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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X女士坐在窗口,从镜中看到了街上的这一幕,她假装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使劲地梳头,梳完头又擦皮鞋,擦完皮鞋又教儿子小宝如何使用显微镜,然后故作惊奇地对丈夫说:“怎么搞的,我还向这些家伙发表过演说?什么时候?”丈夫连忙顺应她的情绪否认那回事,回答说她根本就没有向“这些家伙”发表过什么演说,是“这些家伙”自以为是,硬要将她的自言自语说成是对他们的演讲,以此来作为攻击她的口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位丈夫在日常生活中是如何煞费苦心讨好X女士,谁也不明白他怎么竟能安于这样一种古怪的生活方式,真是魔鬼附体了。)X女士又问:“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有一点儿将他们放在眼里了?”
“我让强盗抢了呢!我让人剥了皮呢!”她跳起来,给了丈夫一个耳光,还不解恨,全身直抖。
“你是弄错了。”丈夫连忙又拍马屁,“你一贯喜欢与假设的对象谈话。那一次,你把他们假设成另外一些人了,你并没有发现他们。”
同行女士走出门去,遇见自己那个胖乎乎的丈夫,就跺一跺脚,破口大骂起来。她的丈夫将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屁股想让她冷静下来。
“好像是这样。”她安下心来,脸上浮起惯有的那种微笑。好多天以后,X女士轻描淡写地和人谈到自己的那次脱衣行为,讥讽地称为“发羊痫风”,“无法理喻的冲动罢了”。她是决心要“不期而遇”的了。她说她已经变得十分稳定和透彻,她的感觉甚至可以“穿透群山,到达极地”,她的手指是一天比一天“光滑灵秀”,“焦灼的情绪不会再来”。从那以后,她果然就很少出门了,整天待在家里和炒房里,一举一动都透着“娴雅安适”(妹子语),时时刻刻都垂着眼皮不看他人(哪怕做生意的时候也如此,有时看一眼也是看那人头上的那块空间或脚下的那块地,你绝对捕捉不到她的眼光),跟你谈话也使用那种飘忽犹疑的语气,把你搞得发窘,她自己还毫无察觉。
我们的同行女士,对于男人也是非常有兴趣、有经验的。她不仅与她的丈夫有频繁的房事(儿子出走以后更是如此),她还十分乐于谈论,尤其在谈论时设想出种种有意味的细节,反复体验、温习,正是她的拿手好戏。不过像X女士这样,用一种空泛的方式来谈论男女间的隐私,她怎么也不习惯。这种根本不涉及个人的直截了当的夸夸其谈,既激起了她的秘密情绪,让她急煎煎地盼望下文,盼望她的审美情趣所习惯了的暗示性的东西,又决不让她感到有一丝儿真实的刺激,总之到头来叫她一无所获,就像被人戏弄了一场,还要逼她自惭形秽,掩盖自己的窘态。这种谈话真是太岂有此理了!太霸道了!既然是谈论男人,就得有名有姓,有具体的身份、关系,才能给人以踏实感,像这种飘浮的议论,明明是痴人说梦的把戏,可她又在小孩的语气中杂以故作老练的分析,大杂烩一盘,谈来谈去,根本没有自己的感受和可靠的根据,听起来全是瞎编的,是闲得没事儿在搞恶作剧。不错,她还不惜弄了大量刺激性的词儿,但那些词儿一到了她口里,配以她那种迷惘的表情,立刻就失去了通常的、公认的意义,变得干巴巴的,就连前面提到的那两句话中的词汇也是如此,她说出那些话的口气也是像念什么公文之类的。听她谈话真是累得要死、别扭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