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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贞操，指的是从一而终。原本的意思是指超越时代，永恒美丽的事物。”
涂装成黑色的木材，烧成黑色的砖瓦，变色成黑色的黄铜，漆黑的刻画着岁月的石头。
“那是什么意思？”
时间与空间固定住的油画。
“不是那种意思。”
苍蝇总是能够从充满黏性的绘画表面逃走了。
阿节妄下论断：“贞操，噢，小姐的确是坚守贞操。就连对老公也是，喏，她不肯让人家碰嘛。”
一行人走下道路，穿过荒凉的森林，来到坡度陡急的岔路。
“所谓贞女，指的是坚守贞操的女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所以并没有好坏之分，如此罢了。”今川淡淡地解说。
经过民家，来到海边。
“当然啦，难道所谓的贞女是……”
木场开口道：“要你作陪，真是不好意思啊。”
“需要这么烦恼吗？”
“嗯。”
“……贞女是指对男人来说吧？那根本不对吧？因为老公是每况愈下啊。还是说，是应当如此——是一种典范的意思吗？那是以什么为根据的典范？不是吧？哦，好难哟！”
“钓鱼的，我啊……”
这并不是需要女佣抱头苦思的问题。
“嗯？”
“这、很、难、说吧……”阿节用一种奇怪的音调说，抱住了头。
“……我啊，怎么样都想救那个被拐走的妓女志摩子。”
那啥仁吉说的——世人的评价。
“嗯？”海风吹上脸颊，伊佐间的胡子颤动着。
“可是茜小姐不是备受赞誉，大家都说她是个贞女吗？”
越海而来的风与温度和风速无关，相当刺人。
“这我怎么知道？可是少爷自从入赘以后，一天比一天糟，糟到不能再糟的时候，就被杀掉了呢。起初他好像人还不错。”
“她啊，是个不幸的女人。”
“为什么要把老公弄成废人？”
“你同情她？”
“对，为了让老公变成废人……”
“混账东西，咱们彼此都没有富足到可以同情他人的地步吧？而且不幸的女人可是满坑满谷，多得数不清哪。要是见一个就同情一个，谁受得了啊。”
“故意的？”
木场粗鲁的说完后，撒了个谎说：“我也不太懂，不过是警官的性子使然吧。”
小姑娘用力点头说：“就是啊！对了，那会不会是故意的啊？虽然这有点想太多啦。”
应该是被志摩子的身世给感动了吧。木场虽然不讲理，但容易为情所动。虽然不知道他的基准何在，但就算是为了无聊小事，一旦钻起牛角尖，就会横冲直撞。木场就是这种人。另外，木场还有一项特质，他为了实现、成全自己的一厢情愿，甚至会舍弃自己的意见、撤回前言，不惜自我破坏。
这道理听起来让人似懂非懂，但阿节似乎听懂了。
木场继续说道：“听说志摩子战后很快就结婚了，当时她十九岁。老公在镇公所工作，染上肺病，弱不禁风，连征兵都没通过，在当地抬不起头来。她的老公赚的钱也不多，却死要面子，所以志摩子逼不得已，只好兼差做缝纫。”
今川开口道；“绝对服从是一种问题。因为服从的一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就算失败，也不会被责备，对于下令服从的一方来说，反倒是非常棘手的。”
“你打听的还真清楚。”加门说。
茜那种过度谦虚的态度，不仅是自己的立场，甚至可能把对方的立场都毁掉。
木场答道：“废话。你们就是指问自己想听的事，他们才什么都不说。刑警需要情报，对他们来说大部分是无关紧要的事。所以如果想问出他们认为无关紧要的事，就要设身处地连一些不必要的事也聆听。先不管这个了，结果啊……”
伊佐间是没有想过，不过或许也有这种看法的。
“结果呢？”
“这个嘛……”
“结果啊，志摩子新婚不久，就在老公外出时，被蛮横的进驻军给强暴了。老公回来后，志摩子向他哭诉，没想到反被老公斥责，说她就算咬舌自尽，也应该保住贞操，说这不是道歉就可以了结的事。最后老公甚至还说她丢人现眼，跟她离婚了。志摩子结婚连一个月都不到哪，这老公真是太王八了。这怎么能责怪伤心欲绝的老婆呢？有哪个女人被洋鬼子按住了还能反抗得了？”
