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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怎么走的?”
“真的?”杜先生两眼放出异彩,一下年轻了十岁,“他有这么神吗?”
“不知道。”
“真的是,海塞斯说他以前一定破译过密码,应该尽快让他来参与实战,可惜……”陆所长抬起头看着杜先生说,“我真恨不得把他的那女人干掉,好让他立刻下山来上班。”
“他还回来吗?”
杜先生低下头,思量片刻,说:“如果有证据证明她是间谍,干掉她也在情理之中,但现在的情况……”迟疑一会儿,长舒一口气,又显出老态地说,“先看看再说吧,不明不白地干掉她不见得是好,万一走漏了风声呢,那你就别指望她男人为你干活了。”
“不知道。”
“嗯,那我还是先想想其他办法。”陆所长说。
“他去哪里了?”
“既然他有这么神,我看可以先让他下山来上班再说。”杜先生说。
此时,他对组织上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第一消息却是令人沮丧的:就在半个小时前,陈家鹄下山了。就是说,李政和他几乎是擦肩而过。
“这……行吗?”
蒙面人姓许,名中锋,字野生,两年前经天上星介绍加入中共地下组织,组织代号为“徐州”。徐州曾在涪陵中学当过国语老师,他爱写古体旧诗,擅长书法,是当地有名的先生。他性情豪放,乐善好施,每年到了年关时节,经常上街设点摆摊,免费为路人创作喜楹庆联。那些年涪陵的百姓人家,门前几乎都张贴着他的作品。两年前,天上星去涪陵开展工作(发展同志),住在客栈,客栈的门前屋里,厅堂走道,四处都挂着他的书法作品。一天,天上星闲来无事,在楼下过厅闲坐,顺便评点挂满四壁的书法,颇有微词。不料徐州正好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又一腔怒火。一边,忍了又忍,一边,说了又说。终于,徐州忍不住上去跟他理论,话不投机半句多,结果理论不成,吵成一团,差点大打出手。不打不相识,两人就这样戏剧地相识,交成了朋友,后来又做了同志。抗战爆发后,川籍名将饶国华师长在社会上广纳贤士,招募能人,徐州根据组织上的安排,弃笔从戎,报名参军,奔赴前线,参加了镇江、南京保卫战。在江宁一战中,他身负重伤,在半张脸被鬼子劈掉的情况下依然率残部死守阵地,并亲手杀死五个鬼子,由此立了大功,当了大英雄。也正是靠这个名头,他才得以取得杜先生和陆所长的信任,被天上星安进了黑室。只是很遗憾,没有进入到黑室总部,而是上了山——从此,与天上星失去了联系。
“进黑室自然是不行的。”
暗号对上,两人自是大喜过望。
“那去哪里?”陆所长怔怔地望望他。
蒙面人见李政傻了似的不回答,看他手上拿着证件,擅自拿过来翻看,一边问:“问你话呢,你是哑巴啊,怎么不说话?”李政惊醒过来,赶忙凑上去,小声说:“我找你。”蒙面人白他一眼,哼一声:“找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少跟我套近乎!”李政扭头看看,见四周无人,便开始跟他对暗号:“徐州一战,生灵涂炭,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下轮到蒙面人惊愕了,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欣喜作答:“天圆地方,生死轮回,龙之传人永不灭。”
杜先生瞪他一眼,“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这有什么难的,要知道,并不一定要进黑室才能为黑室工作。你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下山来,给他悄悄找一个地方呆着为你工作,说白了,无非就是在黑室之外再设一个黑室而已嘛。”说着开心地笑笑,又说,“说来也巧,我刚好把你对门院子里的人都请走了,把他们弄去贵州了,院子空着,本来就准备要给你们用的。你们的业务要扩大,家属问题也要解决。那么点地盘怎么够?重新找地盘又太麻烦,所以我就盯上了对门的院子。我看以后啊,可以把对门搞成大家的生活区,吃啊住的都移到对门去,这边就完全是工作区了,你看怎么样?”
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有第二个!
