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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视线吗?”
“所以啊,降旗,你的分析结果不但证明了平野难以理解的犯罪,同时也证明了平野不是凶手。如果所有的溃眼杀人都是平野干的,而平野这个人又真的符合你的分析,那么为了除掉这个矛盾,就需要完全不同的解释。所以……”
“平野他啊,嗯……是视线恐惧症。”
“所以你才提到第三者的介入吗……”
“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降旗思考着,把烟抽到只剩下烟屁股,又扔进茶杯里。
“如果我还是个医师,无论如何都应该保护病患的隐私,不过就像你看到的,现在的我只是个社会的人渣。如果能够对国家公务员的任务有所帮助,我就说吧。”
“阿修,虽然我刚才那么说,但是想要自由自在地操纵一个人,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是什么症状?啊,我也不是很了解,不过什么都好,告诉我吧。”
“是吗?怎么说?”
“也没有啦。”
“据说以前曾经有过一种实验,最近好像叫做洗脑。透过某种教育或训练,是能够制造出惟命是从的人来的。这种情况,报酬就算不是金钱也无妨,有时候是无偿地服从。如果有人……”
“这么严重。”
“我觉得……不太可能是这一类啦。”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都是因为遇见他——不,托他的福,我才总算下定决心辞掉精神神经科医师的工作。”
应该不是。
“他是你……最后的病患吗?”
这一类的手法,说起来就跟密室机关一样,与这起事件不相衬。
“呿,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他斩断了我精神神经科医师的生命线啊。”
如果有机关的话,规模应该更庞大。
牧场问道,降旗放肆地笑了。
降旗拉起披在身上的襦袢衣襟。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才阴历三月,深夜里打开窗户,一身邋遢地坐在窗边,当然会觉得冷。
“降旗啊,你就算分析我也没用啊。你现在已经不是医生了。我也不是来请你诊察治疗的。我要问的是平野佑吉的事。听说你去年诊疗过他,怎么样,还记得吗?”
“先不管这个,降旗,听说把你介绍给平野的,是平野的一个朋友……”
木场抓过榻榻米上的布块,玩弄了几下又扔开。降旗带着一种近似哭泣的笑容。
川岛喜市。
“呿!这不就说中了!”
这个人不知不觉从搜查过程中消失了,但木场有些介意。
“别扭鬼。”
“……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说人话好吗?”
“呃……哦,你说那个印刷工厂的工人是吧?我也不是原本就认识他,我记得他是一个姓川岛的青年,是我的恩师……”
“你不是讨厌道理,只是不愿意接受别人构筑的道理罢了。你装出一副拒绝理论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在构筑着自己的理论。所以你不能说是跳脱逻辑的,而依然是符合逻辑的。”
“你恩师的朋友?”
“莫名其妙。别说这些道理了,我连你在讲什么都听不懂。别嫌我啰嗦,我就是讨厌道理啦。”
“不是,是我的恩师以前照顾过的一位小姐介绍的。”
“……不过这些应该都是源自某些自卑感吧。只是那种内部造反的感情形态,十分耐人寻味。”
“一位小姐?谁啊?”
分析,听说这是前任精神科医师的癖好。
“呃,叫什么来着?对了,那位小姐姓织作,是财阀织作家的人,我对政治经济毫无兴趣,说来丢脸,不是很清楚。”
降旗愉快地笑了,“阿修,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你明明疯狂地渴望原则、原则,却又将它全数否定——不,你自认为你想要否定。因此你总是煞费苦心地试着从非常识中导出常识。对于平凡无奇的命题,你期待着荒诞无稽的解答。尽管想破头挤出突兀的想法,然而结论如果不符合现实,你又完全无法接受……”
“织作?前阵子死掉的织作纺织机的织作雄之介吗?大柴田的左右手、柴田财阀的中枢人物、财经界的黑手——辣手雄之介是吧?”
“我最痛恨道理这玩意儿了。”木场说道。
木场对政治经济也不是那么清楚,不过织作的名气大到连木场都听说过。
“那么什么样的道理你才懂呢?”
“对,就是他。据说就是那个辣手什么人的女儿,教授好像也不清楚是次女还是三女。”
“我不懂你那种歪理啦。”
“织作雄之的女儿?”
