆所长心里很明白,如果要在短时间内解决陈家鹄下山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制造天灾人祸,让惠子命归西天。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陆从骏还是起了鸡皮疙瘩。
车子一直沿着围墙开,开了不多远,拐了一个弯,停在一棵麻柳树下。树苍老,环抱不住,地上铺满了落叶和毛毛虫一样丑陋的柳绵条,显得又脏又乱。老孙下了车,带陈家鹄走进一个用水泥护栏合围的长方形的院子。院内有一栋两层高的石砌楼房,像碉堡一样粗糙结实,但装配得又很洋派,廊道的柱子是木包圆柱,柱子上有彩色壁灯,通往二楼的楼梯搭在户外,扶手是锃亮的不锈钢,屋檐镶着一条红色的琉璃瓦线,四只角飞着四条四足青龙。院内有一套四人座的石桌石椅,撑着一顶崭新的白色遮阳伞,这会儿石桌上摆着一壶茶,两只杯子,茶壶升腾着一缕缕热气,仿佛是迎宾接客的笑容。
当天下午两点钟,杜先生如期在办公室接见了陆从骏,后者带来了一份书面报告,主要汇报的是惠子的情况:讨厌的情况。果然,杜先生一目十行地看了报告,对陆从骏拉下了脸,“就这事也值得你给我写专题报告?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消息,难道你认为是吗?”
就在半个月前,这儿还关押着一百二十七名政治犯,现在这些人正在赶往贵州息烽集中营的转运途中。息烽集中营是军统最大的秘密监狱,于一九三八年十一月正式启用,之前那些包括张学良、杨虎城、张露萍在内的要员、犯人分别被关押在重庆、涪陵、丰都等多个监狱里。这儿是关押女犯的地方,其后门和五号院的正门在同一条路上——止上路:一个门是五号,一个门是二十一号,相距不过百十米。
“我也认为不是。”陆从骏低眉低声地说:
是的,这儿就是一座监狱。
“就是说,我们都希望她是我们的敌人。”
按说既然是身体有恙,自然该去医院,但是下了山,很快,老孙和救护车分道扬镳: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也许是要带我去另一家医院,陈家鹄想,也许是心脏病专科医院。但是去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像一家医院。首先是地点不在市区,又是快出城的城乡接合地带,而且还是一个到处高墙深筑、行人稀落的地方。谁跑这种鬼地方来看病?可能是一家疗养院吧。陈家鹄又想。可等进了院门,陈家鹄又不得不否认了,门是厚重的大铁门,不是双开门,只有单门。开门的时候,需要保安使足气力拉着,往一侧的砖墙后面慢慢地缩进去。这时,几十米开外的人都可以听见铁门下面的小轮子,在水泥地上碾出哗啦啦刺耳的响声,像一道通往地狱的窄门,黑门。进了门,可见院内四处立着伞形的瞭望塔,石砌的高大的围墙上,还拉着粗粝的铁丝网,看着令人不寒而粟。如果说这是医院,陈家鸽想,一定是关疯子的精神病院。不过,他认为这儿更像是一座监狱。
“嗯。”
情况太复杂,连陈家鹄自己也搞不懂。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把她说成是就得了。”
4
“这需要时间。”
“不知道。”
“你急什么,我没有限制你时间。”
“他身体不好吗?”
“可教授恨不得让陈家鹄马上下山来,现在我们侦控的敌台越来越多,需要破译的密码也越来越多,海塞斯根本忙不过来,关键是陈家鹄确实已经具备了实战能力,留在山上是浪费了。”随后陆从骏把海塞斯跟他说的情况如实向杜先生作了转述,目的是要杜先生也要像他一样激动起来,继而紧迫起来,继而心狠手辣起来。
“今天来了几个医生给他们体检,走的时候把他带走了。”
果然,杜先生听了确实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