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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明天一早我就过去,你等着我。”

那个时候我想道:“朋友这种东西真是越多越让人觉得难过。”到了夜里,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打电话给妈妈,结果妈妈平静地对我说道:

我在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等到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发现头上放着毛巾,妈妈就在我的床边。就跟六岁那次一样,我患了赤痢,妈妈跟我一起被隔离起来,那个时候妈妈一直住在我的隔离房间里,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刚回到家就发起了高烧。大家都知道这是笨阿凡传染给我的,所以没有一个朋友愿意接近我。我想吃点东西,就是水果也行,于是打电话给对面公寓的朋友,让他给我弄点吃的。电话里的朋友似乎很不情愿,几分钟之后,我正躺在床上,这时门打开了。“我就放这儿了。”那个朋友把食物放在门口,就直接回去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是风疹。”

“我坐早上第一班新干线过来的。”

咦,这种斑点几天前我们屋的那个家伙不是也出过吗?其实我大概能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但又不太放心,怕万一不是,不,其实是希望别人能告诉我这不是风疹。于是我直接去了医务室,医务室的大夫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说:

厨房里传来妈妈削苹果的声音。听着这个声音,我全身都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大家都指着我,让我照照镜子,于是我跑到厕所里,发现脸上长出了无数的红色斑点。

第二天,虽然我的烧基本退了,不过还是一直躺在床上。我中午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啪啪声。

那场事故过去不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不孝所受到的惩罚,我竟然患上了风疹。其实这都怪寄居在我这里的笨阿凡,他都这么大年龄了竟然得了风疹。他那些朋友都害怕被传染上,把他看成瘟神似的,纷纷离他远远的,可是我跟他住在一起,不能这样做。而且我以为会没事的,因为我小的时候患过一次流行性腮腺炎,所以认为不会被他传染上,就一直照顾他。笨阿凡的风疹好了之后,又过了几天。那天我正在上体育课,忽然发现周围乱哄哄的一片。

我扭头看了看床边,发现妈妈和早苗阿姨正在玩花骨牌。早苗阿姨原来是九州人,是妈妈的老朋友,现在住在横滨的女儿家。她自称是花骨牌大学首席毕业生。这次她听说妈妈过来了,于是马上过来跟妈妈一起练花骨牌。其实在赌博和简单的魔术方面,我从小就受到了早苗阿姨的严格指导。

妈妈说多亏了舅舅,她才能够装上质量好的假牙。

“小间,听说你高烧接近四十度啊。你的宝贝蛋蛋会不会被烧化了呀,摸摸看。”

“你这个家伙,我姐姐遇到这样的车祸,受了这么多痛苦,你们这算什么?你给我写成最好的!”

之后我像小时候一样,听着摇篮曲般的出牌声,不久又睡着了。

舅舅拿着诊断书去找医生算账了。

好像在我睡着的时候我的朋友和女友过来看我了,不过打开门之后看到两个老阿姨在这儿打花骨牌,他们都吓了一跳,很快就回去了。第二天来的朋友跟妈妈她们学玩花骨牌,妈妈还逼着他们陪着她们玩。因为这个缘故,在那之后有一段时间花骨牌在大学里很流行。

据说保险的支付额是根据牙齿掉了几颗、掉的牙具体是哪部分来决定用什么质量的假牙。伸一舅舅个子很高,脸长得像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围腰子里面总是放着在赛艇中赢了的号码券。

《东京塔》第5节(4)

据说医院出事故诊断书的时候,妈妈的弟弟伸一舅舅看到妈妈的诊断书后对医院提出了抗议。

想当舞蹈家的笨阿凡来到东京后一次也没跳过舞,后来回九州了。我知道好几个朋友都像笨阿凡这样,为了追求某种东西而来到东京,结果一无所成又回去了。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懒,而是有一定的缘故。无论如何努力,都不会有成果,即使有开始也马上就结束了。无论你怎么有才能,在这里也没人关注你。

连妈妈发生车祸的时候我也没回去。他们通知我的时候,说妈妈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不过那起事故本身倒是挺严重的。阿布姨妈的店打烊后,妈妈她们和工作人员一起乘车回家,结果在路上对面冲过来一辆卡车,卡车司机正在打盹。结果两车相撞,阿布姨妈和其他人的脸、身上都受了重伤,不过妈妈只掉了几颗牙。

