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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申听到电话那边“我先走”的声音,估计杨巡在别处的一个饭局告别,忙道:“我刚才的话没说完,想见你的是我堂哥和李总,你商场项目的其他两位股东,我只做个媒介,请你考虑后再答应。”

“谁说你耍阴谋,以前小辉他姐看上去都能让我一把捏死,可就是把我治得服服帖帖的,我喜欢她治我,干吗,跟阴谋有什么关系?”

那边已经从饭桌边起身的杨巡愣了一下,才想到对了,这个电话号码是梁凡的,当然梁凡应该在场。那两个股东想要跟他谈什么?但杨巡还是英勇地道:“我立刻过去。”无论到场时候会遇到什么事,他去是给梁思申一个回报。而且他想,梁思申亲自出面的事,总是梁思申自己能操控的吧,那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伤害。当初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他看人客观了许多。

梁思申愣了一下,道:“人家跟你说实话,你当我是跟你家小辉耍阴谋。”

梁思申对杨巡的态度有些惊异,回头想想杨巡在去香港飞机上对她的表态,难道这个人嘴里也能说出真话?她但愿自己这回不是再做东郭先生,希望杨巡真能良心发现。不过她对此所抱希望不大,她对杨巡这个人的真真假假已经没什么信心,因此她对梁大和李力道:“我只负责帮你们叫来人,帮你们压阵,其余的你们自己谈。”

“赖皮。”雷东宝觉得这个答案言不由衷,“你能这么做姿态,换我做小辉,就是死心塌地听你的也甘心。你行。”

梁思申说话时,她自己的手机响起,却是宋运辉来电。没想到程开颜突袭来访,由其哥哥陪同直捣宋家探望女儿宋引。宋运辉说他正回家处理。梁思申心里添堵,不免想起妈妈在婚前的警告。她一时心烦意乱,她也知道自己最近可能荷尔蒙失常,情绪经常起伏,她只能勉强控制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却不能让自己心里超然,总是忍不住地想他们原本的一家三口见面会是什么光景,因为宋运辉的这个电话明显是提醒她短时间内别回家遇尴尬的。

梁思申还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家人,还需要分谁听谁的吗?算我都听他的。”

梁大见梁思申脸上有些变色,等着她关掉手机,正要问什么,梁思申就要回苦橙花油。拿到苦橙花油的梁思申道个歉出去了,梁大与李力就商议该怎么与杨巡谈。

雷东宝想了想,才道:“以前家里大事小事我都爱听她的,她拿不定主意才听我的。快说你的,小辉这个人主意大得很,以前也是家里一句话。”

梁思申走到外面,才可以神色放肆了一下,她不由得想到前两天与宋运辉讨论的有关送宋引出国读书的问题,一时有些灰心,人家小姑娘自己有亲娘的,她着急多情什么啊。她不得不再次深呼吸,提醒自己理智、疏远,不要掺和宋引与宋引亲娘的事,她提醒自己,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宋运辉。

“那以前你和小辉的姐姐呢?”

但她没清静多久,身后便传来一声欣喜的招呼:“梁小姐?谢谢你还特意出来等我。”

“我家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都听我的,我一句话。”

梁思申一怔,感觉杨巡是误会了,但她也没解释,回身道:“你来得好快,他们都在里面。”她看到杨巡穿一件竖条纹T恤,米色裤子,倒是挺干净利落的样子。两只眼睛则是依然墨黑,只是可能因为看到她而闪亮。

“你和韦嫂,谁听谁的?你先说我才说。”

杨巡一径地误会梁思申站在外面是在等他,他心里非常高兴,可也隐隐有些担忧,难道与另外两个股东的会面将是一场硬战?要不然梁思申实在是没理由出来等。他看梁思申穿一袭黑色无袖、中间收腰但没腰带的窄裙,裙子上什么装饰都没有,那么简单,却那么高贵。他跟着摇曳生姿的梁思申一起进去,心说自己跟小厮一样。

“被你识破了,你这小姑娘真好玩。”雷东宝哈哈一笑,“哎,你和小辉,谁听谁的?”