“她是我的红粉知己。”
为什么那种大人物的千金会认识一介印刷工人?而且竟然介绍精神科医师给人家,总觉得古怪极了。
“哦?那她是什么?”
“令人不解呢。“木场点燃一直拿在手中的香烟。
“她又不是我的东西。”
“嗯,那个时候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那个姓川岛的青年应该和织作家有亲戚关系吧。“
“喂,降旗……”木场在思考八千代和贞辅的关系,“……你对自己的女人那个……出去接客,不觉得那个……不愿意吗?”
“一开始是怎样?”
榻榻米上虽然乱得一塌糊涂,但混落一地的衣服中唯独不见和服。卷起来的全都是内衣和花俏的洋装。
“一开始川岛找上教授,说他是织作小姐介绍的,姓川岛,他有一个朋友出现了如何的症状,请教授务心为朋友看诊。但是教授十分忙碌,而我那时已经逐渐丧失当医师的自信,不太看诊了,所以……”
——原来如此。
“这样啊,川岛啊……川岛。”
木场仰望天花板。壁柜的拉门开了一半,里面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向山崩似地只倒向榻榻米。墙上挂着襦袢以及和服。
会不会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布下了某种大规模的机关?
阿润似乎真的不是个寻常女子。
——不可能吧?
“那算潇洒吗?应该叫古怪吧?”
降旗默然,沉思起来。
“哦,那位阿润小姐是个很聪慧的人。从不炫耀自己的高学历,享受着酒店的老板娘生活,真是潇洒。”
木场不知道该把烟灰弹到哪里,正犹豫着。
“只是碰巧的,从猫目的阿润那里逼问出来的。”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烟灰掉到榻榻米上了。
“话说回来,阿修,你是怎么查到这里的?”
“对了。”
木场说:“我也不想让小白脸招待。公差揩妓女的油,这实在不成哪。”
“什么?”
降旗盘着腿改变方向,背对月光。接着说:“虽然很想拿酒和小菜款待,不巧的是家里什么都没有,请别见怪。”
“有个女人……被盯上了。”
“正汗流浃背地努力赚钱吧。而我则像这样赏玩月亮,和老友叙旧。以这种意义来说,我的确是过得像大爷呢。”
“被盯上了?女人?”
“是啊,被坏东西给缠上——不,是我缠上了别人吧。”降旗这么说,默默地笑了。
“说到川岛,我想起来了。听说有个娼妇有生命危险。呃,名字我记得是叫……志摩子。”
“不是被其他的玩意儿给缠住了?”
“川岛喜市跟娼妇有什么关系?”
“和住在教会的时候相比,我现在过的生活健康多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很神经质的人。我现在觉得非常神清气爽,仿佛身上的妖魔都给驱逐了一般。”
“我不太清楚,是里美——哦,里美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是她告诉我的。里美说,那个女孩被蜘蛛盯上了。”
“降旗啊,你的心境到底有了什么转变?我记得你不是寄住在教会,做些牧师、神父之类的工作吗?怎么办到这种满是汗臭味的地方来了?”
“蜘蛛!”
地板连个可以踏的地方都没有。木场用脚尖分开女人的衣服,露出榻榻米,穿着外套,就这么坐在那小小的空隙里。榻榻米湿湿凉凉的。
“对,说什么呢……?蜘蛛和川岛是什么关系,我不太记得了……是什么时候说的呢……?”
木场缩起庞大的身躯,钝重地走进房里。
“是那个……女人吗?”
“没刑警那么了不起啦。”
余香。
“看你,成了个大爷了。现在是妓女的小白脸是吗?”
被新造掐住脖子的女人。
“有月亮啊。哎,进来吧。虽然很脏……不过这也不是我家啦。”
闯进骑兵队电影公司破口大骂的女人。
“黑成这样,亏你看得见。”
——跟我没关系,我最讨厌警察了。
“才没有呢。不,可能吓了一跳吧。阿修,你是走那条路来的吧?我看到一个庞然身躯从树后头出现,心想会不会是阿修?没想到真的是意外的稀客哪。”
留下一件对襟毛衣,消失无踪的女人。
“你没被吓到吗?”
警方还没有查明她的身份。
那张脸只有一双眼睛精亮无比,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前任精神科医师就像个无赖汉,盘坐在散乱的和腹底裙还是内衣上,伸长的脖子像乌龟似地缩了起来。
“是这一带的女人吗?”
