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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偏偏还安排了情绪低落时压根不想参加的活动,这天是铃江真希的入职欢迎会,办得稍晚了些。通知说晚上七点开始,不过我因为忙于工作,到达居酒屋时已经将近九点。明明没谁一直期待着我出现,一群醉鬼还要嚷嚷着“就等你了”,铃江真希也大力鼓掌。我不想坏了气氛,尽量面色温和地道了歉,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然后坐到最边上的座位上,只点了杯茶水。
“我想,我应该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中途加入聚会很难跟上大家的交谈。我准备随便应酬应酬,喝茶等待聚会结束。这时经理问起最近的年轻人都喜欢听什么音乐,谈话渐渐转了风向。聚会的主角铃江真希想也不想地大声说,自己肯定首推相乐春树,接着就滔滔不绝地宣扬起相乐春树的音乐和为人有多么出类拔萃。
他又喝了口冰咖啡,盯着远处看了一阵。我本以为他只是想放松下眼睛,循着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是在看那些求职的学生。应该都是一帮大四的学生。几个男男女女待在咖啡店里,既没大声喧哗,也没高谈阔论。他们一个劲儿用听不习惯的敬语彼此交谈,好像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样。
“他以前确实吸过毒,可我最近才明白,他吸毒的原因十分值得同情。他第一次被迫吸毒,发生在为了学习音乐去纽约留学的时候。一群搞音乐的朋友教唆他抽大麻,说他们‘没办法和烟叶子都吸不了的人做朋友’,可相乐春树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一个当地的音乐人看不惯他正儿八经的样子,就在某天现场表演结束后,偷偷给喝到烂醉,躺在沙发上睡过去的相乐春树注射了可卡因。
“该说什么才好呢,真是太难了。”
“自此,相乐春树开始与自己的毒瘾作斗争。可卡因这个东西但凡用过一次就很难戒掉。那帮搞音乐的朋友想让他染上毒瘾,就笑嘻嘻地怂恿他再用第二次、第三次。为了摆脱痛苦,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吸毒。再怎么高尚的人都戒不掉毒品的诱惑。回日本后,他还是继续偷偷使用毒品,事情曝光后,他被不了解个中缘由的大众猛烈抨击,这都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相乐春树已经戒了毒,还在参与远离违禁毒品的宣传活动。”
我耐心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铃江真希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瞄我几眼,动作很是明显。她这话看起来好像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实际上都是说给我这个对相乐春树的人格发表过怀疑言论的人听的。要是放在平时,我还能装个样子糊弄过去,说些类似于“哦,原来是这样啊,我不知道呢,当时那么说他,对不起啊”之类的话。同样的事情我已经做过不下几十次了。
“怎么办呢?”
可唯独今天,我怎么都演不出来。
长久的沉默后,九贺苍太终于放下胳膊。他动作轻快地用吸管喝了口冰咖啡,堪堪润了个口,而后笑着摊开双手,顶着明朗的神色说出了第一句话。
铃江真希接着说,相乐春树其实很关心家人,为人善良。他陪着身患残疾的妹妹去东京上大学时,就和妹妹住在一起,照顾妹妹。
我的依据只有一个。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总之,以事后验证的心态做了种种调查后,无论怎么想,幕后黑手都只可能是九贺苍太。不过,如前所述,我的一系列调查都停留在“想”的层面。我能摆出来的依据,说到底就只有他先前一不留神失口说出的那句话而已。我说之前已经给袴田亮、矢代翼、森久保公彦三人设了同样的陷阱并不是撒谎。他们都了解斯米诺伏特加,当然也都知道斯米诺伏特加是一种酒。眼下得出的事实难以撼动,同时却也依然脆弱。
啊,我一不留神说出了口。后悔是后悔,但我早已忍耐到了极点。正如折断的荧光棒不能恢复原先的模样,一旦开了口,话就一句接一句地从我嘴里往外蹦。
九贺苍太做这些事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
“你既没见过他本人,听他亲口这么说过,也没目睹过他在纽约和朋友待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的吧?”