等到桌边,杨巡便看到他们三个已经吃了一半。梁思申见此解释:“对不起,我们吃饭说话提起你,我自告奋勇联系你,打断你那边吃饭,请见谅,我们另外点几个菜吧。”

梁思申笑道:“我会背九九表之前就能背这种行政级别,比宋还早知道呢。我遇到文化人才说自己是洋人,要不然难道露怯给他们?就跟你似的,开口闭口‘我大老粗’,人家都不好意思再挤对你。”

杨巡连忙道:“不用,不用,我那边正好已经结束,吃饱的才赶来这儿。李总好,梁总好,好久不见。”他说话的时候已经一眼关六将三个人都仔细看了一遍,见大家神色都挺轻松,先自放心,却见梁思申脸色不大好,不由得关心,可又不便多问,两人关系现时不比昔日。

雷东宝奇道:“你不是洋人吗,这种事也懂?”

对于商场的经营,杨巡虽说没法插手,可商场几个主要头目,除了上海派来的,他能买通的买通,能交往的交往,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大致有数。他总得对自己怎么被黑心里有个数吧,总不能糊里糊涂在商场项目上背一身无底洞般的债吧,要看着不行,他就得豁出去拼命。因此对于今天的谈话,他基本能做到对形势有所把握,他只是无法把握这群高干子弟心里头的想法,他从来最忌惮这种子弟。

“不能这么比,还得看权大权小,再说越往上,越难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似的,小辉十年后还是副厅都难说。”

李力客气地道:“杨总,对现阶段商场的经营有什么想法?”

“那不是才比小辉大一级?十年前他离开我们那儿时候已经是县委书记了。”雷东宝不由得想到陈平原的那些话。初听的时候还真难听,可现在回头一想,尤其是对比着他家小辉,看起来陈平原的话还真有理。

杨巡笑道:“我没想法,我只看到商场每天挺光鲜地开着,那就行。”

“行政级别?看官衔,应该是正厅。”

李力和梁大一时都没话,要他们如何解释为什么商场如此光鲜地开着,他们却想把经营权有偿转交?那简直是当着这个小生意人的面抽他们两张高贵脸的耳光。这才发现一句看似客气的话,其实回味辛辣。梁思申虽然心情无端烦躁,可也只好扮演好中间人的角色,有意打个圆场:“刚刚看到报纸上有你欧洲街的招租广告。”

雷东宝闷了一早上,等那些人全下去不见,他用难得的小嗓门轻问梁思申:“你知道老徐现在是什么级别?”

“哦,还行吗?我委托广告公司制作的,总算有点图案有些噱头。”

梁思申的话,只有外公和宋运辉明白真正意思,小徐还笑道:“我跟梁姐姐一样抵制,但这儿的要看。”宋运辉自然是陪了下去,但是梁思申看着他的举止,心里一阵不适,不由得扭开了脸不看。

“挺好,不过谁要是自己去街上走走应该更好。”

梁思申自端出茶水后便一直旁听,没再有插嘴之类的行动,这下也道:“我上面陪着大哥,我对那些曾害得我从小提心吊胆擦拭灰尘的东西没有好感。”

“我那天看到你带着宋引逛街。本来想上去招呼……”

大家议论一番,外公这才满意来客的格调,邀请参观他地下室的收藏。其实大家都是奔着这收藏来的,可非得如此水到渠成一下,才显得大方体面。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自始至终没发一言的雷东宝立刻就说:“我不下去,我看了也白看。”

“欧洲街进驻的铺面控制得很到位。不过如果改成步行街就更好,而且街上也还缺一家有点品位的咖啡店,如果风和日丽情况下,撑几把大太阳伞,游客逛街累了伞下坐着喝咖啡聊天,又是看风景又是当风景,不是更有风情?”

宋运辉一边看着,这才明白梁思申投其所好的用意,连外公都心里赞许这个马屁拍得高明。于是大家的话题立刻从客套转移到对清朝满是吉祥寓意瓷画的非议,这方面正是外公擅长的,外公立刻把过去非议外婆喜欢粉彩的话语搬出来与大家品评。外公说瓷器的美在于釉色,在于器形,宋朝之后善用了釉色,先是发展出青花,后来越来越五彩缤纷,却丢弃了本,抱住了末,越来越无美感。要不是客人在,梁思申听了还真想由衷地表扬一句“终于说了点人话”。

“好主意,你的办法总是最好,可是步行街难办啊,上回跟朋友提起,朋友劝我趁早打消念头。”