“是鸡蛋里挑骨头啊。可是就算没有恶意，有时候谦虚也是会伤人的。那种卑躬屈膝，反而会伤到别人的自尊心。而且是茜小姐完全不反抗，要是她会自我主张、会反抗或是会骂人，男方也才知道要怎么应付啊。”
伊佐间也听说过类似的事。
“你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吧。”
不只是对妇女施暴，驻留美军的犯罪事件层出不穷。即使到了现在，依然时有耳闻。但是这并不是说美军就是坏人。伊佐间认为本国人也是一样，若要说的话，是时势逼人。美军里也有好人，就算同是日本人，坏人就是坏人。因为把美军不分青红皂白的全部混为一谈，所以感觉他们特别引人瞩目，但是这里是日本，犯罪者里头当然是日本人占了绝大多数。
“所以说，被她道歉说都是她不好，那被道歉的人是怎样？大部分的人都比她差劲，那不就变得差劲到不能再差劲了吗？被那么谦虚、那个内敛又能干的老婆低声下气地道歉个没完，那不成材的人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去死吗？尤其那个是亮少爷差劲成那样，根本就没救了嘛。”
这种时候遭殃的总是弱者，无法保护自己的人只能等着吃苦头。像之前提到的女人受到凌辱而自杀的事，有一段时间屡见不鲜。
“可是她总是在向别人道歉。”
木场接着说：“但是志摩子这个女人十分坚强，她没有哭闹，也没有上吊，而是很干脆的看开，去了R.A.A。”
“不是啦。茜小姐是个非常好的人不是吗？因为人好，怎么说，就不好说她的坏话了啊！”
“哎呀？”
“那不就叫讨厌吗？”
株式会社R.A.A协会【注】（R.A.A为Recreation and Amusement Amociation之缩写，特殊慰安设施协会）——简称AS（Amusement Service），是出于东京警视厅的要求，政府召集花柳界的代表，援助设立的所谓进驻军的特殊慰安措施。换言之，就是驻防美军专用的花街。虽然规划了诸如舞厅、咖啡厅、桌球场、射击场、撞球场、电影院等场所，但伊佐间认为一般来说，它只被视为未外国人提供性服务的机关。
这个女佣意见还真多。
伊佐间刚听到这个设施成立的消息时，怎么样都想不通。
这话似乎在她心底积压了很久了。“……怎么说……我虽然不讨厌茜小姐，可是也喜欢不起来呢，虽然我觉得过意不去啦，真的很过意不去啦。”
AS设立的说辞是这样的：压抑着欲望，成天进行杀戮的外国军人以占领进驻的名义登陆了。他们一定会袭击妇女——事实上的确真的有人袭击妇女——所以我们要防患于未然，建造一道性的防波堤——说白一点，就是把特种行业的女人塞给他们，以保护一般妇女的贞操。
阿节换过交叠的两条腿，明明没有人要求，她却以广播里的人生咨询节目般的口吻说了起来。
伊佐间觉得这个道理很奇怪。
“这也是啦，可是这该怎么说呢……”阿节话中有话，“……少爷那个人虽然是很差劲，可是我觉得那多少是茜小姐害的……”
他觉得这件事是把美国人当成白痴看，把人家当成天灾。而且还说娼妓是防波堤，根本是把她们拿来当沙包用。
“惨的是茜小姐吧？”
可是。听说AS在皇居前举行落成典礼时，宣言的内容是：我们自觉此一时事业是重建新日本的开始，同时也是守护全日本女性纯洁之基础事业，我们立下觉悟，克己奉公。
阿节露出更恐怖的表情来。“爱上人家，好不容易成婚的男人，会拒绝女方吗？拒绝的是小节啊。她拒绝自己的老公，所以少爷才会花心。才刚新婚，是亮少爷也真惨哪。”
这就是战败后的日本国防。但是即使战败、即使标榜民主主义，仍然高喊着要为国家克己奉公，伊佐间觉得这时代委实错乱的太严重了。
“拒绝？谁拒绝什么？”伊佐间追问。
因为大帽子这种东西，唯有拒绝正视现实，才能够高挂在嘴边。
阿节不知为何，蹙起眉头，频频摇手。
错的太离谱了。
“就床第之事嘛，好像一直被拒绝哟。”
