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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说完这番话时,发现X女士已不在房中了。后来笔者又在炒房找到了她,正想向她提出打开门户和放花瓶的建议,忽听她大声抱怨:“上次欠的钱还没还呢?”
由于我们这种鼓励的态度,X女士的申请写得更勤了,几乎每天一份。为了不影响她,为了照顾她不要别人去打扰她的要求,我们从不上她家里去取申请,而是派一名成员装成顾客去她店里买蚕豆,而她,也就心领神会地将申请充作蚕豆的包装纸给了那名成员。笔者肯定,她对于群众团体这种煞费苦心的体贴是深有体会的。在一次交蚕豆的时分,笔者(那次刚好是本人去买蚕豆)看见X女士“眼眶红红的”。拿到申请之后,我们群众总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感叹:X女士了不得!将申请充作蚕豆包装纸的形式了不得!比“未来”还“未来”!更了不得的是漫不经心——她的确是漫不经心地将申请书充作包装纸呢!我们五香街出了人物了,我们全体成了人物了!
笔者力陈了P的种种利害关系之后,又告诉X女士,从那次选举之后,她已经成了大家的朋友了,她的大方向与民众是一致的。不久她这小屋门口就将门庭若市,据笔者统计,几乎每个人(包括精英甚至天才)都渴望与她交心,与她建立更为亲密的关系,只是由于一些过去积存的误会、隔阂,他们才暂时没有上门,他们怕仓促行事产生不好的结果,所以都在等待她的表态。她是否应当发表一个声明之类的东西张贴出去,或投一稿登在黑板报上,作为向人民靠拢的第一步?如果她觉得这种形式不习惯,也可以仅仅将门窗打开,在窗台上放一花瓶,自己端坐窗口,作为一种姿势,这一来,谁都明白了她内心的转化,对于我们民众的宽阔胸襟,她应该是深有体会的。她不是干过许多“极其出格”的事吗?我们不是至今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吗?用我们今天崭新的眼光看起来,她那些出格的事我们不但不追究,还可以将它们与未来派的形象挂上钩呢!是因为她主动抛弃了Q,我们才假设出这个P的,如果她至今仍然与Q搞谷仓幽会,“如胶似漆”,大家可能还因此“深受启发”呢!不管如何,她应体会到这五香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妙的所在,道路是多么宽阔!建筑多么古老严肃!只有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她的存在才会受到如此的尊重,她也才能自由自在地发展自己。
她的申请,一定是越写越有激情了,她不仅在纸上写,还在她那半边小屋的粉墙上写呢。我们的A博士,用利剑一样的目光穿透她家墙壁,发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X似乎也并不忌讳自己夜间的行为,时常还主动告诉顾客:“昨夜失眠,又写了个通宵。”那口气就如说“又卖了十斤花生”一般随便。从她将写申请与卖花生等同起来之后,她的私生活就不再引起我们的关注了,再说那倒塌了半边的危房也让人望而却步,即使是她丈夫好友这样热心肠的人,也没有胆量钻进那危房内去“偷看户口簿”了。(尽管X本人断言“起码还能再住五十年”。)
笔者说,这件事,与笔者私人毫无关系,但与五香街全体人民的命运有关系,这个P,是全体人民假设出来的偶像,怎么能一下将它全砸碎,或偷天换日呢?这不行的,即使她要换人,也得让民心有个适应的过程,不能像这样突然袭击,也不能一天一个,走马灯似的,这叫人产生这世界上没什么可相信的东西了的错觉。失去信仰的民众就如被斩断了根的大树。不行,请她不要这样干,这太危险了。这个P,已经与民众结下了不解之缘,一提到他,大家就激动不安,生出使不完的劲头,来议论,来假设,来规划,就连八十老翁(例如老懵)也不例外,他的出现激起了所有民众的青春朝气,所以P是个好东西,是不以X女士为转移的客观存在,请X女士用明智的态度对待这个存在,不要将这个存在看作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他根本不是她的私有财产,他是全体人民的共同创造。
笔者打赌,就是X女士现在上大街,用粉笔在每家的墙上写满她的申请,也不会有人围观她的。因为:一,决不会有人钻进她的圈套,花力气去弄懂她写的那些玩意;二,这行为本身又单调又枯燥,与她从前搞的那种桃色事件属两码事,请问谁又有耐心跟在她屁股后头看她用粉笔乱涂乱画呀?她要画尽管画好了,我们一点也不想关心她画出的东西,哪怕那东西的研究价值再高,那可是后人的事,我们的责任,只在给她提供场地,保护她的工作,使之流传于后世。又因为现在并没有人来鉴定她的工作,所以她也不要以为自己就能享受什么特权(她享受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到底是真金还是黄铜,还要等后人来鉴定呢!一个人,在她的工作未得到正式鉴定之前,当然不能凭她自己的判断,我们就认为她能凌驾于我们之上,我们习惯于仍旧将她看作卖花生的,又亲切又富于神秘感。设想我们向外地代表团介绍经验的时候,我们滔滔不绝地讲到未来派的前途,它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如何兴旺发达,这中间蕴含着何等样深刻的哲理等,然后突然冒出一句:“我们的未来派代表,是一个卖花生的呢!”让代表团吓得目瞪口呆,这是何等惬意的事情啊!现在我们终于想通了,我们不再作任何努力,将她拉入我们的精英队伍,我们要永生永世,让她操持卖花生的行业,这对我们,对她,都是最好的表现形式。我们还希望她不要认为自己终究是个卖花生的,就松懈了写申请的事,申请可得不断写,要想出人头地,要想在死后为人所追认,除了写申请,她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我们只能根据她的申请的多少来确定她的地位,她的这一招就是她生存的价值。X女士毕竟是个小聪明十足的人,她不用我们作任何暗示就明白了以上的道理,并且就自觉地照着行事了,于是我们源源不断地收到她的申请(依然是用包装纸的形式)。她的不事声张的日常活动也很使我们满意,我们与她就这样保持着一种默契,正如鱼儿和水之间的默契一样。
“究竟与你何干?”她忽然发怒了,用不胜厌恶的目光瞪了笔者头上那块地方一眼,就好像笔者头上悬着一堆臭鱼烂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