在这个过程中我一如既往,什么目标都没有,就这么混了四年,而且最后不得不留级。我不打算用老绅士的这层关系,也不想努力。那个老绅士的名片我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我现在已经不再感到孤单了,也很少想妈妈了,考虑妈妈的问题的时间也大大减少了。

这个时期就业也处于泡沫之中,无论多么不成材的学生,也总能找到两三个工作。班里的人都一个个定下工作了,而我面临着尴尬的抉择,究竟是留级,还是退学。

《东京塔》第5节(3)

我再也不能给妈妈造成负担了,而且也不知道留在大学里有什么意义。这四年来我就是这么过来的,画也没画什么,只是吃喝玩乐。可是就这么退学的话,那以后又做什么呢?

而且那个时候东京的迪士尼乐园开放了,即使我不回家,前野君、九州的朋友和表姐妹也会利用假期来我的住处住些日子。高中时候的师弟笨阿凡毕业后当了摩托车装饰工,后来他看了《闪舞》(FlashDance)这部电影,竟然想要当舞蹈家,于是来到东京,寄居在我这里。

“为什么呢?”

后来我给妈妈打电话的次数少了,放长假的时候也不回家了。我结识了不少朋友,还交了女朋友。我越来越觉得待在东京是理所当然的,连家乡话都快不会说了。

“反正我已经念了四年,不用留级,直接退学好了。”

可是我心里的愧疚和难过都被淹没到音乐和玩乐中了,不知不觉我已经不感到难受了。似乎我在东京的时候都是自己努力过来的,脸皮变得特别厚。

“那就不能毕业了?”

妈妈就像一直工作、最后会被用尽的橡皮,而我则在东京吃喝玩乐,像个傻瓜。虽然我也会打一些工,但都做不长。我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买吉他、西装,这样就可以延期付款了,也就不用打电话给妈妈让她汇钱过来了。

“嗯,不过没关系,反正已经这样了。”

妈妈这时已经五十多岁了,每见一次就觉得她又老了许多。我们半年见一次面,感觉每次看到妈妈的时候她的身体就缩了一截。每每看到妈妈这个样子我就很心痛。

“为什么呢?”

那个时候妈妈在小仓的妹妹 阿布姨妈的店里帮忙,筑丰的房子还一直租着,不过妈妈一周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阿布姨妈家里,她们姐妹俩一起生活。

我把留级的事情告诉妈妈,结果她好像很不高兴。可能妈妈这四年来一直以我的毕业为目标坚持了过来。她的声音听上去好伤心。

妈妈是个特别认真的人,每个月都要写好几封信给我。每封信的内容都一样,让我注意身体呀,好好用功学习呀。不过不擅长写字的我基本不写回信,有什么喜事的话就直接打电话告诉她。

“你再好好想一想。”

“是很厉害呢,要是每天都有这种事做的话,就能赚到伙食费了。书出来的话寄一本回来,我给你姥姥他们也瞧瞧。”

妈妈无力地挂上电话,之后的两三天一直没再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我做了件很不好的事呢?”我想到妈妈失望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妈妈,太好了,我画一张肖像能赚三千块呢,画八张的话就能赚到房租了,简直太好赚钱了。”

不过几天之后,妈妈忽然精神抖擞地给我打来电话,似乎已经调整好心情了。

不久他们委托我为他们的小型喜剧画插图,这是我第一次被人预约画插图。而且那个研究班猛烈批判当时的作家、文化名人,还发行了单行本,现在想想书里写的那些东西真是太猖狂了。我负责给他们列出的人物画肖像,一共要画三十幅,每画一幅付我三千块。这是我第一次用专业知识来赚钱。

“我也会再努力一年的,你也好好加油,多坚持一年,到你毕业。能做到吧?”