不可能行的通的。
“床第……”
一开始的方针似乎是优先采用艺妓、娼妓、酒家女以及卖淫惯犯——这个称呼真的很过分——这类特种行业的女性，但是就算是风尘女子，也没有人愿意委身外国人。不管对象是什么国籍，做的事还不是都一样？反正你们都是些肮脏的女人嘛——当事人敏感的察觉到这种歧视的眼光，而且慰安这种想法本身就很侮辱人。就算他们说之前都是男人上战场，这次该轮到女人效力了，但是站在女人的角度来看，那根本是男人自己要打的仗，关她们何事？事到如今，根本不可能有人肯为了国家踊跃参加。只靠特种行业的女人，完全不敷应付。于是AS决定招募一般妇女。
“刚新婚就花心啊。好像啊——啊，这话不能传出去哟——小节跟少爷啊，床第之事好像不太顺利。这话只能在这里说。”
招募接客妇：通告新日本女性，此为国家战后处理的紧急设施之一，为进驻军慰安之一大事业，务求诸位率先协助。全面提供宿舍、服装、膳食。
“可是你说前年，是亮先生入赘不是大前年的事吗？刚结婚就花心？”
伊佐间心想：什么叫新日本女性？
“是啊，还有其他人吗？”
那种大帽子虽然没用，但是提供宿舍、衣服和饮食这招倒是奏效了。在那个时代，许多人被迫在一片焦土的城镇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能够穿着漂亮的衣服，过着受保障的生活，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少爷指的是亮先生吗？”
为了活下去，许多平民女孩舍弃了身为一个人的尊严。过去的娼妓们也不得不抛弃她们视为职业一直坚守的自尊。良家妇女与妓女的界限变得暧昧，两方都受到了伤害。听说刚设立时，不断的有人哭泣、逃亡，甚至昏厥。但是官兵们蜂拥而至，涌向这家异国的娼馆。
“睦子姐被过世的少爷看上，觉得害怕，所以辞职了。听说少爷一直向她求爱。”
这不是慰安也不是提供娱乐，只是单纯的性欲发泄的。
伊佐间不可能认识。
驻留军士兵常常因为过度放纵而引发争执，伤害事件频传。不仅如此，性病也蔓延开来。占领军当局对此大感忧患，结果还是缓不济急，最后占领军全面禁止将校进出设施。
“完全不认识。”
R.A.A短短半年就崩坏了。
“你不认识？一样是女管家啊。”
只留下红线青线。
“睦子姐？”
俗称的“洋妓【注】（日文原文为“洋パン”（yohpan） 一般称“パンパン”（panpan） 指的是战后专为西洋人为对象的妓女，是一种歧视的称呼）”之所以激增，以及红线那类卖春地区的重建，全都是R.A.A的遗祸。
阿节依旧急匆匆地回答：“前年，代替之前的睦子姐。”
R.A.A制造出用户公娼制度的借口，产生出大量的私娼与公娼。不仅如此，别说是国防，连众多一般女性的道德观也给破坏了。
今川闻言再次回座，大舌头地问道：“阿节小节，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而且，日本还被烙下了这样的印象：日本没有女性人权，毫无道德观念，日本人连预防性病都做不到，是个肮脏、没有文化的民族。
这个女孩开朗活泼，相当讨喜，却一点也不紧张。伊佐间对她说：“小节人好开朗呢。”阿节便一脸严肃地说：“不好意思，可是我一点都不伤心。”接着她急促地说道：“我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嘛。明明死的是熟悉的人。可是跟大老爷那不一样嘛。虽然对小姐过意不去，可是我真的不伤心。”
这也理所当然。美国是女权扩张论的发源地，肯定不乐见这种状况。
“应该可以把？”伊佐间说，阿节便说“这椅子平常是不能坐的哟”，她笑盈盈，喜孜孜、蹦蹦跳跳地坐了上去。
——做错了。
“呃，这里不是我家。”
伊佐间这么认为。
“随便啦。我可以坐这边吗？”
