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算法”的实践策略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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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驴哥和小王在房山一家购物中心的奶茶店等单。他们四五个骑手围坐在一起聊天,等了两个多小时却没有一个订单。这时,旁边来了一个陌生面孔的骑手,也坐在附近等单。不到十分钟,这个骑手的手机开始叮当作响,一连接到了四五个奶茶订单,这让大家十分惊讶。驴哥眼尖,凑上去一瞧,发现这个骑手悄悄地开了“外挂”软件。剩下的骑手十分气愤地站起来把他轰走了,并警告他不准再回来。也有一些骑手为了多挣钱偷偷使用外挂,但是过了一阵子发现这样会影响周边骑手的抢单数量,而且招致大家的猜忌,为了不影响周边骑手的团结,就主动删除了软件。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时候,“逆算法”的劳动实践不一定正确或者可取,甚至有时会违背劳动者之间的公平竞争。但是这些行动的存在仍然十分重要,这主要基于以下两方面的考虑:首先,它生动地展现了人与技术的互动关系,其中充满了猫鼠游戏和斗智斗勇;其次,它在很大程度上彰显着劳动者的主体性和能动性。这些能动性并非停留在话语层面,而是彰显了他们丰富的劳动实践和争取自我赋权的努力。与技术作对,存在被“反噬”的可能,但也有许多劳动者坚持不懈,靠着这样的“逆向工程”获得收益,争取主动权。他们对数字技术的利用和再创造值得我们记录和关注。
无论是集体抢单、送单,还是通过各种手段躲避、引导算法的规制,外卖骑手“逆算法”的劳动实践始终存在,而且形式多样,这一系列的“逆向社会工程”也充分地展现了骑手的主体意识和能动性。只是,相较于工厂大生产时代轰轰烈烈的工人运动,零工劳动者的抗争形式和抗争逻辑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马克思在论述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问题时,曾经鲜明地指出过联合与工人同盟的必要性。在每一次社会改造的过程中,战斗的姿态十分重要。一百多年前,工人的抗争运动以结盟、革命的形式进行。通过砸烂资本家的工厂和机器,也就是捣毁和破坏生产资料来抗议,这样的抗争方式激烈而直接。而零工时代的劳动者,经历了过去几十年劳动灵活化、个体化、数字化的渗透变迁,其抗争的方式也已经由直接挑战变为诸多难以察觉的迂回战术。
相应地,劳动者的抗争形式也在慢慢发生转变。当发现控制和监视自己工作的是一整套智能化的算法体系时,骑手们开始琢磨如何应对这样一个没有实体、不会说话的技术性家伙。在长期的送单劳动中,骑手“以身试法”,通过劳动实践一点一点地发现算法系统的漏洞,加以利用,并进行再创造。这样的行为被一些学者称为“算法行动主义”(algoactivism)。如果我们将算法技术在当今社会的使用看作一项宏大社会工程,那么,骑手针对算法规则进行的“利用”和“再创造”就是一种“逆向社会工程”(reverse social engineering)。在此过程中,身体、劳动、手机成为他们的坚实武器,流动、社群和交互成为他们协同的重要方式,对于算法知识的了解和掌握成为他们与平台协商和追求自我利益的关键因素。逆向的算法实践与计算机的编程逻辑不同,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社会实践,即劳动者在对算法黑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通过自身特定的劳动实践摸索出的、能够绕过系统规制来实现自我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和方法。这一节主要来讨论骑手们“逆算法”的劳动实践。
在数字化的语境中,一百年前的厂房和机器等生产资料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被砸烂和夺走的虚拟算法体系。它的可变、迭代、预测、分类等复杂功能与骑手的劳动、身体和自我意识正紧密地绑定在一起。当势均力敌的技术性颠覆变得越来越不可能时,斗争的方式也显而易见地由“破坏重建”变为“协商利用”。骑手对于算法的认知和想象内嵌在他们的劳动实践中,这些“逆算法”的劳动实践包含争取自我利益的意涵,也展现了他们如何一点点挖掘主体性空间。如果算法是一条长长的堤坝,那么骑手便是在堤坝上来回奔波的蚂蚁。他们在奔走之余发现这坚固大坝上的裂隙和缺口,并以此为基础一点一点开辟出自己的另类生存空间。就这样,“千里之堤”与“溃于蚁穴”的风险矛盾一直存在,成为骑手与平台既合作又抗争的一个重要切口。
传统的劳动研究在描述劳动时,会重点强调资方与劳动者不可避免地存在“控制-反抗”“管理-抗争”等不可调和的矛盾。资方总是千方百计地控制劳动者,压榨他们的劳动时间。与此相对应,劳动者会通过罢工、游行、革命等方式谋求劳动权益的提升。这些在英国的宪章运动、法国的巴黎公社运动,以及美国的芝加哥工人罢工等历史事件中均有体现。进入21世纪,消费资本和数字资本崛起,资方与劳动者的关系发生了明显的转变,劳动的自由化程度逐步提升。尤其是在零工经济的语境下,个体劳动者不再被强迫劳动,而是成了能够自主选择的个体,可以自己决定是否劳动、如何劳动、何时劳动。在平台经济中,互联网技术日益取代传统的人力监管手段,原有的面对面、对抗性的劳资矛盾因为技术中介的出现而开始慢慢隐退,转而迁移到“数字中介化的劳动”这一场域下。“控制-反抗”的框架依旧在,但这之间似乎又多了很多的中介因素。控制的手段变得隐蔽、柔性,甚至带有更多的“人情味儿”。技术的分化和重组打破了传统的集体行动框架。可以说,劳动者无法找到一个可以诉说愤怒、表达抗议的具体对象,回应他们不满的只剩下时断时连的客服、手机上不听指挥的后台系统,还有一个抽象模糊的资本代言者——数字平台。
当然,在骑手日常劳动的“逆算法”实践之外,也会有公开叫板和挑战的劳动抗争形式。这样的案例并不多见,但也为我们重新看见劳动者的数字韧性提供了一个个小窗口。接下来的一节,我想分享“逆算法”实践之外的骑手抗争策略,并讨论媒介技术在其中的作用。
集体“抢单”与“捎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