徐母笑道:“妹妹真是有趣,我也不喜欢什么粉彩五彩的,就喜欢一水儿纯粹的宋瓷。最最讨厌后世匠人画蛇添足,我家里好好一只玉壶春瓶吧,偏偏被哪个不懂意趣的匠人写上‘冰清玉洁’这四个字,生怕别人看不出瓶子的冰清玉洁似的。再说这种瓷器上描出来的字,怎么能跟纸笔写出来的比。”徐母果然挑了一只建窑的杯子,徐父也是踊跃地选了一只蟹青铁口的杯子,老徐挑的是一只白色的,小徐没得挑,拿着剩下的一只艳艳的粉青荷叶碗喝茶。

“每个城市需要有一处悠闲逛街的所在,比如香港庙街、中环、旺角的步行街,那几乎是城市的商业标志。”李力插了一句嘴。但骄傲,还是让李力无法将商场的经营问题说出口。

梁思申笑道:“才不是,我看阿公自己的字都写得那么好,怎么还会看得上匠人描着字的杯子,赶紧换了没字没画的,免得贻笑大方。”

“是,能申请到步行街,欧洲街的风格会更上层楼。杨……”梁思申忽然惑于如何称呼杨巡,过去都是直呼名字,现在再直呼似乎不妥,杨巡也现在改称她为“梁小姐”了呢,她迟疑了一下,道,“大家随意交流吧,杨总对商场现在的定位有什么看法?”

宋运辉当然知道老徐说的肯定不是宋引,而是他与梁思申的孩子。他陪着老徐进门,留心看到,老徐一进门就是满脸兴奋,对着一屋子旧家具满心喜欢的样子。老徐父亲也是连连说不舍得坐,还是在外公的再三客气下,终于坐下。但外公一看梁思申放着桌上已有的茶盏不用,却亲自动手搬出一盘子各式各样的茶盏来,终于隐忍不住,奇道:“你怎么拿不成套的东西招待贵客?小孩子不懂礼数。”

杨巡不便轻易评价商场,因不知在座李梁二人究竟是什么打算,只圆滑地道:“我看着基本上是你原定的设想。”

老徐微笑:“这是指日可待的,环境造就人。”

梁思申道:“我的?我只设想一个轮廓,我说具体的经营要根据本地平均经济水准和潮流风向来定。没关系,你畅所欲言,今天大家都是善……意。”说到这儿,梁思申自己也不信,不由得一笑,对梁凡道,“梁大,你得答应我不得秋后算账。”

这种风雅的招呼,别说雷东宝插不上嘴,连宋运辉都只有帮着收卷轴的份儿。宋运辉看到梁思申非常收敛地扶着徐母一起进去,不由得微笑,对老徐道:“很希望我的孩子跟小徐一样有格调。”

梁凡点头。梁思申不等梁凡说话,就接着道:“杨总,以前我跟你之间误会比较深,梁大是我堂哥,当然对你不客气。今天我们说好尽弃前嫌,三个股东正式坐一起友好商议商场的未来。我作为曾经在商场项目投入心血的一员,我今天做个中间人,如何?请双方都给我面子,如果答应,我们干杯。”

外公难得摆出慈祥的样子,道:“思申从小喜欢这种小玩意儿。看这位小公子刚才进门研究了一下青砖地面,难得有人留意脚下的细节,看来以后也是个人物啊。请,里面请。”

三个男人都诧异梁思申这么说话,尤其是梁大和李力,心说梁思申敢这么说,难道是她在杨巡面前还有一句话的分量?杨巡也是奇怪,难道今天的议题是和解?梁思申迎出门的用意便是捧他一下给他面子,以使他可以平等跟李力梁凡平等对话?和解,对他来说,无疑是砸在商场的股份失而复得。这样的好事,简直让杨巡有些不敢置信。三个男人不约而同沉默着举杯,与梁思申最早举起的酒杯碰了一下,但梁大和李力也都不约而同跟梁思申说道:“你别喝。”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今天知道贵客来,我带着这串小时候玩的东西,想着阿婆肯定也喜欢,果然。阿婆里面请,一路辛苦,先喝喝茶休息一会儿。”

杨巡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梁思申,又看看同样是脸色苍白的梁凡,心中嘀咕,但他还是把杯中酒喝了。

众人寒暄后,老徐母亲招手请她过去,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打量后,才道:“果然是个清俊的女孩子,喜欢的都跟人不一样。你还喜欢玉石?”