“AS好像是个不得了的地方哪。我复原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可是那里比起真的妓女，老公战死的寡妇和乡下姑娘好像还比较多哪。一定也有不少女人因为这样而毁了一生把。”加门感慨万千的说。
“我不会吃的。”
“是啊，可是设立的是警视厅哪……”
“哎哟，讨厌死了，那个刑警真够恶心的。哎呀，客人，肚子饿了吗？不可以吃椅子呀！”
伊佐间觉得木场应该是感到自责。当然，木场没有任何责任，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此时，阿节踩着震天响的脚步进来了。
“……不过，听说里头也有一些雄心万丈的姑娘，是真心为了国防而志愿加入的哪。”
警方一离开，今川就站了起来说“啊，肩膀僵掉了”，大大地转动头部，接着又像闻味道似地把鼻子凑近椅子，以古怪的语调说：“啊，好棒的椅子。”
“有这么奇特的妇女吗？”
矶部嘴里嘀咕个没完，打开黑色的房门走了出去，伊佐间看着他庞大的背影，逐渐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倦怠所笼罩。这对于总是悠然自得的钓鱼池老板来说，是件很难的事。
“听说有。志摩子可能是因为长得标致，没多久就被调到隅田川的大仓别邸了。”
伊佐间感到一阵恶寒，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哦，将校专用的……”
——女人。
伊佐间听说政府接管了一栋私人别墅，作为高级将校专用的高级青楼。应该就是那里吧。
“不晓得。老太婆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看她都那把年纪了……”
“没错。志摩子在那里结交了一个酒女朋友，好像就是个志愿军——不对，志愿酒女。那个朋友既不是为钱所困，本来也不是个妓女。但是不管心中怀着什么样的大志，被逼着做的事也都一样。忧国之士终究也只能沦落成卖淫的——志摩子这么说。”
“女人？”
“为什么说终究？”
不出所料，矶部侃侃而谈：“老太婆的房间看得到庭院，她看到……有个女人逃走了。”
“也不是对男人上瘾了——志摩子说世上没那种女人。而是更迫切的现实问题。AS崩溃以后，女人失去了工作。能够找到正业的人还算是幸运的，但大部分几乎都留下来在红线工作，要不然就成了流莺。原本就是欢场女子的人好像继续留在店里，但原本是良家妇女的人待不惯妓院，但也回不去原本的生活了。就算胸怀大志和美军上床，世人看待她们的眼光也是一样的。”
伊佐间姑且探问。他当然知道可能得不到回答，但说不定矶部会在发完牢骚后嘴巴变松一些，泄露一点情报。
“然后呢……”
“目击？”
“嗯，那个女孩献身报国，志愿加入R.A.A后，无法回到原本的生活，尽管衣食无缺，却成了娼妇。志摩子原本也是良家妇女，又和那个女孩年纪相近，两个人意气相投。结果后来两个人生活都没了着落，和另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年纪也相同，本来是个学生——三个人一起租了房间，自食其力。说是自食其力，干的当然也是洋妓。真是造孽啊。”
矶部摇晃着庞然巨躯，站了起来。
木场盘起胳膊。“只是，志摩子很快就成了将校的ONLY，脱离了共同生活。但是那个将校没几年就抛弃志摩子回国了。之后志摩子就成了BUTTERFLY。那时，两个同伴好像已经行踪不明了。美日议和以后，志摩子就成了跑单帮的散娼了。”
矶部发了好一阵子牢骚以后，突然想起来似地说：“……啊，真是的，喂，对了，去那个老太婆那里吧。喂，那边的，那个老太太脚不方便是吗？一定要去她房间吗？这样啊，知道了。嗯，没你们的事了。那个老太婆是唯一一个目击者哪。好，走吧。”
所谓ONLY，指的是美军在当地的老婆。说老婆是好听，单说穿了就是小妾，根本不是能奢想结婚的关系。
如此这般，警方被平常根本没必要操心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
