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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认自己一直活得很认真。
“那天,参加最终轮考核的成员在涩谷的斯彼拉总公司集合,一眼看上去,确实都是优秀的人才。试着交谈了几句,似乎也都不差。但就我个人的感觉来说,谁都比不上川岛。有一次,我碰巧和高中时代的朋友一起聚餐。那个时候,同年级的学生聚到一起自然就要聊到求职话题,我也说了参加斯彼拉最终轮考核的事。我说,我现在在和谁谁谁一起准备小组讨论。然后就有一个人突然变了脸色,说里面有个家伙是诈骗团伙的人。
自小起,我受到表扬的次数就大大超过被批评的次数。一路考进好高中,进入好大学,又进了好公司。尽管入职考核时卷入了意想不到的骚动事件中,可最后还是如愿进了非常好的公司。接着是努力成长为优秀的员工。我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做个好人,不断祈祷着做个好人。我始终相信自己肯定是个好人。
“回过神来才发现,斯彼拉淘汰了川岛,我却进入了斯彼拉的最终轮考核。在我看来,仅此一点就充分证明了‘求职’的缺陷。不过还有个更为冷静的自我在想,仅以一个事例说明一切会不会有失偏颇。我想,我是个陷在混乱状态里的求职学生,不妨在下判断时更加慎重一些。
可有人不这么认为。
九贺苍太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咖啡。
如果波多野祥吾带走的信封不是空的——我不止一两次想到这个可能性。如果信封里装了什么告发我的内容,那会是什么呢?我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个问题,有时甚至想得睡不着觉。我做过什么呢。每当此时,我总是强撑着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身为幕后黑手的波多野祥吾都说了信封是空的,那个信封里面什么都没有。嶌衣织没做过任何坏事。可事到如今,现实甚至不允许我还抱有这样的幻想。
“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川岛落选了,我却一路晋级。原来我比川岛还优秀啊——我还不至于这么得意忘形,主要是川岛真的很优秀。我一说起这个,任何听到的人必定都会把川岛联想成乔布斯那种人物,觉得优秀是优秀,可为人嘛——总有些瑕疵。但我可以断言,不存在这回事。川岛为人处事也实在很有魅力。川岛的事就说到这里吧。总之,我萌生出一个特别大的疑问,那就是‘企业真的能选拔出优秀的学生吗?’这个疑问可以放到更加本质的层面详细解读。换言之就是,‘求职真的有用吗?’”
求职时期的我,当时是真心信赖、尊敬着参加最终轮考核的所有成员。进入名企最终轮考核的人果然都非同凡响。大家都很优秀,却又不仅仅是优秀。所有人都善良而亲切,懂得替他人着想。而我也有幸加入了这个阵营。说句孩子气的话,我真的坚信这是一帮最无敌的同伴,没有丝毫怀疑。正因为如此,当我通过信封看到他们真实面貌的时候,简直受到了翻天覆地的冲击。
我逃避般喝了口咖啡。
小组讨论过程中,我曾流泪恳请大家不要打开信封。我不想再受到任何人的背叛了。随着信封一个个开启,我的皮肤仿佛被小刀深深割伤一般,浑身痛苦不堪。波多野祥吾坦白自己就是幕后黑手的那一刻,我终于彻底心死,对人的信赖完全被烈焰烧毁。
大大的一声“啊”传了过来,仿佛带着赞叹的意味。当然,并不是有人在附和九贺苍太。这个声音是先前那帮求职学生突然大声发出来的。他们谈话的内容没有传到这边来,但可以看出,有个男学生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什么。听他讲述的女学生带着刻意的笑,夸张地点头应和。
那场时长两小时三十分钟的小组讨论结束的瞬间,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转变并不仅仅在于我得到了斯彼拉的录用机会。走出会议室的我失去了相信他人的能力,连自己都不再相信了。
“我实在难以置信。”九贺苍太长叹口气,“某种意义上说,那就是一切的开端。”
所有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信封”。为了不被他人察觉,所有人都在装模作样。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从他身上移开,不知道该看哪里,便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又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我自己也不例外。
“斯彼拉链接的考核,我那个二轮面试时落选的朋友就是他。”
“嶌?”
九贺苍太开心地笑起来,再次点点头,喝口咖啡,把胳膊撑在桌上。
我想起来还在和波多野芳惠打电话,连忙打破沉默,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挂断电话。出租车跑起来了,我一闭上眼就会不受控地想些有的没的,干脆就茫然盯着一闪而过的街景。
“你还没明白吗?”
“嶌,可以和你聊聊吗?”