梁思申道:“杨总,我向两位提议,希望你这个本地人参与商场的经营,也向他们推荐你经营得很好的商业街和两家市场。我认为,杨总,你是投资人之一,又身在本地,商场经营方面的负担,你义不容辞。”

对于老徐家父母一进门对锦云里青眼,她也不以为奇,倒是对老徐儿子的一脸大方比较喜欢,她还奇怪外公的酸文假醋。她看到老徐父母送了一轴草书给外公,说是老徐父亲写的,外公连声叫好,但据她了解,外公在字画方面见识是不怎么高明的,高明的是外婆。

杨巡终于听出今天会面的主题,但不清楚另外两个投资人究竟怎么想,但他也终于忍不住道:“梁小姐,你还是叫我杨巡吧,你叫我杨总,我全身汗毛都会跳舞。”等梁思申笑着点头,他又道,“我对商业方面见识有限,现在做的都是怎么把商铺租出去,租出去后他们怎么招呼客人上门,我就不管了,对商场的经营,我一窍不通。”

梁思申开车飞快,雷东宝都替她捏把汗,结果几乎是与前面宋运辉的车同时到达锦云里。梁思申惊异地看到雷东宝肥胖的身躯嗖地飚出车门,与前车出来的那个老徐紧紧握手在一起。梁思申从小对于老徐这样的人见得多,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她对于宋运辉的殷勤和雷东宝的热情都侧目,不过违心地承认,雷东宝这个粗人的热情更中看一些。

李力挺感谢梁思申帮他们说了会令他们尴尬的开场白,还一肩担负了比中间人责任更重的会谈组织者的使命,让他和梁凡不用对杨巡这个小商人低头,他明显感到谈话氛围宽松许多,话题也一下外延很多。他便解释道:“现在的商场已经有别于过去的百货商店,过去的商店出资进货,堆放进仓库,然后逐步放到商店里面销售,商场赚取的是商品的差价。现在的商场发展趋势,在我们看来是上面有屋顶的购物街,你的欧洲街上面加盖一个屋顶,前后用大门封住,就立刻变成商场,因此经营商场与经营商业街异曲同工。你的欧洲街是出租一家一家门面,我们商场是将每个楼面划分成一块一块区域,按照分类将区域出租给不同商户,不知道我有没有将意思说明白?”

雷东宝心说自己过去与老徐交好,难道是沾了粗野的光?但他还是穿戴整齐了才去上海,穿的是韦春红为他在外贸制衣厂淘来的专门做给老外穿的特大号T恤。是梁思申在机场接的他,说宋运辉刚接了老徐一家走。雷东宝见到梁思申的大切,伸掌使劲拍了两下,好生喜欢,可又嫌没他的轿车派头。梁思申听着晕倒,但没解释,请雷东宝上车开走。她非常想不明白,宋运辉嘴里跟仙女一样的他姐姐是怎么跟雷东宝成一家的,而且据说还是自由恋爱结的婚。倒是上回元旦遇到的那个干瘦女子与雷东宝才是异常登对。

杨巡点头:“我了解,像宝姿、提克、樱、蜜雪儿、紫澜门这些品牌也在我那儿开店,但我不清楚你们希望我怎么参与经营,我丑话说前头,我不是一个好合作的人,我喜欢自说自话。据我了解两位也是很强势的人,与梁小姐的放权很不相同。我看我要是掺和进来,肯定最后以闹矛盾收场。”

雷东宝没想到老徐又会想起他。他出狱后接受过宋运辉的警告,但他还是不死心地联系了一下老徐留给他的电话,在接电话的人那儿留言,结果果真没联系上。对于这回的被邀见,宋运辉说以平常心对待,但是雷东宝无论如何都平常不起来,更想不出老徐为什么忽然想见他。他忍不住请教他现在的高参陈平原。没想到陈平原现在无官一身轻,说话很彻底,说老徐能力见识都好,可老徐自以为平易近人,其实一直不露痕迹地骄傲着,因此团结不了群众。老徐自己可能还感慨生不逢时,天妒英才。陈平原还说老徐这种人清高,跟老徐比清高或者跟着老徐清高都落下乘,不如走向另一个极端,一根粗肠子捅到底,反而容易说话。但陈平原也说不出老徐见他做什么。

梁思申听到杨巡提她过去放权,不由得戏谑地撇了撇嘴。杨巡早就看到了,忙道:“我再道歉一次。”梁思申一笑,不语。她今天出面帮梁大的忙,已经意味着不能再追究杨巡的意思,还再提什么。