而BUTTERFLY一样是以美军为对象的流莺，但没有固定对象。BUTTERFLY常常可以找到不错的老公，成为ONLY，有时候还可能从的对方手中获赠独栋房舍，过着奢华的日子。
伊佐间觉得这个问题一定让警方头疼无比。伊佐间对宗教毫不执着，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碧这种女孩。在织作家的女性当中，碧也是感觉距离最遥远的一个。完全不了解她在想些什么，期望什么。
志摩子这个人却是反其道而行。
最重要的是，碰上信仰问题，没有一个警察能够正常应对。
“志摩子大腿内侧的蜘蛛刺青，好像是她最初的将校老公刺的哪。”木场说，“志摩子已经二十八了，过了三十岁的话，继续干这一行太辛苦了。不过我认识的流莺里头，年纪最大的是六十一岁，那时例外。这不是能够永远干下去的行业。”
但是碧又太过于年幼，不好对她大吼：“你开什么玩笑！”而且她的态度诚恳，容貌又娇弱可爱。
木场望着远方水平线，伊佐间也跟着望去。
对于“有没有人能够证明你不在场”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如果是“神总是看着我”，没有任何刑警会欣然接受。
“死掉的前岛八千代也是二十八，我老妹也是二十八。但我妹妹已经有孩子了，过着普通的生活。万一哪里搞错了，她可能也变得跟志摩子一样——不，像八千代那样。一想到这里啊……”木场说道。
这种情况，究竟是否该全盘相信她的话？肯定相当难以判断吧。之前的案子里，可能是妖怪本来就不存在这样的常理判断占了优势，所以碧的证词顺理成章的被采用了，但这次的情况却教人无法释然。
“那位……”今川被海风吹的屈起身子说，“……八千代女士是不是也曾经待过AS？”
先前的事件里似乎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目击者是否看到疑似凶手的可疑人物——似乎是妖怪……？听说碧的回答是：“那种东西不能够存在，所以不可能看见。”不是“没看见”，而是“不应该看见”。
木场露出意外的表情说：“八千代吗？不，我们调查过她的来历，并没有查到那样的事实。听说八千代的父母死在空袭中，举目无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生活衣食无缺。父母过世后，她从就读的护士还是药剂师学校退学，靠着开布袜店的远亲说媒，嫁进了绸缎庄……”
不是“是这样”，而是“应当这样”。
“木场兄，一般人会隐藏不光彩的往事。”加门说，“……你刚才不也说了吗？不是成为不见天日的女人，就是另谋营生，如果另谋营生的话，就会隐瞒到底。两条路只能选一条。虽然那时政府主持建立的设施，但是加入AS，在过去就等于是卖到南蛮【注】（日文原文为“唐行き”（karayuki）指的是江户时代到第二次世界大战间，去或被卖到南方等国外谋生赚钱（大部分是妓院）的女性。）去，是被人瞧不起的。一方面戴高帽子说她们是新日本女性，一方面又好似理解的说什么娼妇也有人权，最后却说她们干的事都一样，把她们全部加以取缔哪……”
她似乎是基于信仰作证的。
既然侥幸嫁进了大商家，一定会想要抹除那样的过去。伊佐间也这么想。
但是就混淆警方视听的观点来看，也没有什么差异。
“这样啊……可是我一开始就再三追问志摩子，问她知不知道一个姓前岛的女人，她却说不知道啊。”
这名伶俐的少女在接受讯问时，以一个中学生而言，应答得远比姐姐和母亲更平常。
“前岛不是夫姓吗？”今川指出/
听说碧也是先前发生的教师绞杀事件的目击者。
“什么？我记得她的旧姓是……”
还有四女——碧。
“金井，金井八千代把。”加门回答。
所以伊佐间很同情茜，也觉得责备她太残酷了。或许也因为和茜交谈后，伊佐间发现她是个聪明而且相当有主见的人，所以才更这么想。
