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藩篱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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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观察,这类女性属于典型的“城乡两栖人”。一方面,她们有一定的教育背景,其中大部分有中专、大专学历,作为年轻一代,她们对于现代化的育儿知识、家庭认知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喜欢追随;另一方面,她们又因为在地化就业、身处小城或乡镇之中,被沿袭传统女性角色的诸多期待所包围。在这样杂糅的情况下,这群女性受到城乡文化的双重影响,其认知出现了有趣的“文化调试”:一方面,她们变得更加在意自身的母职实践,强调对于孩子的陪伴、辅导等精细化管理;另一方面,她们也十分在意自己作为传统家庭中“母亲”和“妻子”的自我定位和预期,例如要按时做饭、照顾好家庭,尽到自己的责任。她们的母职实践虽然不属于大城市中精英妈妈们所展现出来的“密集母职”(intensive mothering),但也确实受到了这类主流话语的影响和冲击。
外卖夫妻档多采用“亚洲型解决方式”来处理家务劳动的问题,即将自己的孩子交给祖辈照看,让上一代人成为孩子的“全职保姆”,自己则全职跑外卖,拼命干活,一天的工作时间甚至超过10小时。代际的母职外包是女骑手经常采用的方法。来大城市跑外卖一定程度上帮助女性实现了再生产劳动的重新分配。由于租住空间狭小,夫妻二人从事社会生产的时间严重挤压了社会再生产的时间,女骑手得以从“家务劳动主要承担者”的角色中脱离出来,与自己的丈夫一样忙于工作。但是这样的脱离并不意味着完全的解脱,因为它是在家务的二次外包的基础上实现的。家务劳动、照料劳动并没有因为她们外出工作消失,而是被转嫁给了远在家乡的上一辈女性,如孩子的奶奶或姥姥,由两代人共同分担母职。
苏秀琴来自陕西渭南,是“饿了么”的一名老员工。2023年春节刚过,我在渭南最大的超市华润万家的后门见到了她。虽然已是春天,但是气温并不高,她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头盔、口罩和围脖,只露出两只眼睛,坐在电动车上刷手机。我走近才发现这是一名女性。我们闲聊起来,旁边的一个男骑手,也好奇地加入聊天。听到秀琴正在给我介绍外卖,他忍不住说:“你问她就对了。这是我们这里的‘女单王’!”秀琴有两个孩子,一个在渭南师范学院读大二,汉语言文学专业;另外一个才七岁,刚上二年级。三十多岁的她,皮肤白嫩,略略发黄,很难看出来已经有一个上大学的孩子。而且她性格外向,言语利索,显然与周边的骑手已经熟络。
无论是陈美夫妇还是梁子夫妇,他们的生活都紧紧围绕孩子和家庭展开。对于每一个女骑手来讲,兼顾孩子和跑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性别研究学者卡伦·克里斯托弗(Karen Christopher)曾提出过“延展母职”(extensive mothering)的概念。在与四十位有工作的母亲进行访谈后,她发现已婚母亲会将大量照料劳动转给他人“代理”,以此来保证自己的工作不受打扰,同时又兼顾了母职的需求。这样的案例也曾经出现在学者对于台湾地区新富家庭母职的研究中,对于台湾年轻一代的母亲来说,良好的家境使其可以凭借经济上的优势免于琐碎的照料劳动,同时又能保证自己对家庭内部的掌控权。而在大陆地区城镇化的语境中,流动人口或城市弱势打工人口所展现出来的孩子教养方式与此并不相同。
之前我在杭州打工,一个电子厂,那一天干十四五个小时呢。有人看着你,中午的时候只有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外卖自由多了,干这个就是灵活嘛,早上一起(床),做上饭,就出来(跑单),早班。没单的时候来这儿等。大家聊天。这里要求干够九个半小时。我就六点出门,中间的时候,没有单,把娃一送(去幼儿园)。到下午四点半,我把娃一接,回家了,不出来了。(站长)不会为难,入职的时候跟他说好。有娃娃,不会为难你。
由于梁子要照顾六岁的儿子,两人不能出门太早。早上九点钟,吃完早餐,两口子把孩子交给父母,开始出门送餐。梁子坐在后座上,把手机固定在手上,时时盯着地图,眯着眼睛给老高指路。老高免去了边骑车边打电话、看地图的烦恼,送餐效率高了不少。我问老高为什么不两个人分开跑,多挣点钱,他说,“一个人等单无聊得很,两个人可以说话。而且,她(指梁子)是个路痴,不敢让她自己上路”。在大街上,两口子骑着一个体型巨大且华丽霸气的摩托车,看上去不像跑外卖的,更像旅游观光者。
秀琴的特别之处在于,她在只有全职外卖的站点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根据她的说法,站长是当地人,知道宝妈带孩子不容易,所以也会“混杂经营”,找一些做兼职的宝妈来跑单,缓解一下人效压力,并不会在工作时长上为难她们。虽然秀琴的工作时间相对灵活,但是也非常自律。她算过,早上六点到下午四点半正好是九个半小时,这样的工作时间既不耽误送娃,也保证了她能够与其他全职骑手一样干足工作量。我问秀琴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她开心地打开支付宝账单,用手不停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上的收入流水,仔细地算。
另外一对夫妇,梁子和她的丈夫老高是地道北京人。疫情冲垮了老高所从事的境外游行业,梁子所在的华尔街英语也走向衰退,线下课开不起来,严重依靠提成的业务收入几乎为零。两人防控期间在家里待了三个月,没有任何收入,眼看孩子要上小学,两人心急如焚。老高最终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跑外卖。“因为外卖来钱快、进退无压力。”两人之前是摩托车爱好者,便开始骑车送外卖。与陈美两口子不同的是,梁子与老高骑一个摩托车,梁子负责拿餐、给老高看地图指路、联系顾客、送餐,老高负责专心骑车。“这样他不至于分心,出事故的可能性就小。一个人上路太危险。”刚开始的几天,梁子并没有参与,负责在家带孩子,老高一个人跑单。但是干了几天,老高发现骑车时分神的事情太多。梁子怕老高出事,就要求跟他一起跑。
11月份五千多,12月份四千多,中间疫情,大家都阳了,在家休息了一个多周。春节时候跑得多,单子多还有奖励,我春节挣了六千九百多,还有个全勤奖两百,没发,发了就七千多了!……这钱还是不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