尽管他始终牵引着讨论的方向,不断引导讨论朝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可大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幕后黑手就是他。其中的原因很清晰。一是早在那场会议之前,他就一直表现出了对于我们而言不可撼动的领导者风范。二是告发照片导致的形象崩塌效果过于显著,以致于所有人都确定他不可能拿到录用机会。
酒局的气氛还没被破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此时还能开个玩笑,以前辈在入职一年的可爱新人讲话时稍稍插了个嘴的由头,把场面糊弄过去。可铃江真希大概是因为没能说服我而产生了点小情绪,不服气地说:
还有,虽然森久保公彦和矢代翼手上的信封里多装了一张纸,要求他们在日程上造假,但九贺苍太自己并没有做出要从信封里拿出第二张纸的动作。只有他在没有接收到指令的情况下讲述了自己关于照片拍摄日期的推测。再来,最先指出照片右上角有噪点,左下角有黑点的也是他。引导大家讨论照片拍摄时间的人原本也是他。
“可那就是事实。不管怎么看,相乐春树肯定就是个很好的人。我说了,他是个好人。请你不要凭着自己的想法那么说他。”
可要是不按这个顺序开封,事情就不会朝原定的方向发展。如果最先曝光的是波多野祥吾还未成年时喝酒的照片,事态又会如何呢。大家想必失笑一阵,这事就过去了。波多野祥吾不会受到多大的冲击,其他人也会对这一点也不劲爆的消息一笑而过,不再去关注那些意味不明的信封。九贺苍太事先做好了精细的谋算,而后照着计划分配、利用了信封。
“什么叫好人?”
“另,九贺苍太的照片放在森久保公彦的信封里”。看到这条信息,森久保公彦就会在侥幸心理的驱使下,想也不想地打开自己手上的信封。遭受告发的袴田亮也会破罐子破摔,打开自己的信封。遭到告发的矢代翼也会想着报复回去。三四张告发照片曝光于人前,受害者占据多数以后,是否应该打开所有信封的讨论就会变得活跃起来,渐渐地,会议室里大家讨论的核心就只剩下信封这一件事。
本来到此为止就好——我冷静地分析着自己。我分裂出了好几个自我,一个自我对铃江真希回以不怀好意的神情,一个自我因自己欺凌弱者泫然欲泣。还有个自我依然忍耐不了铃江真希自以为是的说辞,没能止住从喉咙深处奔涌而出的话语。
因为信封有正确的开封顺序。
“再怎么努力搜罗信息,得到的也只是一小部分表象而已。”
会议室里乍一下出现不明信封。向来深思熟虑的九贺苍太明明可以给人事打内线电话,请他们拿走信封,却第一个带头开了封。
收集几条方便拿来解释的信息,把它们拼接到一起,就自以为了解了那个人的全部,这是不是太过草率了点?这和十年前只听到“吸毒”一词,就全体大肆抨击相乐春树的举动难道不是如出一辙?相乐春树背地里做了些什么,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说不定有过婚外恋,说不定让对方打过胎。你遇见一个人,和他亲密交谈,一起过上好多天,即便这样都还完全看不清那个人——世上多的是这种事。你了解他有多深?你能完全看透一个人吗?我可是连自己都看不透呢。
知晓了幕后黑手是谁后再去查看会议视频,就能看出不少端倪。
这些话——我大概都没说出口。要是都说出来了,铃江真希绝对不可能笑着与我道别,感谢我今天到场。我扯着僵硬的笑目送她离去,随后心情郁闷地坐上出租车。
然而,我能用的牌也就仅此一张而已。
“四年前,斯彼拉开始在群面中采取以五个方面的综合得分计分的方式——这个我在培训会上也和各位说过了。”
——他手里拿的不是酒。
现人事部部长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因为公司人少,我对她还有点印象,不过之前没有正儿八经地接触过。她给坐在长桌边的我们三个发了张写有“Check Sheet”字样的纸,麻利地解说起来。
哪怕平日滴酒不沾的人,看到斯米诺伏特加的酒瓶,说不准也能看出那是酒。即使并非爱好者,活在这世上,至少还是区分得开普通汽车和轻型汽车,总能理解贝斯和吉他的差别。尽管内心依然存疑,可我认为连起泡酒和啤酒都分不清的人,是有可能闹出这种乌龙的。我的预感方才已得到验证。这是我在尽力诱使他放松警惕后设下的小小陷阱。他无心说出的一句话,坐实了我的所有假设。