一脸不健康的男子——降旗弘得意地笑了。
“应该是吧。反正一定是站街的流莺,我想里美应该认识,听说志摩子自己进行调查,想找出盯上自己的蜘蛛的真面目,结果那就是川岛——我记得里美是这样说的,不过这件事一面关系吧。”
“阿修。”男子缓缓回头。
“大有关系啊,喂,降旗。”
“降旗吗?”
“什么?”
浓密的直发在月光下摇晃。
“我出于刑警的立场,不能见你老婆,所以你帮我问一声,然后告诉我地址跟姓名……”
“不愧是刑警,不容小觑哪……”
“你说志摩子吗?”
男人披了件女人的襦袢,蜷着背,只抬起了头眺望夜空。
“当然了,听到了没?”
只有两个房间的简陋住处里,隔间的纸门打开,一名男子坐在窗边,正仰望着月亮。房间里四处散落着女人的衣服、餐具和垃圾,棉被似乎也就这么铺着没收。
“阿修,难不成你想查报她?”
里面有朦胧的亮光。虽然没有开灯,但窗户开着,月光照了进来。
“笨蛋,那个女的……由我来保护。”
没有回应。
——敌人就是蜘蛛。
如果被人斥责,再摆出刑警的脸孔就是了。就算木场本身没意识到,刑警生涯中学到的老奸巨猾也会自然而然地发挥作用。
木场这么认定。平野佑吉是被蜘蛛丝操纵的人偶,而川岛新造,还有川岛喜市,应该也被蜘蛛丝给缠住了。那么……
“不好意思深夜打扰,我进去喽。”
被杀的四个女人,就是落入蜘蛛网中的猎物。
他打开门,没有上锁。
蜘蛛网的正中央盘踞着蜘蛛。
木场靠着幽微的月光凝目细看,总算辨认出字来。
那个蜘蛛——就是元凶。
——德田里美。
木场钝重地起身。“女人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一张纸片代替门牌,用图钉钉在上面。
“你要回去了吗?”
老朽得很严重,仿佛在这儿上上下下众人的思念、妄念、邪念从踏板的隙缝间嘎吱嘎吱涌出来似的。一片黑暗。
“要回去了,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久哪。”
木场打开嘎吱作响的门扉,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上去。
降旗默默地重新合拢襦袢的衣襟。
这里适合这称呼。事实上,这只是一栋古老的木造别墅。只是吸饱了夜晚的空气,样貌变得不祥可怖罢了。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代我向你老婆问声好。”
——淫窟。
——刑警向私娼问好,这也太荒唐了。
眼前杂乱的景观在阳光下看起来应该也是龙蛇混杂,但是木场觉得他在夜幕中反而生机勃勃地脉动着。微温的混沌尽管让人不安,对木场来说却有一种安心感。
木场在心底笑道。
眼睛习惯的话就看得见了。树林,长屋【注】(数户住家连结成一长栋的建筑)中狭窄的小巷。
他打消回住处的念头,折回车站附近,在小巷里一家可疑的烤鸡肉摊填饱肚子,等待天明。虽然是烤鸡肉摊,却没有半点鸡肉,烤的全是猪的内脏,还有呈现葡萄色,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着色酒。当然老板不可能热情招呼,客人也只有一个伤残军人。木场觉得身为刑警的自己与这里非常格格不入,竖起外套领子,在墙边一把半坏的椅子上坐下。
漫无边际的月光诡谲地照亮了漫无边际的城镇。
早晨一下子就来临了,夜晚倏地隐身,同时诡异的小摊子也消失了。
连路灯也没了,四下一片漆黑。
木场在朝雾中飒爽地前进。
木场离开猫耳洞之后,走了约十五分钟。
目的地是九段下,法医里村紘市在九段下开了一家外科医院。
“说些有的没的,结果你自己不也爱强词夺理吗?……笨蛋!”女人小声地朝着男人的背影骂道。
看看车站的时钟,才五点半而已。
木场转身背对女人。
里村是个技术高超的外科医师,总是和蔼可亲,也很受病患爱戴,里村医院生意相当兴隆。
阿润说:“帐帮你记着,快去吧。”
里村就算不当法医,生活也高枕无虞。
阿润维持着女人的表情,闹别扭地骂道:“什么嘛,我的心意都白费了。”木场再三强迫她说出地址,阿润只好说“真的不可以查报里美哟”,不慎情愿地在纸片上写下地址,交给木场。
只是里村有个无论如何都无法辞掉法医工作的理由,他爱好解剖。
迟钝的木场完全没有发现。
木场认为这才是一种病。平常和里村相处,根本无法想像他眼睛熠熠生辉地切割尸体的猎奇模样。不只是木场,他觉得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想像。
“你……在鼓励我吗?”