“是吗……等一下，蜘蛛的使者在电话里确定过八千代的旧姓是不是金井对吧？大叔？”
西的态度与其说惹人同情，不如说更形同卑贱；与其说坚韧不拔，不如说更让人觉得难看；在感到怜悯之前，更教人不耐烦——或许的确是如此吧。只是伊佐间很了解茜为何会表现出这种态度和心情。人本来就不可能每件事都记得一清二楚，也不是每件事都照道理来思考行动。很多事常常分不清左右，也有许多时候不明白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只要被有权、有理的人强烈地质疑，就会动摇、转向。
加门点头，木场停下脚步。
这个样子，警方也束手无策。
“但是就算姓不同，名字一样的话，应该也会发现吧？我可是好好的说出了前岛八千代这个全名呢。”
不管怎么样，外子肯定都给世人造成了麻烦，对不起，我罪该万死——她就像这样道歉个没完。
加门也暂时停步。
茜原来就已经哭得不成人形，错乱平复后，她也毫无自信，警方强硬地逼问，她的意见就动摇，更进一步威吓，她就撤回前言，搞到最后还哭着谢罪。没有人认为她有过错，更何况完全没必要向警方道歉，但是总之茜就是道歉个不停。
“名字是可以改的啊，木场兄。总之，刚才这位先生说的话，或许有必要再调查一下。之前完全找不到被害人之间的共同点，只要找到连结志摩子和八千代的线索，或许其他的被害人也……”
另一方面，次女——茜则完全相反。
“是啊。可是……川野弓荣和山本纯子姑且不论，但最初遇害的女孩不是吧？AS是昭和二十年成立的，那时候那女孩才十岁左右哩。”
这个贵人身上完全看不到任何愧疚不安，固若金汤。真佐子的话没有半点迟疑，散发出来的威严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伊佐间觉得就算真佐子有所隐瞒，只要像这样表现出堂堂正正的态度，也绝对不会被拆穿。
“也……是哪。”
真佐子并不会像葵那样有条有理地加以抗辩，她只是表现的十分刚强。这招用在警察身上似乎意外地有效。如果警察一吼就随机没来由地道歉，那就输了。但是如果对警察的咆哮毅然地回道：“做什么？”刑警也会迎头受挫。弱势果断的反驳说“我一概不知”、“我完全不知情”，刑警除了“这样啊”之外，也无话可说了。
两名刑警有些沮丧的再次迈开步伐。
说到顽强，真佐子也相当顽强。
一行人经过仁吉家前面，好像没人在。
葵顽强地得教人拍案叫绝。
屋子前面的樱花还没开。
刑警总是对自己的立场深信不疑，所以态度十分强硬。但是站在葵的角度来看，她是被害人的家属，没理由要对警察低声下气。葵首先便滔滔不绝的教训警方，说他们那种“喂，快给我招”的口气根本是莫名其妙。她的饶舌让刑警赶到厌恶。他们摆出一副女人就不该多嘴的态度，继续不讲道理地重新挑战。但这个做法错了。说起来，大部分的刑警都词不达意，不仅如此，他们贫乏的词汇大部分都带有歧视女性和弱者的色彩。就算说者没有那个意思，听的人也一定会气得怒火中烧。警方因此更加受到抨击，连一声也吭不出来。
——那道漫长的鲸幕又要拉起来了。
就算站在一旁听，葵所说的也全是正论。
伊佐间心想，是是亮的丧礼。
这要说是当然，也是理所当然。
众人快步穿过小镇。
光是文革几点几分她人在哪里，就得花上一个小时。有时候还会落得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下场。
小屋就在听的见澎湃海潮的山丘上。
刑警们连日受到这位才女的舌锋折磨，连自尊心都被粉碎到体无完肤的地步。警察在摆出高压的态度上向来所向无敌，这次却尝到了无比的屈辱。
那是一栋比仓库好上一点的破败小屋，小的完全如同字面形容。
首先是三女——葵。
天色已经逐渐转暗，伊佐间突然感到饥肠辘辘。
原因大概是织作家的女人们。
——结果还是没吃到午饭。