我所住的那栋公寓里,隔壁房间住着一桥大学的一个学生,他好像参加了他们大学里的文艺研究班。他们在研究班里发表小型喜剧、小说、评论。他们研究班的人聚到一起之后,总是对文学高谈阔论,这一点跟我们美术大学的学生很不一样,我感觉很新鲜。

“啊,嗯,应该能做到。”

虽然我听不明白他们的工作内容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具体是什么事,不过从谈话的那种氛围来看,我感觉真像黑社会。

“没办法,你留级吧。”

“想跟您谈一下那件事。”

四年之后的现在,我再怎么着急也没用,由于学分不够的缘故,我念了大五。虽然我也觉得愧疚,心里强烈地自责,可是已经形成懒惰习惯的我,只反省了一会儿,就想到第二年春天之前这段时间没事可干,于是每天继续往弹子房跑,继续过我的堕落生活。

出租车的目的地是赤坂的一个高级饭店。这是一所大房子,可以看见日本的庭园。那个老绅士坐到上座,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我跟爸爸则相对而坐,A坐在我的旁边,不过他好几次站起来给那个老绅士斟酒。

大五的春天到了,可是就像被拉长了的橡皮筋,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这一年只要修满几个学分就够了,其实什么事都不用干。妈妈让我在这一年里好好想想将来的出路问题,但是这段时间筑丰的朋友时枝君搞到了一种玩弹珠的方法,跑来东京。有趣的是我竟然赚到了七位数,所以我不但没学好,反而变本加厉。如果玩弹珠这么容易赚钱的话,那我还不如就这么玩弹珠好了。我曾经认真地这样想过。虽然这种方法不能保证稳赚,但肯定不会输。现在可以说去弹珠房就是去“赚银子”,我得意得不得了。我为什么要留级呢?简直毫无意义。不过我没有认真做过大学生,也不敢断言说上大学就没有意义。

走在他们后面的A一边擦着汗,一边小声地对我说:“就拜托你了哦。”

那段时间妈妈在筑丰镇上开了家小饭店。那个店本来是一个熟人开的,后来直接转让给妈妈了。妈妈最喜欢做菜了,估计她一直很想自己开家饭店。妈妈写信告诉我这个消息时,似乎很兴奋,竟然写了好几页纸。

好像我让那个老绅士等了半天,弄得他心情不好了。他的话明显带有讽刺的意思,不过爸爸却毫不介意,马上催促那个老绅士说“那我们走吧”,然后往门口走去。

镇子的近郊有一条河,名字叫远贺河。那条河一直很平静,经常有人在河堤上放牛。不过妈妈的信里提到了一个传说,说远贺河里有河童。

“您儿子真不简单呀。”

妈妈借鉴了这个传说,把店的名字叫“河童”。这个时候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日本有一些酒馆的名字叫“河童”,估计是因为那些乡下人都认为自己镇子上的河里有河童吧。

爸爸的口吻好像是在批评一个迟到五分钟的人。我向那个老绅士道了歉,于是爸爸马上站起来向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

然后妈妈委托我设计刷到店招牌上的“河童”这两个字,而贴在店里面的菜单册子上的文字则委托给了爸爸。这是一场父子之间的竞赛。我在大学食堂的桌子上写了好几张“河童”。

“哟,迟到了呀。”

“你写的是什么呀?课题?”

休息室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老绅士,爸爸则坐在他的前面,抽着烟。

“不是。”

我跟爸爸约好在位于副市中心 新宿的广场酒店的休息室见面。爸爸两天前又打了一遍电话,嘱咐我千万不要迟到,结果我还是迟到了五十分钟。我刚到休息室时,爸爸的同伴A就迅速站起来,满头大汗地用手招呼我过去。

“那是什么?乐团的名字?”

“哟,这样啊,电视台不错嘛,正好。我下周去东京见个人,正好到时候把你介绍给他吧,你到时候去一趟新宿。”

“我妈妈要开一家小饭店。”

舞台美术好像是世界上那种很不吃香的工作,据说四十岁之前只有吃面包的份儿。听到教授说这个时,我当时还没认真考虑过工作的事,所以觉得无所谓,而且我讨厌视频设计那种特别好找工作的专业。我总感觉要是做视频设计这些工作的话,好像会发生某些事情,这让我感到很害怕。

“为什么要起 河童 这个名字呢?”

