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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公司最近想安排我做校招面试官,我拒绝了,估计这事就算过了,不过我想问您,当面试官有没有什么窍门?有没有什么能在瞬间看透对方本质的技巧呢?”
我从包里拿出文件夹放到九贺面前。见他已迅速地一一浏览起来,我便再次把手伸进包里。我抓着笔记本,盯着手包底部,过了一会儿又将笔记本放回原处。接着抓住饮料瓶,看着手包底部,过了一会儿又把饮料瓶放回原处。说不定行不通呢,可能没那么顺利。为了挥散不安,我竭力装出平静的模样,一边祈祷着,一边再次抓住笔记本——
对我的问题,鸿上先生笑着给出了解答。
“可以请你看看这份文件吗?”
<b> ▇ 第一位受访者②:斯彼拉链接(股份有限公司)原人事部部长——鸿上达章(56岁)</b>
“所以你需要我的证言是吧。”
<b> 2019年5月12日(周日)14∶06</b>
我点点头,简单说明了之前的经过。波多野祥吾死了,从他遗物里发现了控诉我——嶌衣织——就是幕后黑手的文字记述,可我并不是幕后黑手。时隔八年,为了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我面谈了包括鸿上先生在内的五个人,前些天终于锁定了真正的幕后黑手。不过,为了诱导对方自首,我需要获得除对方以外,剩下三个最终考核参与者的证言。
<b> 中野站附近的咖啡店</b>
“你是来说幕后黑手并非波多野这件事的吧。”
……嗯?又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啊,简单到好笑。在此之前,我能再来个甜点吗?我对鲜奶油真是毫无抵抗力……很意外吗?人本来就是出乎意料的生物。
随便回一句就能应付过去的事情,我却没有那个闲情逸致配合他闲聊。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紧张,九贺苍太坐到椅子上,收拾好表情,直接切入正题。
“幕后黑手”的真面目,真是让人意外啊。
“又是一年求职季啊。”九贺苍太单手端着冰咖啡走了回来,“我们那会儿好像早就定好了,那时和现在比起来,也不知道哪个更好。”
啊,不好意思,就这个松饼,对,请给我来一份。现在就上吧。
他的身影消失在店里之后,大楼某个角落里接连涌出一群黑衣人,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他们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装束,看着不大真实。这些人自然不是在搞什么化装游行。他们是应届求职生。从脸上稍稍放松的表情来看,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面试。男男女女共六人并排走着,彼此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没多久就在离我稍远些的露台位子上落了座。
唔,说到哪儿了……当面试官的窍门和瞬间看透对方本质的技巧对吧。其实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概括。
“突然换了地方,真不好意思。我们办公室在二十八楼,不太好劳烦你专程上来一趟。我去买杯喝的。”
根本不存在。就这一句话。
我来到他说的咖啡店,点了杯混合咖啡。店里有露台座位,我在那儿找个位子坐了下来。比起等在店里,坐在露台应该更容易被他看见。九贺苍太果然很快就看到了我。
看透对方的本质什么的,我向你担保,百分百不可能。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傲慢。我在斯彼拉的时候,有多少人应聘来着……或许不到一万,不过第一年就有个五六千人,多得出奇。当时我的工作就是从这五六千人中选出一个人。五千分之一,要从里面真正选出最优秀的一个,你觉得可能吗?但凡冷静想想就知道,就是神仙也办不到。
“在我们公司隔壁一楼,你在那里等我吧。”
面试时间再长也不过一小时,那么短的时间,你能看懂对方的什么呢?哪怕面试多来个三四轮,你和对方面对面相处的时间也才三四个小时,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
时间快到了,我搭了辆出租车,朝六本木的商务区开去。快开到的时候,九贺苍太打来电话,说了个咖啡店的名字。
我刚大学毕业时进的是一家纺织公司,入职第三年调到了人事岗。当时的我摩拳擦掌,立下雄心壮志,要为公司搭建一个前所未有的招聘体系。可我很快就发现,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体系。有的公司录用能把烤鱼吃得干干净净的人,有的公司录用见到谁都好好打声招呼的人,有的公司录用擅长费米推论法的人——种种类型不一而足,不过大体来讲,所有奇特的招聘体系都会在数年内废止。因为它们不起作用,很可悲吧。
我盯着电脑上的日程表,如果压缩下工作,勉强能空出一小时来。这样多多少少得加点班了,但问题不大。
落选的学生中是不是有人比入选者更加优秀?——我向你打包票,这种可能性的概率是百分之一万,绝对有。面试不是学业水平测试,怎么都会有错漏。我也就在这里和你说说,我是边看应聘申请表边犯困,怎么都看不进去,凑够了进入二轮面试的学生人数以后,剩下的就不看了——我当然干过这样的事。被放弃的人中有没有特别厉害的——想都不用想,绝对是有。你问怎么办?不怎么办。
“最近工作有点忙,这样吧……估计对你来说太勉强了,如果今天下午一点来我公司的话,我或许可以想办法挤出一小时,我今天刚巧在总公司。”
有学生反过来寻求我的建议,请我告诉他们面试必胜的方法时,我往往也会这么说。我会尽力给出建议,告诉他们做到最好就可以了,可最后起决定性作用的其实是“运气”。学生不是完美的,同样人事也不是完美的,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和面向求职学生的指导书一样,书店里面向人事的招聘指南书也一样堆积成山。吸引优秀人才的招聘法则、面试一百问、招聘禁忌Q&A——你看到书架就一目了然了,就连人事自己都不懂招聘。采用什么样的考核方式才能选出优秀的学生,看清对方的本质,人事其实一窍不通。有学生要是听到这些话肯定会大受打击,可这就是事实。
“……对。我有点事想找你确认,你有时间吗?一小时就够了。”
不过,在从事咨询顾问的工作之前,这种话我就是把嘴撕烂都说不出口。我做招聘联系人的时候,想到对学生来说,自己就是企业的形象代言人,于是怎么都要尽力给对方留下良好印象,为此常常撒谎。尽管人事不该撒谎,以免学生入职后产生落差的论调不断涌现,我们仍然要撒些大大小小的谎……想想我那时当人事部部长的派头,哈哈……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当时的我通过社招进了斯彼拉,才刚待了两年左右。公司想启动校招,需要在这方面有经验的人——我就被挖了过去,着急忙慌地四下奔波,为校招做准备。在宣讲会上,我把自己当成IT企业的广告塔,一个劲儿对你们激情澎湃地宣传公司。我们的理念吧啦吧啦,我们的前景吧啦吧啦,我们的未来吧啦吧啦——其实那个时候……我连社交网站“斯彼拉”都没用过呢。我一直拼命掩饰这个事实:这就是所谓的人事。
九贺思索了几秒:“那个……打棒球的吗?”
