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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

“如果这是古唐津的话,是有价值的。”

“没办法定出价格。虽然可以作为研究材料,却无法拿来买卖。这十分珍奇,但因为是碎片……”

说的也是。

“哦,这样啊。”

“因为是碎片啊。”

仁吉有些失望。如果他有所期待,那么让他燃起希望的就是伊佐间,所以伊佐间也感到内疚。

“难吗?”

“这个鼎……或许卖得掉。最近有个大趋势,就是古董要能够使用才有价值。光是稀奇或古老,并不能算古董。一个东西的保存状况愈好,价格愈高,与其说是因为它作为美术品的完成度够高,或是非常珍奇,不如说是因为它还能够拿来使用。如此罢了。”

“哦,这可能是古唐津【注】(古老的唐津烧陶器,产于九州岛西北部,生产的茶碗评价甚高。)碎片。这也是……哦,蛮难的。”

“如此罢了?”

今川像只球潮虫似的缩着身体,观察起整齐地摆放在草席上的陶器碎片等物品。动作很像狗在闻东西。

“如此罢了。所以这里可以卖的,只有能够使用的东西。”

“那么价格呢?”

被这么一说,伊佐间更觉得不能分开来卖了。这些东西全部凑在一起,摆在这间仓库里,呈现出这种形态,才能够散发出这等妖异的魅力,不是吗?如果分成一个个来看,就像耕作老人说的,只是垃圾罢了。但是只要他们以这种形式陈列出来,那就像今川说的,这是仁吉的作品。

不过听今川这么一说,每件物品单独来看已然奇怪,如果视为整体就更形状怪异,而且十分壮观。

今川挑选出古钱及坠子等小东西,眼捷手快地估价,但都不是多大的金额。

就算今川这么问,伊佐间也无从答起。

仁吉有些沮丧地说:

“唔……是啊。”

“那座……佛像……怎么样呢?佛像本来就不是拿来用的,那么……”

“那真是令人同情。可是有句话说:滴水穿石。这算是某一种形式的作品。对不对?”

“哦,那个一呼唤就从海上过来的……”

“有意思吗?我因为这个癖好,老是被老婆臭骂,还曾经吵到大打出手呢。”

佛像是惟一的希望。昨天他们两个门外汉自己估计了一番,也认为这应该是价钱最高的一个。

今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真有意思。”

“佛像?这个吗?这是……”

三人只喝了一杯茶,便前往仓库。与冬季相比,现在白天长了一些,所以还有一些光线。只是外头相当寒冷。

今川拿起不可思议的佛像。

今川用一种难以模仿的黏湿奇异口吻,正经八百、恭敬十足地招呼说:“抱歉我来晚了,敝姓今川。”仁吉也一样,莫名地紧张起来,有些结巴地说:“我姓吴,请多指教。”感觉好像掺杂了一点江户腔。

“这……”

今川的容貌十分奇特。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大,嘴唇厚实,眉毛和胡须都很浓密,耳垂又大又长,只有下巴非常细尖。尽管如此,他整张脸的面积却也不是特别大,所以整体形成了一种密集而且浑厚的长相。不仅如此,今川的嘴巴还松垮垮、湿漉漉,而且油光闪闪。他虽然不胖,但身躯庞大,简直就像漫画里出现的人物。

“很热别吧?”

——这也难怪。

“这不是佛像。”

仁吉看到今川,好像有点吓一跳。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黄昏骤然造访。

后来他们见过一次,今川告诉伊佐间说他开始说古董生意。那个时候伊佐间心想“这真是个奇怪的职业”,但他自己是钓鱼池老板,也没资格说别人什么。他们见面是一星期前的事,所以伊佐间想到要鉴定仁吉的收藏品时,马上就想到了今川。不,应该相反,因为有之前的重逢,伊佐间才会想到要鉴定吧。昨天伊佐间在车站借了电话联络今川,今川二话不说,爽快地答应了。伊佐间猜想他可能很闲。

三人拿着不是佛像的佛像进入屋子里。

今川是伊佐间的战友。复员之后,伊佐间就一直没有今川的消息,也不知他是生是死,却在奇妙的因缘际会下得知了他的近况。那是上个月——也就是二月底的事。伊佐间的朋友一如往例——真的是一如往例——被卷入事件,那个时候同样被卷入而吃了大苦头的,就是今川。