里村是个好好先生,总是顶着佛陀般的慈祥面孔热心治疗病患。但是不管身旁有多少扭伤割伤的活生生的病患在哭叫求救,只要东边发现他杀尸体,他就会飞奔而至,西边捞起溺毙尸体,他就会火速赶往,对尸体无比执着。
“别说大话了,这我也是一样的。你再继续横冲直撞下去怎么行?那鼓励你的我岂不像个大傻瓜吗?”
——他应该去让降旗看看的。
“驱策我行动的——对,就是肌肉。”
木场不了解里村的心态。
阿润皱起眉头,露出难过的表情,再次显现出女人的样貌。木场拱起肩膀说:
坡道上有一家比诊疗所再大上一些的小型建筑物,那就是里村医院。尽管还不到六点,然而仔细一看,大冷天中,里村本人竟然拿着扫帚在清扫玄关。他有些稀薄的后脑勺看起来寒冷极了。木场默默地走近,但医师立刻察觉声息,回过头来。
“说什么放心……”
“啊,哦,是木场老弟啊。你这个刑警起得倒是很早嘛。呜哇,好糟糕的脸色。你喝通宵吗?这样不行啊,要我帮你摘出肝脏水洗一下吗?”
“我才不知道哩。我是刑警,所以遵守法律。我照着你的忠告,把基准摆在这里。只是驱策我的似乎不是法律也不是社会正义,不过至少也不是道德、世间的常识或人情义理。所以你放心吧。”
“啰嗦,一大清早的,讲点清爽的话题行吗?就不会说声早安吗?”
“阿修,你这个人也真伤脑筋哪。你那样岂不成了净琉璃【注一】(指人形净琉璃,以三味线伴奏讲述故事,并以人偶表演的一种古典戏剧。)还是文乐【注二】(即大阪地区的人形净琉璃)的人偶了吗?那你说,在背后操纵你的又是什么?”
“水洗肝脏很清爽啊,不过你的肝应该已经回天乏述了吧。一副身体已经烂到不能再烂的模样,感觉一切开肚子,就会让人大失所望,不过我有点想看看哪。”
“有关无关我不知道。我不是照着道理行事的,是我的手脚擅自要动的。”
里村摆出拿手术刀的手势。
“可是这跟案子有关吗?”
“话说回来,医师起得真早哪。而且你这是在干吗?打扫什么的交代护士不就好了?”
阿润也突然恢复一张老板娘面孔,受不了地说:“听你的口气,一副现在就要过去的样子,你该不会真的要去吧?”木场说:“我的确是要去啊。不行吗?”
“拜托你别讲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好吗?护士得好好珍惜呀。现在护士缺得很,要是待遇不好,她们马上就会甩头走人的。而且最近上了年纪的病患增加,老头子老太婆都起得很早,受伤的时间也提早啦。”
体量庞大的木场猛然动了起来,室内停滞的空气也一口气被搅乱了。微温的环境产生龟裂,木场想起外头干冷的风,慢慢地以刑警的铠甲武装自己。
“老年人……起得早哇?”
“你这女人也真糊涂。她们做的是晚上的生意,现在肯定不在家吧?我是个刑警,所以应该取缔流莺,可是人又不在,我能抓什么?快点告诉我,顺便算账。赶快。”
“早得很,早得很哪,”里村夸张地说,“有时候三四点就跌倒喽,像内科,早上根本就是老年人的专科。所以说啊,木场老弟,今后将是成人病的时代,我想把医院改建为成人病专门医院,应该会很赚的。”
“你这个人也真糊涂哪。我怎么可能把流莺的住处告诉刑警呢?这太不顾道义了。”
“医生该有的仁心仁术吧?你有的算术吗?”
木场站了起来。
“医生也是人啊。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那个女人的家在哪里?”