我面露困惑之色,不明白九贺说这番话意义何在。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能装作没听见。第二天,刚到办公室没多久,经理就带着铃江真希从我身后走了过来。
“我现在的公司办公室就在那里的二十八楼。今年是公司成立第四年。在那里上班的员工数量超过两百三十人,公司虽然没在东京证券交易所挂牌,姑且也实现了上市。去年的营业额突破了三百五十亿日元,成绩喜人——创始人是川岛和哉。哎,这名字你用不着记,总之是个很厉害的人就对了。他从上大学起能力就比别人高出一筹。我和他都在同一个研讨小组,无论是讲述自己成果的方式,还是推导出恰当结论的逻辑,他在任何方面都超出我一大截,简直就像个怪物。明明是个文科生,从设计应用到简单的编程,什么事都难不住他,简直是个全才。我完全不能和他相提并论。越比只会越显出我的可怜。那家伙找我一起创业的时候,我可高兴了。男人就是种愚蠢的生物,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和别人比较,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同级生正是彼此的竞争对手。我不知从何燃起的斗志,心想千万不能输给同级的同学。可唯有他是真正的特例。他虽然和我同级,却是我永远憧憬的对象,是我最尊敬的人。”
“还是之前和你说过的担任面试官那件事。”
九贺苍太说着,突然竖起右手食指。我以为这是他抑扬顿挫地讲话时的习惯动作,可事实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他的右手小幅度地上下摆动,指引着我的视线。他要我看的是耸立在他身后的那栋巨型高楼。
“之前”,说得轻巧,都过去好几个星期了。这事怎么到现在还没个结果。我稍有些焦躁,继续拒绝也像单纯无理取闹一样,不具任何说服力。我正准备再次详细解释下自己正在全心投入医院相关业务,不料经理却说:
“一切,一切都使我感到愤怒。我之前也说过,最开始我是和关系很好的一个朋友一起进的面试,可惜那个家伙才到二轮面试就被淘汰了。”
“对对,正要说这个。”
“……你在愤怒什么?”
“……什么?”
“我之前不也说过嘛,求职季是我混乱无序的一段时期。换成现在的我,就算心里有那个想法,大概也不会付诸行动。可当时的我不一样。一有那个想法,身体就当先采取了行动。如今看来,当时那股冒失劲确实不值得表扬。要是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我或许就会劝当时的自己不要做那种事。可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当时的愤怒,我不打算批判那时的‘愤怒’。求职是多少年前的事来着……有八九年了吧。直到现在,我依然坚信那时萌生的‘愤怒’是正当的情绪,非但如此,我愤怒的火焰甚至还有可能烧得越来越旺了。”
“我想了个前所未有的主意。”
九贺仿佛摆脱了附体的恶魔一般,露出爽朗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经理像介绍引以为傲的新产品一样,把铃江真希推到我面前。
“别别,可别这么说。怎么说呢,他那时太年轻了,我也是。所以真的很难说清楚……非说不可的话,就算是吧。我那个时候非常气愤。”
“我准备从你负责的三家里抽出两家,大胆交给下一代的新希望,铃江。”
“……那,你的目的就只是抹黑波多野祥吾吗?”
我惊呆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莫不是在开玩笑吧。我不敢断言只有我才有能力同医院交涉,可从零开始,一手搭建起人际关系网的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临到头来换人对接,肯定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果是经理接手,我们还能保住体面,说是工作移交给了更高的层级,可要是交给一个刚进公司一年,还在培训期的新人,客户肯定会心存疑虑。医院的业务执行彻头彻尾的垂直管理体系,垂直程度是我们根本想象不到的,每块细微的工作都分配了不少负责人,数量多到出乎意料。一件事要取得同意,需要协商的人员之多说是“异乎寻常”也不为过。光是看着收到的堆积成山的名片,我时常就会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经理真的打算让这个姑娘接手吗?“报价需求已确认,后续将向您发送报价单,请您稍等”,发封这样的邮件都要花一个半小时,经理真觉得可以把这么细致的工作交给她吗?
“能不能录用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没把那个东西放在眼里。”
“铃江这几周进步明显,我也会在背后指导她的。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
“……你想说什么?”
这种空洞的表扬我不知见识过多少次了,可铃江真希却当了真,笑着点点头。我无力挣扎,露出不大情愿的表情,想要保住手头的工作,经理却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说他已经决定好了,拜托我给他个面子,我只能看着两人就此离去。
“所以我才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失败的前景显而易见。我第一次和医院接触是几年前的事了呢。一旦开启思绪,心口几乎就要被空虚感击碎。我并不是遗憾被人横插一脚抢了功劳。要是真有那个本事也就罢了。反过来说,就算医院那边一切进展顺利,我也不会因此得到多丰厚的奖励。只是如果照经理的安排,最后所有人必定都会追悔莫及。我是这样,经理是这样,接受任务的铃江真希也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你根本得不到录用机会。”
我差点回忆起前些天拜访鸿上先生时听到的一句话,于是连忙封存起记忆。那是我绝不愿再次想起的一句话。
我对自己说道。我谨慎地回味着九贺的话,毋庸置疑,他已经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第一道障碍已经跨越过去了,我几乎就要安心地叹出一口气,可我真正的疑问,真正的目的尚未解决。我小小地干咳一声,双手包住咖啡杯。
经理很快给我转发来一封邮件,是我担任面试官的日程和人事部主办的培训通知。我瞬间想象到了自己面试别人的样子。坐在面试官的座位上,在学生面前摆出裁判姿态的模样。
稳住,别急。
<b>明明没有看人的能力,还要装出傲慢的态度,好像能把人看穿似的。</b>
“事已至此,你这么做应该不是为了让我给天国的波多野祥吾道歉吧?”
手突然间颤抖起来,我赶忙躲进卫生间,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鼓励镜子里那个可怜的女人。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一定没问题的,像平常一样保持冷静、沉着,这次肯定也能顺利完成任务。可镜中的女人却对我恶语相向。她说,你连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清楚,还来鼓励我,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说完,镜中的女人痛苦地眯起眼睛。
我原本一直等着他回答“是”或“不是”,他没按常理出牌,反倒让我感觉喉咙像被捅了一下似的心神动荡。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动作仔细地拢了拢被高楼特有的对流风吹乱的刘海。这时,九贺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