今川露出一张失魂落魄般——或者说像溺死的尸体般空虚无神的表情,检视着佛像。事实上,今川那奇异的长相和浮肿的体格真的让人联想到溺死的尸体。因为之前才刚听说这座像是由于溺死的尸体才捡到的,伊佐间觉得好笑。

古董商名叫今川雅澄,店号是待古庵。

溺死的尸体用大舌头的语调说了:

接近黄昏时分,古董商总算抵达了仁吉家。

“这个是……神像。没有这种佛像。佛像必须符合特定的样式才算佛像。”

仁吉目送耕作庞大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看他苦恼得很哪,一定是很在意世人的眼光吧。”伊佐间说他担心朋友是不是到了,想到车站看看,但仁吉说:“这是个小地方,要是到了,一定找得到这里,就算去看,人也不会比较早到。”伊佐间同意他的话。

“神像……神的像?”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后,耕作说:“今晚也好,明天也行,请那位先生到宅子一趟吧。”站了起来,嘴里嘟囔说“哎呀,没办法,得回去了”,走下泥土地,又有气无力地说了声“仁吉,拜托你啦”,拘束地缩着身体,走出嫌小的门口。

“是的。原本我国的神明并没有形姿,但是伴随着佛教传入,许多佛像被引进国内,可能是受到这股风潮影响,日本也制作了一些相似的塑像。所以这座像一定是天平时代【注】(即奈良时代[七一〇~七九四],其间七二九~七四八年以天平为年号,此后又以天平感宝、天平胜宝、天平宝字、天平神护为年号。)以后制作的……不过,神像的样式并不一定……”

溃眼魔加上绞杀魔,弄得人心惶惶。

这么说来,这座像既没有莲花座也没有光背。就算那类东西是分开来的附属品,这座像的发型也是长长地垂发,手也没有结印。如果是释迦或阿弥陀,应该会是螺发,地藏的话,应该是光头。这座像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女性,所以也不是明王仁王之类,观音也不是这种长发发型。

接着,三人料到最近骚动不安的社会情势。

“神像是受到佛教刺激才开始制作的,所以最先有一种叫做习合佛的折衷样式,此外多半是贵族的模样。像八幡神是僧侣外形,但大部分是平安贵族那种衣冠束带、拱手把笏的样貌。也有总角发型、童子形姿的神像。这个是女神……是啊,很像安置在宇治平等院塔头那尊来历不明的神像。呃,这一带又没有神社?”

仁吉说的没错。

“哦,有的。远见岬神社。在八幡岬。”

“随便啦,那个人是来鉴定我的宝物的,等这事办完之后再说。不过织作家的东西的话,应该都是上等货吧。仔细想想,就算我这儿没有好东西,织作家的也够他充当旅费了,应该不够亏到。”

“祭神是八幡大人吗?”

地位指的究竟是什么呢?——伊佐间自问。

“也有八幡大人,但主神是富大明神。”

阶级歧视的陷进无所不在。

“我不知道富大明神呢。那座神社从以前就一直在那里吗?”

——啊,我也掉进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说它曾经在庆长年间【注】(一五九六~一六一五。)被海啸给卷走,现在那里的神社是植村主公大人盖的。

在这门亲事中,织作提出的条件是要男方入赘吧,那的确是不识斤两。就像仁吉说的,没有人会把收养来当继承人的养子又送给人家入赘。而且就算不提入赘,柴田家与织作家的地位相差也太悬殊了……

“植村土佐守吗?那么是……“

原来如此……

“万治二年。”

仁吉恨恨地说道:“笨蛋,人家可是全日本首富的继承人,而且你不是说过,勇治少爷本来就是个养子吗?柴田家就是因为没有继承人才收了养子,哪有又送给人家招赘的道理?一开始就强人所难的是织作才对吧?”

“好久。”

耕作的嘴巴歪斜起来。的确,如果长女招赘的呼啊,不管是亮再怎么无能,就算他是个无赖流氓,情况也不会糟成这样。

伊佐间心想:和我之前的反应一样。

动不动就流于抱怨。

今川好像知道那个叫植村的诸侯。

“是啊。要是那个时候柴田家退让的话, 我也不必落到这步田地了。”

“那么,这尊原本可能是放在那座神社祭祀的神像。不过比起我来,这更属于京极堂先生的专业。”

“婚事?”