“面试下午一点开始,学生们会四人一组进入这个房间。每组的面试时间是三十分钟。听完四名学生的自我介绍以后,平石先生、岩田先生、嶌小姐,请你们三个按顺序依次向学生们提问。问题内容基本没有限制,只要不违反公序良俗即可,如果不知道问什么,可以从参考列表里选择自己想问的问题。面试考察学生五个方面,一是attitude(态度),二是intelligence(智力),三是honesty(诚信),四是air(印象),五是flexibility(可塑性)。每一项的满分是五分,请各位在考察表里填入分数。除了打分之外,如果特别想让哪个学生进入第二轮考核,可以在表格上打两个〇。得到推荐的学生基本就能无条件进入二轮面试。不过,每个人只有三次打〇的机会。另外,如果觉得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希望哪个学生进入二轮面试,就可以在表格上画个×。与画了〇的相反,打×的学生将无条件落选。虽然应该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我还是向各位说明一下,万一同一个人既得到了〇也被画了×,我们将以×为准——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喝酒的只有嶌衣织一人。当时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还有一个人也和我一样滴酒不沾。不过,单凭不会喝酒判定幕后黑手的身份,多少有些过于草率了。
我的问题只有一个,“怎样才能看透对方的本质呢?”——仅此而已。我们公司喜欢用英语,表上的项目一打眼看过去似乎有点难懂,翻译过来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态度、智力、诚信、印象、可塑性,每一项满分五分制,打个分就行了。实在是简单明了,简单得让人惊讶。
一个谜团已经解开。这个错误判断难免惹人不快,但我知道他这么推理没错。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为自己辩白几句,只可惜如今阴阳相隔,无从联系。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其他如此简单又如此复杂的事吗?
<b> 幕后黑手已经无所遁形。事到如今,我并不打算追究那人的过错。</b>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连带着肩膀都微微晃动起来。放在桌上的五百毫升装茉莉花茶已经空空如也。我想喝点什么,还想再去趟卫生间。
求职过程中,六个人里公开宣称不喝酒的只有我。幕后黑手不懂酒,所以只可能是嶌衣织,他应该是这样得出结论的吧。
“……好困啊。”
举行小组讨论那天,波多野祥吾看到照片的瞬间,肯定马上就知道照片应该是从他们社团的主页上拷贝下来的,但他肯定同时也心存疑问,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特意在废片专区里选择照片。波多野祥吾瞬间就组建出了与我相同的推理逻辑,可他单单在结论上出了错。
“是啊。”
幕后黑手特意从“废片”里选出一张模糊的照片,究其原因唯有一个可能。那人之所以选择了带麒麟拉格啤酒,而非斯米诺伏特加的照片,是因为他不知道斯米诺伏特加是酒。
“对了,那个游戏,昨天是不是发生故障了?”
我的推理非常简单。
“是啊。除我以外,全体销售都忙着处理这起意外呢。说实在的,这会儿根本就不是来当什么面试官的时候。”
他这个架势,看起来既像已经认输,即将顺从坦白的前兆,又像是准备说自己很苦恼,请我不要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已经点起火,完成了引爆。接下来就只等着看失去平衡的建筑究竟要往左还是往右倒了。我祈祷着,等待着九贺开口。
“……好累。”
九贺苍太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脸上露出自嘲的笑,而后抱起胳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