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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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炉上放着一个大木桶,里边装着各种各样的饭团,有鸡肉饭的,紫菜卷的,干紫菜末的,抹紫苏的,一共有几十个。还有很多菜,有炒的,有烤的,有煮的,桌子上都放不下了。妈妈又从米糠里拣出腌的蔓菁、黄瓜之类的,盛到碟子里,在碗里盛上猪肉酱汤。
我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结果笨阿凡惊讶地看着我。
“肚子饿了吧?多吃点。”
“哎呀,真了不起。那具体是哪个出版社呀?”
我坐飞机回去了,不过后来又坐了火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妈妈系着围裙就出来迎接我,向我道了贺。
“其实是个小公司,叫讲谈社。”
“嗯。”
“哎呀,这个地方我也知道呢,很了不起啊。”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你小心点,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之后我又说旁边的这个莫希干(指笨阿凡)是我亲戚家的孩子,要暂时跟我住在一起,不过他以后会出国留学。我编了这些谎话,好让老女人放心。她听了我的介绍,马上给房主打了电话,。结果房主同意把房子租给我们。
“我要吃妈妈做的饭团和咸菜。”
当那个老女人让我们填申请入住的文件时,我把笨阿凡手里攥的《少年杂志》夺下来,一面看着背面的底页,一面把公司的住址、董事长的电话号码写上,终于完成了这次欺骗活动。
“别的东西也可以啦,要不要吃肉?”
“没关系的。只要我们不拖欠房租,应该不会暴露的。”我安慰笨阿凡道。可是没过多久第一次房租就拖欠了。
“我想吃饭团。”
虽然我在浅草桥的广告公司打工,笨阿凡在中野的录像厅打工,可是要赚够房租,必须安排好用度,不然钱一眨眼就用光了。
“是吗,你早点回来,我要做很多好吃的给你。你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说。”
而且这次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合租,即使有一个人有四万二千块,另一个人不够的话,那也没法付房租。当然要想一个人交八万五千块,那我们肯定都没那么多钱。
“我买了件毛衣想送给妈妈。”
结果从一开始我们就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不动产公司打来的电话我们就当没听见,结果有一天那个老女人直接来到了我们的房间。
“是吗,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原来考上了呀。”妈妈重复了好几次“太好了”、“祝贺你”。我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是如此高兴,每听到妈妈说一句“太好了”,我就会越发地高兴。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给这里打电话也打不通,给公司打电话对方竟然说不知道中川这个人,真是搞得我不知道怎么办好。”
“妈妈,我考上了。”
没办法,可能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我把老女人让进屋,给她泡了杯茶,然后调整呼吸说道:
“考试结果怎么样?”
“其实我辞职了。”
“喂,是我。”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打不通呢。那以后的工作找好了吗?”
电话终于轮到我了。我塞进一个百元硬币,拨了家里的电话,结果那头电话刚一响妈妈就拿起了话筒。看来她一直等在电话机旁。
老女人很为我们的事担心,最后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两块点心给我们,说道:
那是一件刺着花的胭脂色毛衣,我很想早点回去送给妈妈。
“那就得打工了呀。”
我昨天用妈妈给我考试的钱买了东西。我去了原宿,给自己买了一双鞋,给妈妈买了一件毛衣。我的包里装着画画的用具、换洗的衣服还有礼物。
我和笨阿凡吃着点心,一句话也没说。
有的人被抛起来,接受众人的祝福。有的人高举双手,有的人垂着肩膀早早地离开,还有的人噙着眼泪,咬着嘴唇。一年来的努力就被这一连串机械的数字下了评语。吹拂着武藏野的二月春风,欣喜的人觉得惬意,不甘的人觉得刺骨。