“哦,中禅寺啊。”

“对小姐们来说是曾外祖母没错。说起来,柴田家的大少爷勇治少爷与过世的紫小姐之间的婚事,也是因为这样才告吹的。”

中禅寺是伊佐间那位多妖怪知之甚详的朋友,而今川说的京极堂,是中禅寺所经营的古书店的店号。大多数人都以店号称呼中禅寺。除了妖怪以外,他也精通各地民间信仰和神社佛阁的故事来历。

“曾外祖母?”

今川再次露出发呆似的怪异表情,恍神似的看着神像,最后说:“这座神像,我就以您开的价买下吧。”

“是上上一代嘉右卫老爷的夫人。”

仁吉惊慌失措地说:“叫我开价,我也不知道行情,这又不是鱼和干货。”但今川说:“请尽管说出您需要的金额。这种东西没有底价,也没有最高价。”

“五百子?刀自?”

“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仁吉说道,环起双臂,担心地问:“我是因为想卖才把你请来的,这时候又说这种话好像也不对,不过你买了之后 ,要怎么处理呢?这卖得掉吗?”

“所以太太虽然对去年过世的柴田耀弘老爷另眼相看,对其他人却完全不信任。耀弘老爷好像是上一代伊兵卫老爷的盟友,可是他身边的跟班实际上却是一群不能信任的家伙。如果没有五百子刀自【注】(刀自愿意为”户主“,是日本古时对年长女性的一种尊称。)的赞同,这场提携根本不可能实现。”

“如果卖得掉,也可以卖掉,但我想应该卖不掉,视情况,或许我会把它供奉到您说的那座神社去。我是这么打算的。”

只要想起她坚毅的模样,伊佐间甚至能够轻易想象出她严峻的口吻。

“那不是亏了吗?”

真佐子应该就像她的外表,是个刚毅的女子,她的确是会说出那种话来。

“我想知道这座神像的来历,这也是一种缘分。如此罢了。”

“所以说,对于公司那些人,太太既不想施恩,也不想欠任何人情。”耕作不悦地说,“而且太太本来就看不惯柴田家。太太说,柴田和织作完全是对等的,织作不是柴田的属下,也不是家臣。雄之介老爷要让织作家的人编入柴田旗下的时候,太太也大加反对。说织作家明明没遭遇什么困难,为什么要人家提携?就算不依靠什么丝线商,织作就是织作。公司的名称本来也是要改成柴田纺织的,但是太太坚决反对,一定要用织作纺织机这个名号。”

仁吉有些目瞪口呆地对伊佐间说:“你的朋友真是怪。你这个人也很怪,不过东京还真多超脱世俗的人哪。”

只要仰赖柴田集团的财力和组织力,根本不必去拜托什么小镇的古董商。想要卖多少应该都不成问题。

伊佐间只回了一声“嗯”、

“可是,既然要卖的话,柴田那里……”

仁吉虽然难掩困惑,但不久后就露出相通的表情,对今川附耳说出金额。今川拿出钱包。伊佐间不知为何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因为他觉得探听金额对仁吉相当失礼。所以神像究竟卖了多少钱,伊佐间并不清楚。

“太太讨厌那种死气沉沉的东西吧。就算价值连城,也要时时小心发霉、灰尘什么的,麻烦死了。小姐们好像也没兴趣,想要的都是公司那些人,而且是打算拿去变卖,在那儿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呢。根本没道理要送给那些人。太太说看了就烦,想要早早处理掉。”

但伊佐间认为,仁吉不再犹豫,应该是想到了织作家的古董。织作雄之介的遗物应该全都能高价出售,那么今川也不会亏损吧。

总不可能是缺钱花用。

想到这里,伊佐间对今川提起这件事。

“处理掉?为什么?”

今川说他十分愿意现在就动身,但是今天天色已晚,还是暂时回去,择日再访较好。确实,现在的时间不早不晚,而且也不好在葬礼当天鉴定遗物吧。

“没什么啦,过世的雄之介老爷喜欢书画古董,收藏了一大堆。太太昨天说想要把那些东西处理掉,可是这一带又没有古董商。”

可是今川准备要回去时,仁吉极力挽留他说“吃个饭,喝个酒再回去吧”,用完餐后,他又缠着要今川留下来过夜,结果今川回不去了。既然要在这里过夜,明早就去织作家的宫殿——蜘蛛网公馆好了。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这又是为什么?”