“那当然好哦。”陆从骏高兴得差点忘记了尊卑,声音里透出一股十足的精气神。
李政见了他浑身一颤,手里的证件差点跌落在地上。他惊呆了,早在心里想好的一大堆话,被猛然出现的这个人全都噎了回去,好像吓坏了。其实他不是吓坏了,而是太激动,因为天上星已将这个潜伏在黑室里的同志的“显著特征”告诉过他——高个子,面孔被烧坏,脸上可能蒙着黑套子,只看得见两只眼睛。
“别得意,还轮不到你得意。”杜先生挥了挥手,对他说,“我已经给你解决了陈家鹄下山的问题,你要给我解决他女人的问题,虽然不用急,但也不能拖久了,而且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不要留下一点点后患。动刀子不是上策,要治人于罪恶之中才是上策。”
哗啦一声,蒙面人打开大铁门上的小铁门,走出来凶巴巴地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明白。”陆从骏起身一个立正,他知道接见已近尾声,该告辞了。杜先生也站起来,吩咐道:“那就这样,让陈家鹄先在那里呆着,上班!要给我绝对保密,对外面任何人都不要说起,内部也要尽量缩小知情者的范围,仅限你和教授等少数人知道。”
“对不起,打扰一下,我的车子坏了。”李政在外面答,一边从包里摸证件准备示人。
“老孙瞒不了他的,”陆所长咧开嘴,笑道,“他要负责他的安全。”
“什么人,敲门干什么?”蒙面人在里面问。
“废话!”杜先生亲切地骂道,“我是说少数人,没说就你们两个人。”
李政修理了一会儿后,假装修不好,打开车门,拎了皮包,慢吞吞地朝培训中心大门走去,给人感觉是去求人帮助的。蒙面人听到有人敲门,从门缝里看到李政在使劲地擦拭手上的油污。
谈话这样结束,是陆从骏来之前没想到的,一个老大难的问题,到了杜先生这里,只是随手一舞,四两拨千斤,轻易就化解了,圆满了。他乐颠颠地回到五号院,把好消息告诉了海塞斯。两个人心血来潮地当即带了老孙去对门院子看,门锁得死死的,也没有挡住他们的兴致。老孙总是随身带着万能钥匙,陆所长亲自动手,把它捣鼓开了。
蒙面人早就在观察他,他已经养成习惯,只要外面有汽车声音传来,便从窗洞里向外张望,看看情况。他希望是陈家鹄又回来了,但不是。是一辆不认识的车。这会儿,他看见司机下了车,打开盖子,钻进车头捣鼓起来,可以想见是车子抛锚了。如果车子是下山的,他也许会出来搭讪一下,见机行事(他做梦都想托人往山下捎去一个信)。但车子是上山的,他不感兴趣。
这扇门是专门为陈家鹄开的,至少在眼下。
培训中心没有紧临大道,大门离大道约有三十米远,所以专门从大道上支出了一条小路。李政没有直奔培训中心,车子开过岔路口继续往前。但是开出几十米远后,他故意在低挡位上猛加一脚油门,车子轰的一声熄了火。如果有人在围墙里观察他,一定会以为是车子出故障了。李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下了车,打开引擎盖,假装修理起来,一边修理一边用余光观察围墙那边的动静。
6
山路还泥泞,车印比野兽的足迹明显一百倍,就是天黑下来都看得见,看不见还摸得着。就这样,很快,李政碾着刚才那两辆车的轮胎印掉头往另一个山谷里开去。好了,这下终于踏上了正途,培训中心成了他足下的瓮中之鳖,跑不了啦。没有一刻钟,李政透过峡谷的一线天,便看见了前方一片参天的树林和一面白色的围墙,以及围墙里的几只屋顶。
与楼下陆所长的房间相比,楼上陈家鹄的两个房间——一为寝室,二为办公室——明显要整洁多了,墙壁粉刷一新,窗明几净,什物、摆件也丰富多了,且都已归位。尤其是办公室,桌子、椅子、电话、烟缸、收音机、书橱、文件柜以及休息的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布置得妥妥帖帖。两个屋角还摆了两盆水竹,绿得清新,发亮,一派春意盎然的样子——其实季节已至深秋了,外面的麻柳见风就要丢叶片了。从后窗望出去,一排水杉几乎光秃秃的,只剩下树冠还残留着绿色,生机岌岌可危的样子。
李政从死人谷里转出来,远远看见前方有一辆救护车和一辆吉普车正在往山下开去。有一会儿,他们的直线距离只有一公里远,如果用望远镜看,李政应该会发现那辆吉普车的牌照是他熟悉的——是老孙的车,车里还有一个他最最想念的人:陈家鹄。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心情懊恼的原因吧,李政没有停下车用望远镜看一看,他只是在想:它们是从哪里出来的,那边肯定有什么单位。
桌上有一只崭新的深棕色硬壳皮箱,居然还上了锁。钥匙在海塞斯手上,他正欲打开皮箱,跟陈家鹄交代工作,陆所长上来拦住他,对他摆摆手,道:“你急什么,还没轮到你呢。”说着指了指一面墙,那墙上挂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画像。海塞斯心领神会,说:“那我先出去一下。”陆所长帮他推开门,“给我三分钟。”
3
海塞斯一走,陆所长将陈家鹄拉到那面墙壁前,指着墙上挂的青天白日旗和中山先生的画像,要他朝着它们举起右手。
几分钟后,蒙面人看见陈家鹄上了老孙的吉普车,跟医院的救护车一道下了山,不禁浮想联翩。这是陈家鹄第一次下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真想上去拦住他,问问他下山去干什么。可他坐的是老孙的车,老孙是单位的大管家,自己的上司,又怎么敢去问呢?只有胡思乱想。
“干吗?”陈家鹄不解地问。
左立开始深深地自责,为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那纯属是戏言,心情好,想讨个热闹。而且,之所以对陈家鹄这么说(没有对其他人说),就是看好陈家鸽的身体,没想到一语成谶,成了乌鸦嘴。戏言成真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给陆所长打去电话汇报情况,后者一听情绪即刻变得恶劣,在电话上骂他:“你跟我说有个屁用,听医生的,快把他送下山来!”话筒的声音之大,即使立在门外的陈家鹄都听得一清二楚。
“宣誓。”
陈家鹄抗议的结果是让医生更加隆重地折腾了他一次。经过再次检查,老主任吃了定心丸,便懒得跟陈家鹄再作口舌之争,不客气地在体检报告上签署了意见和他的大名:有严重心脏病,建议立刻下山住院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