为了把拖欠的房租交上,我到中野车站前的消费者金融公司贷了二十万。然后在保证人一栏里写了爸爸的名字,并且事先给他打了电话。
考生在体育馆前的大广告牌前来来往往。
“不用担心,我会马上还掉的。”
我推开人群,到处找公共电话。有一个公共电话前排起了长龙,可是又没有其他的电话了。
我现在跟工作了的朋友基本不见面了。自己的生活环境改变了,接触的人也会改变。而且就算偶尔见一次面,他们也只得请我吃饭,所以都不怎么肯接近我了。
不赶紧的话就要死了,不快点去的话就要死了。人总是要死的。
我平时就是打打工,偶尔做点插图的工作。可是到最后增加的只有高利贷。
约翰?列侬的死给全世界的人都造成了某种影响,也在我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河童”的情况似乎也不好,因为那个镇上基本没什么人了。就算你有好东西,也不意味着你就能做好生意。
死亡竟然毫无征兆地到来了。如果总是害怕这样的死亡,那活着本身就会让人觉得恐惧。所有的思考,以及未来,在这样的死亡面前都失去了任何意义。
我经常让工作了的女友给我买饭吃,最后甚至向她借钱。她在一边高高兴兴地谈着单位的事,我却郁郁寡欢。
我早就忘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死亡。我还以为所有的死亡都是在时间的河流中衰老,腐朽,废弃,崩溃,然后倒下。
而且我现在连一杯咖啡都请不起,所以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怎么会有这样的死亡?!我能够明白的只有约翰?列侬在今天死了这个事实。
自己喜欢做什么?自己打算干什么?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了,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是生存,是每天如何活下去。
那个凶手跟我一样,也是约翰?列侬的歌迷,从心底里喜欢这首《StartingOver》。就在这个人扣动扳机的几个小时之前,列侬还在他的《双重幻想》磁带封套上签了名。
笨阿凡的家里给他寄来了一个纸箱,一直被放在一边。有一天他在纸箱里面找到了火腿。
StartingOver,也就是“重头再来”的意思。约翰?列侬和这首《StartingOver》一起回来了,可是刚刚开始就遭到了罪恶子弹的袭击而倒下了。
《东京塔》第5节(8)
《东京塔》第4节(10)
这个纸箱已经寄来好久了,而且现在是夏天。火腿的外层变得黏黏糊糊的,就跟生鱼的表皮似的,好像在说“绝对不能吃”。
约翰?列侬新专辑的第一首歌名叫《StartingOver》。这五年来我一直等着列侬重返乐坛,等到了今天。这是因为列侬让我们等待,他休整的理由是抚养孩子。我好羡慕列侬,同时觉得他很伟大,因为我很憧憬他这种做父亲的方式。
“说不定把外面的弄掉,里面的还可以吃。”
简直不敢相信!我惊讶过度,身体也变得不舒服起来。刚在几天前,约翰?列侬休整了五年后重返乐坛,并且出了张新专辑。就在刚才我还在听磁带里的他的《双重幻想》(DoubleFantasy)。
笨阿凡饿得有气无力,像削苹果一样把火腿的外层削掉。
那天是一九八零年十二月八日。
“不行,这个怎么看都已经腐烂了。就算你把外面的削掉,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能吃呀。”
“原甲壳虫乐队的成员 约翰?列侬在自家公寓的门前被人开枪打死。”
可是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变质的火腿也可以削着吃。那天夜里我们自然都食物中毒了。几个月前自来水就被停了,就是这样我们还是拼命地拧水龙头,结果发现水龙头几天前被水道局没收了。
这时俵孝太郎播的一条新闻使我惊呆了。
最近我们上厕所都是去中野的阳光广场,或者是周围的公园。可是我们现在上吐下泻,身体极其虚弱,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笨阿凡在没水的厕所里拉了一通,而我则在上面继续拉。
“我还什么都没想好。”爱挑食的笨阿凡把不喜欢吃的菜夹到盘子的一角。
我们在厕所里拉了半天,结果都快不成人形了。到最后我们被朋友带到了附近的医院。
“那你准备留在九州?”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次事件造成的打击,笨阿凡又决定回九州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做什么,但还是劝他再努力努力。
“我不想继续读书了。”
“到底努力什么呢?”
“笨阿凡你明年毕业了想干什么?”