仁吉接着拿出无贼干、炖鱼之类的当下酒菜,三人吃了个酒足饭饱,回过神时,天已经亮了。

耕作咒骂了一声:“死老头,别给我提那个混账。”接着他望向伊佐间,看了一会儿之后说:“话说回来……那位古董商,如果那位先生过来村子的话,能不能请他顺便到织作家的宅子来一趟?”

好像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伊佐间是冷醒的。

“别说我了,耕作你干嘛也一脸郁闷?你比我年轻两三岁,还死不了的。除非你那个笨儿子又干出什么蠢事来。”

长相古怪的古董商和小个子老人横七竖八地睡在木板地上打鼾。初春时节,这么随地躺着睡觉实在太冷了,伊佐间看看自己,只有他一个人身上盖着破烂的棉被。是自己再无意识中擅自从柜子里拖出来盖的吗?或许是伊佐间先睡着了,仁吉为他盖上的。

仁吉说:“讲这些阴沉的话真没意思,还是怪谈比较有趣。”伸了个大懒腰。他的手很短。

伊佐间应该是三个人中酒量最差的,所以很可能是这么回事。而且仁吉家里只有两组寝具,有一个人会没得盖。

但是伊佐间不说,不问,因为与自己无关。

伊佐间把棉被像外套一样裹在身上,就这么撑起上半身。

但是伊佐间是在不认为仁吉是为了筹措自己的棺材本才想要钱的。仁吉是说“最近需要一点钱”,有必须用钱的期限。而且仁吉看起来也不像死期已近,伊佐间判断,仁吉一定是有其他的苦衷。

抬头一看,窗户洞开,也难怪会冷。伊佐间狠下心来,像蛇蜕皮似地溜出棉被,前去关窗。自己姑且不论,他担心睡在地上的两人会染上风寒。

仁吉昨晚也对伊佐间抱怨说他和媳妇处得并不好。

伊佐间来到窗边。

耕作呻吟了一声,沉默下去。灰蒙蒙、潮湿且带着海潮香味的海边空气从窗外刺骨地渗透进来,使得老渔夫和他的老友变得更加沉默了。这么一来,伊佐间也被两名老汉那倦怠地忧愁影响,不得不摆出一张怪异的表情。

鲸幕已经撤得一干二净。

“不缺啦。只是我已经六十三了,啥时翘辫子都不奇怪。我只是想说自己的后事要自己处理,我没为儿子坐过什么,对村子也没啥贡献,我不想麻烦村里的人。棺材本啦。”

花圈也不见了,也没有穿丧服的蚂蚁送葬队伍。

耕作似乎吓了一跳,表情变得有些落寞,问道:“仁吉,你总是听我说东说西的,却完全不提你自己的事。你……真的缺钱吗?”

葬礼的味道也消失了。

“啰嗦!我有我的理由。”仁吉一脸严肃,沉默了。

眼前所见,只有一条小径直通寺院。

仁吉说明个中缘由,耕作笑了起来:“哈哈哈,这个死要钱的老头,老不死的家伙,都这把年纪了,还要钱做啥啊?钱又带不进坟墓里。就连雄之介老爷,死的时候也是一身干净,只带了六文钱【注】(日本习俗中,会在遗体旁边摆上六文钱,作为渡过冥河的船资。)走。那种连收破烂的都不要的破茶杯、臭马粪,能值几个钱?”

平凡无奇,只是一条小径。

这是一宿一饭的恩义。

拂晓时分正逐渐离去,天空已经亮起来了。

伊佐间大力劝说仁吉鉴定,还说要介绍认识的古董商给他。

伊佐间拿下顶窗棍,扶住倒下来的创板。

伊佐间不晓得仁吉需要多少钱,也不好意思深究理由,所以仁吉可能只是嫌这些东西占空间而想要处理掉,但伊佐间觉得值得让识货的人来鉴定一下。

——嗯?

