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选择”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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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之前(你)干什么,既然来了,就跑出个样子。不要耍懒,有些小单不愿意跑。你不跑,谁跑?咱们站那些跑得好的,哪个不是从小单、急单干出来的?现在都是一个月一万五以上,下雨刮风就更多了。想多挣钱,就得干!……这几天,有人总是请假。你请假干什么?也没什么事。没事为什么不来跑单?人心都是肉长的,你长这么大,爹妈让你出来干活,难道你还要继续啃老?少玩手机,早点起,多跑几单。
(外卖)比建筑工人好。不用搬砖、出大力,基本不太累。……以前在工厂也干过。(外卖)好干一些。没有工长或组长在背后时时监督你,看到偷懒就骂你。上厕所还要请示。
言语上下,曾老头牢牢抓住核心要义——鼓励大家坚持跑单,少请假。在他看来,“不挑单”“不请假”“想着父母”“少玩手机”的是好骑手,也是通向成功之路的重要标准。作为站长,他对付偷懒、请假的骑手非常有办法。不来开早会的骑手,一次扣20元。多次不来,曾老头就会找他训话。在与请假骑手沟通时,他有时十分友好,像一个慈祥、善解人意的父亲;有时暴跳如雷,一边打电话一边大声骂人,并吆喝要封了某人的账号和系统。我去他站点的屋子里做观察,经常发现他的态度在一天里会来回变化多次。
对于从传统生产制造业中走出来的农民工来说,平台劳动所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全新的劳动模式。它把工作场地从工厂搬到了大街小巷,似乎变得更自由、更灵活,甚至什么时候干活、什么时候收工,都可以“自己说了算”。对于农民工来说,这样的劳动模式充满了对于逃离工厂监管、实现“自由劳动”的美好想象。小蔡说:
对于他的“成功学话术”,一些骑手起初不以为意,但是架不住时间长了,站点里信奉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跑单也变得积极起来。过了几个月,曾老头站点的业绩排名在整个片区也往前提了好几名。曾凡胜经常开玩笑说自己的站长“会巫术”,蛊惑人心。
小蔡师傅是我和调研小组在2020年疫情期间认识的骑手。他是望京吴站长站点里的骑手。采访他的时候,他只有21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调研小组的同学用“英年早婚”来形容他。转行到外卖仅仅一年的时间里,小蔡师傅已经干过外卖里所有的工种:团队、兼职和众包。与他聊天能够发现,他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利索、思路清晰,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小蔡师傅喜欢干外卖,不喜欢进工厂,是典型的“逃离工厂派”。如果说有谁能够充分体验工厂和外卖的不同,小蔡绝对算一个。
无论是阿岚,还是曾凡胜、曾老头,他们或许都不认为外卖员是一份成功的职业,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他们趋向于认同坚持跑外卖是他们走向成功的必经之路。法国理论学家亨利·列斐伏尔在研究日常生活(everyday life)的过程中发现,重复性是日常生活的重要面向。通过重复的、平淡的日常,我们可以发现诸多不平凡的事情。对于外卖骑手来说,送单劳动就是他们的日常劳动,而重复性和日常性(everydayness)正是他们在劳动过程中需要忍耐和承受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是自我憧憬的美好明天还是他人建构的成功标准,也许正是骑手在平凡的日常劳动中所挖掘的“不平凡”的意义。
初三就不上学了。14(岁)那年,跟我妈妈来到北京,跟着她去给公园浇了10天花。后来去餐厅当服务员,干了三年,挣钱少,累。2017年10月,开始去工厂里上班,在广东惠州,有个电子厂,给华为的平板电脑后壳做代工。朋友说缺人,就去了。挺无聊的,一直坐着,低头干活。平常工资不高,订单多、缺人的时候,(工资)多点儿。2019年,有两个半月,挣了一万,还不错。白黑加班那种。后来朋友介绍,回来北京,干“饿了么”全天兼职。在望京中央公园这边。
作为零工经济的典型代表,外卖骑手的职业选择过程十分能够展现当代社会青年人群的工作伦理变迁。这种变迁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其一,平台经济的发展正在消解工厂大生产和农村集体主义,“固守安稳”变得越来越不可能,大量的农民工和流动人口选择投身到更加个体化、分散化的劳动力市场之中。相较于传统的流水线和组织化劳动,新生代劳动者宁愿用不确定性换取更加灵活、自由的劳动场景。他们不喜欢在工厂或者工地上被呼来喝去,对于严苛管理的工作方式十分排斥。其二,逃离工厂后,广大的数字劳动人群受困于平台劳动的污名化。但差异化的个人境遇和社会经历,使得此种污名化无法削弱他们追寻短期劳动利益最大化的行动力。相反,面对这种“自由的选择”,外卖骑手形塑了自身对于成功这一目标简单直白而富有感染力的说辞。这样的“成功学话语”一方面帮助外卖骑手对自由选择的零工劳动进行了合法化,另一方面也可以算作对于社会污名的一种有力回应和反击。
逃离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