说得太对了。我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这个问题 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有一天我跟笨阿凡一起在住宿那家的食堂吃饭。这时电视里俵孝太郎正在用他那独特的声音播着新闻。
笨阿凡走了,我又找了一个合租的朋友。可是为了清算之前拖欠的房租,我又不得不来到高利贷的窗口。
这种心情就跟初中的时候一样,那时我想离开筑丰,去其他地方。现在也是,我想去另一个世界,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那个时候从九州来的表妹在下北泽租了一个房子,她隔壁的房间正好空着。表妹对房东说了一番好话,没收中介费就让我搬进去了。可是我的生活和收入并没有发生变化。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我决定只考一次大学,我可不想当“浪人”(没考上大学、决定第二年接着考的人)。我开始为高考做准备,而且越是学习就越想考上那所学校,其实更准确地说法是我只想早点去东京。
我还是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不同国家的人,他们都有不同的想法。去东京吧,去东京就能看到更多的人。去看看吧。”
女友跟我分手了,因为我连份工作也没有。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一种困窘的生活,我竟然变成了这样一种人 没有钱却每天去下北泽的酒馆喝酒,一直喝到天亮。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我对爸爸说今天挺好玩的,结果爸爸边抽烟边把车窗打开了一点,看着窗外的景色对我说道:
我自己也承认我的大脑糊涂了,都没有人样了。我也只是在赌场的时候才很卖力,其他的时候为了让自己什么都不想,每天灌得烂醉,堕落得不行。我的吉他当掉了,相机也当掉了,连电视、录像机也都当掉了。
这时整个店里都流淌着《月亮河》。
就算我现在想弹吉他,想照相,这些东西也都不在了。不,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弹吉他、照相。我等着表妹的发薪日,发了钱之后就去喝酒。不知不觉间连我的朋友也都在等着表妹的发薪日。这种无耻的生活,简直一点意义都没有。
男色招待在我的脸边低声说道。
我现在打电话给妈妈也只是让她给我汇个一两万块,每次都是这样。连代替新干线乘车费的普通邮费都是妈妈寄给我的。
“我的爸爸也是个好人。”
妈妈的一封信里写到让我夏天回一次家。
“你会跳吗?我倒是什么玩的都玩过,就是没跳过舞。还是会跳舞比较好,你趁早练练吧。”我和那个男色招待在玻璃球下相拥跳了起来。他的化妆已经不成样子了,身体还很魁梧,我用手揽住他的腰,心里忐忑不安。
我隔了这么长时间回到医院里的家,妈妈却一点也没问我工作的事和平时的生活。
“啊?跳舞?”我犹豫了一下,这时爸爸插话道:
筑丰的姥姥已经患心脏病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住进了山腰上的医院。妈妈让我去看看姥姥。
男色招待从柜台里走出来,对我说道:“能跟我一起跳个舞吗?”
朋友时枝君这时正好来找我玩。我这些同学竟然都开着自己的车了。
我唱完后,男色招待表扬了我的歌,然后把磁带放进去,店里响起了音乐。
“你送我到姥姥的医院吧。”
卡拉OK里传出《妈妈》的音乐,这时店里的灯光暗了下来,玻璃球也开始自动旋转。我在台上唱的时候,那个男色招待一直倚着柜台,在呜呜地哭。我一面唱,一面侧眼看着那个男色招待,那个瞬间我忽然想到“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妈妈呀”这件天经地义的事。
自从毕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姥姥。姥姥躺在床上,脸上一点肉也没有,简直就像一具木乃伊。姥姥的嘴里面也没装假牙,嘴一张一合的时候特别像鱼。
“你唱给我听听吧。”
我再也看不到在盛夏的烈日下、在寒冬的冷风中拉着装鱼的两轮拖车的姥姥了。
“嗯,差不多吧。”
姥姥一个人躺在这间阴暗的病房里,静静地呼吸着。
“对了,你会唱《妈妈》这首歌吗?森进一的。”
“姥姥 ”
说到这里,那个男色招待拔下假睫毛,哭了起来。我也哭了,可是爸爸却一直在笑。
我向姥姥打了声招呼,姥姥笑了笑,对我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
“在那之后,过了约一周的时间,福冈的妈妈来信了。妈妈在信里说谢谢我上次的钱,还说她早就知道我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说既然我不想说,那她也说不出口。不过妈妈对我说,我以后想回家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不管我的身体变成什么样,我都是她的孩子。”
“是小间吧。怎么样?你有没有好好努力啊?”
“当时她的身体已经萎缩了,正在看电视。我看着妈妈的背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我好想喊着 妈妈 跑过去拥抱她,可是我办不到。我这样的身体,有什么脸见妈妈呢?到最后我把装了钱的茶叶袋扔进屋里,然后跑着离开了。当时我觉得自己好没出息,而且伤心难过,觉得对不起妈妈。
“嗯,我在努力呢。”
在男色招待的眼中,他的家已经破旧不堪,周围的景色也变化了很多。他没敢按门铃,只是绕到后门,从客厅窗户的缝隙里看到了年迈的母亲。
“哦,对了,那是我留给你的。旁边有一百万吧?你用这一百万去买锅吧。”
就这样过了几年,男色招待再也抑制不住想见母亲的渴望,终于违背了与哥哥的约定,回到了老家。那是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