况且收藏品当中有可能隐藏着上等货。虽然看起来像废物,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都卖给收破烂的,有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吃了大亏。当成垃圾的话,只能换个几块钱,但是当成古董来看 ,搞不好可以卖到惊人的价钱。

伊佐间的手停了下来。

伊佐间问仁吉是不是要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仁吉说他最近需要一点钱,所以要拿去卖给收破烂的。伊佐间想了一下,劝阻了他。因为伊佐间认为铁制、铜制的东西姑且不论,除此之外的东西,收破烂的实在不可能会收购,总额应该没有几个钱吧。

有个男子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正从小径朝这儿走来。蓑衣闪闪发光。

前天晚上,仁吉一边介绍他的收藏品,一边有些寂寞地说:“虽然是些破铜烂铁,但是最后能让你这样的人看看,也算是有点安慰了。”

是稻草上的水分反射出微弱的阳光吗?一闪,一闪。

伊佐间昨天联络了古董商朋友,委托他鉴定仁吉的破铜烂铁。

——是渔夫吗?

是伊佐间叫来的。

是要去早市吗?但时间还太早吧?还是早市都是这种时间?伊佐间不知道早市是几点开始。

“那种专家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是女人……吗?

“也不算是专家,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古董商,不,只是个旧货商罢了……”

他这么想。

“这位伊佐间先生的朋友要来,是一位古董专家,要来鉴定我的宝贝。”

这么想的瞬间,他感觉到一阵恶寒。

耕作老人问:“还有谁要来吗?”

这不是感冒的恶寒。

“再不到……就不对劲了吗?”

不会有那种女人,那是男人。可是……

“……差不多该到了吧?鉴定师傅。”

——花纹?

“这就先算了,应该……”仁吉说到这里,伸长身体引颈望向窗外。伊佐间和仁吉也用同样的动作看外面。

蓑衣底下露出和服的花纹……

耕作老人不耐烦地应道“知道啦,知道啦”,拍了拍光秃秃的后脑勺。

——是我眼花了。

“对对对,神秘万分。很神秘吧?所以只是空屋亮着灯,根本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嘛。觉得奇怪的话,过去瞧瞧不就得了?……我就是这个意思啦,知道了没?”

是眼花了。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知觉混乱了。从蓑衣底下露出来的脚是男人的脚。如果不是眼花,就是有个男人穿着花纹华丽的和服,折起衣摆,上面再披上蓑衣,戴上斗笠。

令人感激,却又有些不详。

哪有人会做那么奇怪的打扮?

“一呼唤就从海上漂过来的……佛陀?”

伊佐间似乎发了一会儿呆。待他回神时,穿着蓑衣斗笠的男子已经弯过前面,现在只看得到背影,再也无从确认了。男子快步行走,转眼间背影愈来愈小,从伊佐间的视野中消失了。

“对,神明大部分都嫉妒心很重啊,所以我心想完了。可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东西乘风破浪似地朝我这儿漂了过来。就在那一瞬间,尸体沉了下去。那个时候漂过来的就是那尊佛像,我把它捡了起来,感谢它保护了我。”

“怎么了?”仁吉的声音响起。伊佐间回头一看,仁吉和今川都起来了。孩子般的老人和容貌古怪的古董商盘腿并坐在木板地上,眼前景象看起来很滑稽,伊佐间的恶寒一下子就消失了。

“嗯……会嫉妒?”

“……嗯。”

“我忘了,可能是叫了我老母的名字吧。当下我心想都完了,因为船灵大人是女的。”

“竟然两三下就睡着了,可不准说你宿醉啊,真是逊到不行。对吧,古董商?”

“向谁?”

仁吉亲热地叫道,今川顺从地回了一声“是”。伊佐间睡着的时候,两人情谊似乎大增。

“然后啊,那张胀得快破的大脸啊,像这样漂过来贴在船边,我真是吓得快死了,我还记得那种感觉哪。于是我一心一意祈祷起来,船灵大人、八幡大人、富大明神,救救我啊……然后我大喊救命。”

“喏,快点吃了早饭,去蜘蛛网的宅子吧。不赶快把事情办完,也没法子去钓鱼了。”

伊佐间觉得这不是幽灵或亡灵的恐怖,而是另一种恐怖。仁吉说死人跟在船后面过来,却没说那是幽灵。老人反倒是在主张没有幽灵,虽然没有幽灵,却是有可怕的事。

仁吉对伊佐间的口气也变得亲热了。他的心境有了什么变化吗?或许是相识之后已经四天,老人不再对他假客气罢了。

“这样啊。”

“可是天还很暗呢。”

“我突然怕了起来,逃走了,心想着一定是妖怪。可是哪,在海上没办法随心所欲。那个溺死的人也顺着波浪和潮流跟了上来,要是不逆着海流,就甩不开它。”

“胡说八道,哪里暗了?在这一带啊,现在已经算大白天了。你啊,要钓鱼的时候多早都爬得起来,现在说的这是什么话?”