今川看到他这个样子，对伊佐间耳语说“这个人有点危险”，但矶部似乎连这句话都没听到。他似乎累积了相当大的压力，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其实这不是一般所说的饥饿感，而是不祥的预感，但是伊佐间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件事。
竖起耳朵一听，似乎是在抱怨津畠刑警对他的态度。没有多久，矶部就又呢喃其莫名其妙的话来：“……说起来，我在千叶本部都是射击技术最好的一个。手枪的种类、还有从零件到性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而且我可是靠着射击本领当上警察的，竟然小看我。从军时代也是，结果当的是机关兵，连一次枪都没开到，真的是……”
尽管已经到了春天，枯野上却没有半点草木萌芽的迹象，在海上吸饱了冷气的风猛烈的刮着。倾泻在小屋上的光线也极为奇特，朦胧的影子朝四面八方投射。
到了第四天，该审问的问题也问得差不多了吧。矶部喃喃自语地独白起来。
气温也十分暧昧，令人无法判断是寒冷还是温暖。被风吹到的部分觉得十分冰冷，但其他地方又暖暖的。
一片沉默。
这种景色就叫做不祥的情景，这种状态就叫做诡异，但伊佐间同样是一辈子都不会发觉。
——男人……吗？还是女人？
“喂，钓鱼的，还有古董商……”木场看也不看伊佐间及今川，瞪着建筑物，压低了身体说，“你们两个到这边就好了，谢啦……”
“哦，遗体的衣服上验检出几根稻草屑来。你不是提过吗？蓑衣凶手一定是那个穿蓑衣斗笠的男人呢，绝对不会错。”
“好了？”
伊佐间很在意矶部刚才说到一半的话。不必多说，矶部也明白他的意思。
“接下来一般老百姓只会碍事，趁着还没受伤快回去吧。不要再被卷进杀人事件里了，蠢蛋。”
“刚才的……”
人都来到这里了，事到如今才说这种官腔，也太荒谬了吧？
毛毛躁躁的，看得人都烦躁起来了。
而且叫他们在这里打道回府，也有点伤脑筋。
矶部频频用他粗壮的手指抚摸小巧的眼镜。
伊佐间看看今川。
“可是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性——本来我们是抱着那种希望啦。可是这下子完全明白了。五天前就逮捕的话，没办法拿来搪塞，也不能用来拖延时间了。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次的是亮命案和上次的教师命案是同一名凶手所为了。这应该是怨恨柴田或织作，又或者是那所女校的什么人敢的好事吧，啧！”
今川无论何时何地，摆出的表情都是一样莫名其妙，简直就像戴了个面具。伊佐间还是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说……是拖延时间，因为柴田家。”
加门开口了：“要闯进去吗？”
“那……”
“还没，没有人的气息。”
“绞杀魔是木更津的一个土木工人，欠了一屁股债，女儿又遭到讨债的凌辱，一气之下动手杀人，然后逃亡，连债主都给杀了。那起案子本来就只有这样，最初就知道跟胜浦的案子无关嘛，真是的。早就知道了，没关系的啦。”
“的确是没有哪……唔，虽然人都到了这里还说这种话很怪，但是木场兄，我不认为这栋小屋有问题，没有任何人住在里面的迹象。”
“早就……知道了？”
“灯不是亮过？那么一定有人在。刚才问话的时候，那个大个子老头也说他确实看见了。”
尽管伊佐间和今川在场，矶部却骂着同僚“王八蛋”，噘起嘴巴。
“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矶部茫然地望着他的身影，不服地说：“这早就知道了嘛，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失望的？而且……什么叫给我？这叫我怎么办才好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