里村把眼镜底下的一双大眼睛弯成新月形,注视木场。他额头上的发际线退得相当靠后,与那双孩子气的眼睛一点都不搭。
“什么在哪里?”
“就是左门町的……”
“在哪里?”
“哦,溃眼魔是吧?把黏膜噗一声戳破,尖锐的凿子像这样噗喳喳喳穿过水晶体,一路刺到视网膜……”
“不晓得哪。上个月……对,就在溃眼魔重返四谷前,所以是半个月前,还是更早以前?”
“变态,闭嘴啦。讲这种事那么有趣吗?我不是要问这个。听说你判断凶器是同一把,这一点错不了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
“错不了,不会错。木场老弟也会相信科学搜查呢。”
话说回来,木场的印象里,降旗总是一双眼睛滴溜乱转,外表虽然是个大人,实际上却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娇弱少爷,没想到他竟然成了妓女的小白脸,真是意外的改变。该说是令人刮目相看、大吃一惊,还是……败给他了?
“根据呢?”
那时降旗也讲了一堆歪理,搞得木场哑口无言。
“凶器是前端相当尖锐的金属制物体,而且细心保养,可能每天都会打磨。不,一定是很勤快地时时打磨吧,前端非常薄。菜刀也是,如果经常打磨,虽然会变得很锋利,但也很容易缺损吧?就像那样。”
木场认识的降旗,远比常人更老谋深算,说难听点就是阴险。降旗总是烦恼个没完没了,看透别人,猜疑心也重。但是木场认为那是因为降旗比别人更纤细,正义感更强,却又小心谨慎,性格非常复杂,才会如此扭曲。降旗不是个坏人。只是如果以那样的态度待人处世,结果就会流于愤世嫉俗。木场曾在酒席上这么狠狠斥责过他。
“有缺损啊……”
“小白脸?”
“验出金属碎片了,是我挑出来的。人的身体有柔软的部分和坚硬的部分,熟练的人做起来很简单,但门外汉乱刺一通就不行了。刀刃要是刺到骨头或坚硬的肌肉,就会缺损。而且人体还有很多脂肪呢,意外地难切哟。溃眼魔刺的是眼珠,不会有太多障碍,可是一刺下去,肌肉就会像这样收缩不是吗?要是角度不对的话……”
“才没有呢。讨厌啦,就姘居嘛。小白脸。”
“知道了,我知道了,别再说了。”
“老公?结婚了吗?”
“我就是要说,我了解那种心情哪。”
“就是说你那朋友成了里美的老公啦。”
“你了解?”
“搞在一起?”
“说到人被刺到哪里最恐怖,那当然是眼珠了,生理上就觉得恐怖嘛。而且很有可能不会成为致命伤,那就更恐怖了。”
“那个女人叫里美,在这一带小有名气。虽然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啦。我觉得里美应该是不小心坠入风尘的,听说她以前是从军护士,所以才会和前任医师搞在一起吗?”
“恐怖吗?”
“是娼妇啊……”
“就是因为恐怖才刺的吧?人体有很多像心脏或延髓之类,可以一刀毙命的要害。肚子和脖子也是,只要切断动脉,就会大量失血。可是溃眼魔却顽固地只刺眼睛。是因为杀人的意志稀薄吗?他是想要凌虐被害人呢,还是他是一个终极虐待狂?”
“‘性’致勃勃哟。他带来的啊,是以前待过玉之井【注】(东京都的一条私娼街)的女人呢,不晓得是在哪里勾搭上的。”
“杀人的意志……稀薄?”
“跟女人来?那个毛崽子,终于对女人感兴趣了是吗?”
“如果目的是杀人,我想应该不会刺眼睛。被害人碰巧全都死了,可是这四个人的死因里,第一个小姑娘是休克死亡,第二个是失血致死,最后那个妇人则是被凿子深深地刺进脑子里,刺得非常仔细。”
阿润“哦”了一声,顺便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接着说:“原来是医生啊,是知识分子呢。后来啊,他又来光临了,而且还带着女人。总觉得他和带来的女人话不投机呢,气氛很僵。真不晓得是来做什么的。”
“是因为凶物对被害人怨恨极深吗?”