蛮恐怖的。

“是吗……现在几点了?”

“呜哇!”

“是五点半。”今川看着怀表回答。

“……结果它跟了上来。溺死的尸体就像这样,从波浪里若隐若现地露出脸来,一张脸胀得鼓鼓的,一双眼睛翻得死白……”

那么伊佐间似乎大大地错估了时间,他以为现在才三点左右。

“别说了啦。”

“今天是阴天,才会觉得暗。”仁吉说,随即煮起开水。今川说“我去洗把脸”,站了起来。伊佐间把不安收进肚子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就是溺死的尸体。传说中惠比寿是大丰收的前兆,所以我想把它拉过来,可是被波浪阻挡,怎么样都弄不过来。所以我死了心,想要继续前进……”

——女人?不,是男人。

“惠比寿?”

伊佐间与今川在近七点时离开仁吉家。虽然觉得太早,但仁吉说耕作老人早上不到五点就会起床,不必担心。两人几乎是被仁吉赶出去似的出发了。

“耕作,我又不是在跟你说,我在讲给伊佐间先生听啊。然后啊,漆黑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东西,我以为是惠比寿。”

即使如此,以伊佐间的感觉而言,时间还相当早,所以他提议走去海水浴场,绕过海岸,一边悠闲地欣赏风景,一边过去。

大个子的老人就像仁吉说的,似乎非常胆小,与他那健硕的体格完全相反。

距离樱花盛开的淡云和煦季节还早,今天的天空阴沉一片,有如梅雨季节。大海也倒映出天空的忧郁,染成了一片沉重而且粘稠的铅色,看起来实在不像液体。天空也是一样,充满了窒闷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大气。大海与天空尽管是绝对无法兼容的异质物体,却总是像这样,犹如倒映在镜子般的同质物体,真不可思议。

“哦,那件事啊。我以前听过了啦,别再说了。”

伊佐间问今川:“你家……我记得是世家吧?”

仁吉接着说:“……在祭典前晚出海的我也不对啦。当时海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恐怖极了。我绕过神明岬,往八幡岬那里划去。我也忘了当时是去做什么的了。结果啊,我看到一个东西浮在海面上。”

“是的,家兄是第十四代。”

“是祭典,远见岬神社的。”耕作说明。

“地位……很高吧?”

“下滨祭?”

“地位?”

“那尊佛像啊,本来在海上漂亮,可是不是自行漂过来的。那是昭和二年还是三年吧,是神轿下滨祭前天晚上的事,所以一定是九月十二日不会错……”

“地位。”

仁吉说的就是那尊佛像。

今川的老家据说是代代相传的莳绘师【注】(莳绘是以漆描绘图案,再用金、银粉或色粉固定后加以研磨而成的工艺品,是日本的传统漆工艺。起源于奈良时代[七一○~七九四]。)名门。今川好像是次男,伊佐间听他说过,如果他是长男,就会继承某个庄严的名号。

——葵小姐。

名家的次男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可思议表情说:“为什么……突然问这种事?”

其中最吸引伊佐间的就是那尊佛像。那是一尊坐像,虽然历经浪涛冲刷,但涂料依然保存完整,最重要的是它形状优美,表情高雅清秀,是佛像中少见的美女……不,说佛像是美女也很奇怪。而且这不是伊佐间自己的形容词汇…………

“嗯……因为织作家……”伊佐间极为简短地说明他昨天所感觉到得事。身份、地位、阶级,人难道无法逃离这些事吗……?

当中有许多物品形状都很独特。

古董商不晓得在看哪里,“嗯、嗯”有声地专心听着这番唐突的话,然后突然说了一句比伊佐间更唐突的话:“人因为有关系才活得下去。”

伊佐间生来就喜欢无意义、无价值,而且奇形怪状的东西,自己也拥有创作这类塑像的艺术天分,所以兴味十足地观察者那些收藏。

“什么?”伊佐间明白自己词不达意,但没想到今川的回答如此莫名其妙,让他大感困惑。

前晚仁吉这么说明。

“这个说法很奇怪,但我不想京极堂先生那么能言善道,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也就是说,人是不能够一个人单独活下去的。”

——总觉得我呵这些漂流过来的东西有缘,舍不得丢掉。

“……嗯。”

——就是这段期间搜集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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