很可笑吧?我真的觉得很可笑。
“幕后黑手——是袴田。”
社会每天都在发生显著的变化。社交网站SPIRA声势浩大的时代已成为遥远的过去。AI、云端、非现金支付、O2O、IoT、奇点——种种新词诞生,恐怕接着又会逐渐蒙上灰尘,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可就在这些新兴事物中,唯有“求职活动”从几十年前开始就一直以同样的形态流传下来。来来去去就是面试、性格测试、笔试,再就是小组讨论——为什么呢,因为只有这些手段啊。
我犹豫了一瞬,不知该不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最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经常有人不负责任地声称我们应该引进欧美的招聘方式,那才是地狱呢。上下左右都没有突破口,金钱决定一切。所以啊,我们只能这样,每年例行举办一场好笑又愚蠢的招聘活动。
“大概……”
“虽然将来让人做什么都还没决定,但总之就是要选出能在未来几十年积极工作、看起来还不错的人。”
“……真的吗?那是谁?”
这是全体日本国民创造出来的愚蠢仪式,所有人既是被害者,也是加害者。我们没办法追求完美。你也应该有所察觉吧?无能的前辈、没用的后辈,为什么公司里会有这样的人呢?总有那么一两个这样的人让你发出这样的感慨吧。他们当年也是成功通过入职考核进入公司的。其中的原因简单得可悲。
听到我的话,九贺应该是惊讶了一会儿。沉默一阵后才开口说:
因为我们完全不能保证选中真正优秀的人。
“那起信封事件的幕后黑手好像不是波多野。”
唉……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都和你说了吧。仅靠短时间的面试根本看不出对面的学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段时间,我也在思考新的招聘方式,想一举解决这个问题。碰巧又听到某个人事部朋友的一番话。他说:“每年必定都会碰上那么几个人,面试的时候觉得好像很优秀,一到新员工培训就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很多时候,往往还没等我们发现他们没用,同期入职的新员工之间就已经传开了。这大概就跟学生比老师更懂彼此的性格是一个道理吧。”
我先给就引入SpiraPay业务一事商谈过多次的医院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打给了九贺。九贺给过我名片,我知道他专用于公事的手机号码。
我心想,原来如此,问题就出在这里啊。于是我有了一个主意。不如我们先锁定固定的人数,接下来就让学生们互选好了。可要是完全放任不管,你们彼此之间也不会敞开心扉。我得给你们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如果小组讨论的成果足够出色,所有人都会得到录用”。等你们互相熟悉了以后,我再通知你们考核方式有变。
思来想去,我最终选择了一条路,那就是除幕后黑手以外,再次向所有参加过最终考核的成员寻求证言。为了切断幕后黑手的一切退路,我必须先扫清外围障碍。
所以啊,“受东日本大地震影响,录用人数减少”的说辞都是假的。我只是需要一个听起来合理的借口,就利用了恰好发生的地震来说事。我本以为自己肯定能目睹一场精彩的小组讨论,结果你也知道,最后的局面实在是出人意料——啊,对不起。我真心觉得最后选中的人是你,实在是太好了。我没说客套话,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说句没出息的,归根结底,我只能寄希望于幕后黑手自首。我得巧妙地引导对方,套出足以让他无路可退的信息,然后逼他现形。但凡留下一点否认的余地,我就永远不可能诱导幕后黑手自首。信封事件的真相必然也会隐没在黑暗之中。
瞧我,多说了些有的没的。哎呀,终于来了。松饼放这里……谢谢。嗯,鲜奶油放了不少啊。看着真好吃。
我确实坚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可那说到底也只是推测。要是直接问对方是不是幕后黑手,而对方强硬否认,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显然处于不利位置。我手里掌握的并非监控录像和GPS定位信息等决定性证据,指向幕后黑手的那条细线还很脆弱,随意拉扯就会断掉。
坦白说,我有个习惯动作,你看——这个动作我今天应该也做了好几次。每回遇到什么事,我都喜欢像这样,用右手摸左手的无名指。最开始是因为戴了婚戒。我本来没有戴戒指的习惯,勉强戴上以后,总是无法忽视手上的异物感……老想着真碍事、真碍事,并像这样摩挲手指——现在已经没必要戴戒指了……哈哈哈。手指上都没东西了,摩挲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是挺好笑的,想笑就笑吧。
我必须审慎思考应该如何与幕后黑手对峙。
接下来是什么?瞬间看透对方本质的技巧——你觉得世上有这个东西吗?你觉得人事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选中最合适的学生吗?要是真有这个可能,至少我无名指上现在应该还戴着那枚戒指——这就是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