“工作的话,好像说可以去电视台做美术。至于舞台美术本身不算什么工作。”

“好像说我们那附近有河童。”

《东京塔》第5节(2)

“哇,好厉害啊。”

“哦,是吗,你好像说过了。对了,这个专业一般找什么样的工作?”

《东京塔》第5节(5)

“舞台美术。”

我东京的朋友根本不相信河童的存在。暑假回家的时候,我直接从车站去了刚开张的“河童”。虽然饭店的房子挺旧的,不过布置得很漂亮。门口招牌的底色是蓝色,上面刷着白色的“河童”字样,也就是我设计的字。

“你在学校到底学什么专业?”

我自己感觉很不错。穿着白点花纹和服的妈妈站在柜台里,不好意思地笑着,似乎很开心。

大学一年级的秋天,有一天爸爸打电话说他要来东京出差。

爸爸坐在桌子边。他听说大五的儿子要回来,于是从小仓赶了过来。

我很讨厌这样的环境,看不起那些天天口口声声强调“个性”却偏偏一点个性都没有的人,可是我自己也看不出我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所以总是摆脱不了对自己的讨厌和自卑。

“妈妈,这个店不错嘛。”我对妈妈说道。于是妈妈对我说了声“谢谢”。

而且大家对美术大学的学生都另眼看待,所以这里的学生也抱有一定的优越感,好像只要进了这所大学就成了艺术家。

爸爸抽着烟坐在桌子旁。我跟他打了声招呼,说“好久没看到爸爸了”,结果爸爸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

去上课又怎么样?画了画又怎么样?我指的不是我自己不认真,而是觉得就算认真上课、画画的学生也没有未来。

“你不行啊。”

妈妈每个月的月末会给我汇来生活费,每次都会鼓励我好好加油。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好好努力做什么,只是每天无所事事,为此感到很对不起妈妈。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爸爸指的是什么呢?我感觉能指代的事情太多了。

每一天都很紧张,抓到什么就痴迷起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一天就过去了。

“还不行啊,你学了什么?你写的是什么字呀?”

从未见过的人,从未看过的物,从未听过的声音,从未闻过的香味,从未感觉过的自卑。

原来爸爸不是在说工作或留级的事,而是在说我设计的“河童”两个字。

跟我同一年级的同学一般绘画都比我要好。有很多电影、音乐我以前不知道。有很多漂亮的女人,有擅长吉他的人,有大小姐模样的女人,还有莫希干 的女人。满是酱油味的拉面,黑乎乎的乌冬面,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游戏厅,通宵的电影院。这里有的不是乞丐,而是流浪者。跑在流浪者身边的外国汽车,青林堂的漫画,牛肉饭,迪斯科,台球场,MTV,放炮的小船,偶像的演唱会,污浊的大海,冲浪运动员,面积广阔的公园,高层建筑,唠唠叨叨的大人,早熟的孩子。人,人,人,人,人,人,人,物,物,物,物,物,高楼,高楼,高楼,高楼,楼房的火灾。

“不好吗?为什么呀?”

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或者逃课,也什么事都没有。奇怪的不习惯和无聊的自由。

“写得太认真了,过于生硬了。看到这样的招牌,没人愿意进来的。”

我虽然刚高中毕业一个月,现在无论抽烟、喝酒都没人再说什么了。

爸爸这样解释道,可是我不敢苟同。我看了看饭店的墙壁,发现墙上挂了几份菜单册子。

来到东京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可是我每次乘电车的时候还是觉得不习惯。因为标准语(日本的普通话)我之前只在电视上听过,现在听到电车里难看的中年妇女、恶心的男人也说着电视里的标准语,真是特别不习惯。

可是里面的内容基本不认识。难道是“筑前煮”?那个字会不会是“”?

“东京有那么有趣吗?”

里面的字差不多都这样。看来这个人不让菜单册子爆发出艺术的感觉就誓不罢休。

五月里有人这样说:

“根本就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嘛。”

他们认为只要去东京就会得到改变,认为自己的未来就会一片开阔,所以才逃到这里。

“有必要知道吗?”

如果说这些来自日本每个角落的人有目标的话,那也就是去东京这件事。除此之外其实什么都没有。

不,有必要。你看,由于爸爸写的菜单根本看不懂,所以妈妈自己写了一个小的菜单,放在桌子或柜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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