“以前是医生,现在……不晓得。”
“不是,我认为这完全是行凶时的状况,以及被害人的姿势所造成的结果。最先遇害的小姑娘,是人站着的时候被这样噗喳一下……”
对了,降旗。他不就是为平野——凶手诊疗过的精神神经科医师吗?加门刑警向木场打听降旗的消息时,因为当时木场对平野凶手说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现在不同了。现在平野凶手说是木场预测的中心,支撑着他的理论,不能置之不理。木场开口之前,阿润抢先问道:“他是做哪一行的啊?”
里村扔下扫把,袭击木场。“……刺进去的,一定是的。剩下的两个人是坐着的时候被这么噗喳……”
“降旗怎么了吗?”
里村再次攻击木场。木场闪开了,但是医师仿佛跨坐在什么透明的东西上面,挥下透明的凶器。
加门刑警在找的人——降旗弘。这么说来,木场的确在上上个月与降旗四处喝酒,最后木场带他到这家店来。阿润说:“对对对,就是那个叫什么旗的人。”
“……最后的妇人是躺着的时候被这么骑坐上去,她吃惊地睁大眼睛的时候,就被噗喳、噗喳噗喳……”
“你是说降旗吗?”
“不要模仿那种怪声音啦。可是连这种事都看得出来吗?”
“不是啦,是一月,一月底的时候。你不是带了一个朋友来吗?头发乱蓬蓬的,下巴满是胡渣,冷的要命却挽起袖子,眼神涣散,看起来恩神经质的人……”
“看得出来啊,我用黏土之类的做过实验了,角度等细节有微妙的不同。躺着的人的眼睛最容易刺,也可以刺得非常深,同时也符合杀害状况。”
“不记得了啦,你很烦哪。去年吗?”
“你真是个细心的变态。”
“这么说来,阿修,你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你那个时候带来的朋友……”
“我是热心的法医。只是啊,这个情况是刺过头了,所以拔的时候很难拔。而且刺一边眼睛的时候,被害人还活着,应该挣扎得相当激烈,所以凿子前端才会破损,留在里面。这个碎片与第一个被害人身上检验出来的碎片比对之后,确定是同一把刀刃上剥落下来的铁片。”
中禅寺秋彦,关口巽,被卷入箱根事件的朋友们。木场已经两个月以上没见到他们了。
“和第一个被害人一致是吗?”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朋友全都是些怪人呢。像是那个你只带过来一次,穿着和服,老气横秋的——到酒馆不喝酒的朋友;还有另一个,喏,只喝了一杯酒面红耳赤、像只小猴子的朋友。真好笑。”
“其他人身上就没有检验也碎片了。只是,伤口形状全部相同。凶器同样是二厘凿,这一点错不了。”
“哎呀,真的?阿修,那你还真是未老先衰呢。”阿润说道,大笑起来。木场觉得那只是因为榎木津这个人看不出年龄罢了,自己才是标准。
“我知道了,谢啦。”
“什么小少爷,他跟我同年啊。”
里村的见解值得信赖。四宗命案的凶器的确相同,除非出现特殊情形,有别人使用了同一把凶器,否则这可以说是四宗命案是连续杀人事件的一大佐证。
侦探指的当然是榎木津。
木场抚摸内袋。
“你当真了?你这个木头人,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嘛,你根本就没有女性朋友不是吗?带来的全都是些疯癫的怪男人。那个干侦探的小少爷还好吗?”
——要拿出来吗?
木场漫不经心地应声,阿润笑了起来。
他打消念头。利用里村,私底下查验指纹并不是件难事,不过在那之前,他有几件事要确定。
“那就好。”
——首先来排除障碍吧。
“怎么又毛毛躁躁起来了?我不晓得你想到些什么,可是刚才还像块烂豆腐有气无力的,现在却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简直像想起了女朋友似的。教人生气。”
“再见,努力去治老头子的挫伤吧,变态。”木场极尽咒骂之能事,随即转身离去。里村则开朗而诡异地应道:“放心,我不久后就会去你们那儿解剖横死尸体了。”
该做什么很清楚,却无法行动,虚掷光阴,比不知道该做什么而停滞不前的状况更可恨。特别是对木场这种人来说更是痛苦。他觉得屁股的肌肉正在对脑袋发送讯号,叫他“站起来、走路”。手脚指使脑袋行动,根本是本末倒置了。
木场接着步行到水道桥。
坚硬的圆凳开始让他感到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何等佳酿,但现在这种状况,喝得再多也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