06

还是李力道:“杨总说的倒是实话。我看如果接受梁小姐提议的话,我和梁凡就得退出商场日常经营事务。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不如经营权交给你杨总,我们每年提取固定收益,至于商场建筑的增值,依然按照股份分享。”

梁思申大感兴趣,没想到跳舞在国内还有这么一段曲折历史,立即缠着宋运辉给她说说。两人不急,沿着马路走了会儿,又吃了一回粤式宵夜,才油光满面地回家。两人的说话远多过平时。宋运辉心里积累的焦虑化解了好多。

杨巡说起正事,一脸冷静:“可我对商场经营一窍不通,再加现在商场的经营档次追着上海跑,对本地顾客并不适合,我不知道由我来管会不会亏本。我要求不高,给我一年期限,亏了算我,赢了你们也没有,算是大家用一年时间冒一次险,一年后我们再坐一起谈固定收益分配数字。我还有一个建议,如果两位看得起我杨巡,你们索性把手里股份卖给我,也省得你们辛苦跑来跑去。说实话,这家商场我投入心血很多,比其他任何一个项目都多,投入的感情也很多。所以我虽然现在财力不一定够,可只要你们想转让,我砸锅卖铁都接着。”

宋运辉大笑,没穷追不舍:“去美国考察,虞山卿想带我去跳舞,我还一口气拒绝,也差点说他想带我堕落。以前我刚毕业,有一阵子流行跳舞,但又被禁止,不能公开,跳舞就有些走向……堕落,呵呵,什么黑灯舞贴面舞的,还被抓过几个人,当流氓罪论处。以前大寻就是跳舞的干将,偷偷摸摸不知道跳了几回,还为跳舞打架斗殴。所以我印象中的跳舞都比较不堪,今天看着还行啊,也没什么妖魔鬼怪。”

梁思申听了前段,心说杨巡这个奸商可真说得出口,还一年期限的冒险呢。但听了后面,她立刻看向梁凡和李力,不知道这两人如何表态,也心说难道杨巡财力如此雄厚了?按说不可能,他的欧洲街只是出租,而不是卖产权,因此杨巡的固定资产账面值会比较高,但手头现金流不足。而这儿是金融并不发达的国内,杨巡收购资金何来。

梁思申呵呵一笑:“下回我带你去DD’s,另一种风格。嘿嘿,要是被小引看到,又要指责我耍流氓了。”

李力看看梁凡,道:“前面一个建议我们可以讨价还价,后面的建议……恕我无法接受。”

有些借着刚才跳舞的泼辣劲,宋运辉酸溜溜地问:“也是跟我一起一样的跳吗?”

“大家都考虑吧,今天只是随便谈谈……”梁思申说到这儿,却一眼瞥到门口宋运辉走进来。她惊讶,这么快摆平前妻了?而且他本来没说要来的。她想招呼,可是看到宋运辉已经一眼看到她,她便懒懒等着他过来了,却见不断有人起立招呼宋运辉,她心说他倒是名人。好在宋运辉只是握手招呼一下,径直就来她这一桌。他们坐的是方桌,四个人刚好,宋运辉来,便得与梁思申挤坐一边桌沿。

梁思申笑道:“你堕落啦,有趣吗?这就是夜生活。心理疲劳时候肆无忌惮出一身汗,完了就不钻牛角尖了。”

宋运辉本来就对早知李力在场心存疙瘩,一来又见杨巡,心说他太太真是群狼环伺,因此与大伙儿招呼后,便毫不避嫌地对梁思申贴耳用英语道:“我让司机送他们走,带上猫猫连夜离城回金州,十天后去接回。”外人看着都感觉两人真是亲昵,其实宋运辉是特意赶着过来,怕梁思申有情绪,而杨巡立刻便扭转脸去,不想看眼前一幕。

等走出舞厅,都觉得耳朵一清,浑身舒爽。宋运辉忍不住道:“我们走走,今晚上空气很好……还不想回家。”

梁思申没想到宋运辉做得这么彻底,简直就跟送瘟神一样,她不由得道:“会很辛苦。”

宋运辉与几个同事一起飞到上海,出来意外见到拖着行李的梁思申,果然非常惊喜,撇下同事就两人一起走了。留同事在他身后做了很多鬼脸。两人回到锦云里也没多停留,听外公说明一下明天怎么安排,两人就出去外面共享情调晚餐。地点都是梁思申安排,一向都是这样。宋运辉惊异地看到,在银河宾馆用完饭后,穿着下摆长长短短的怪诞T恤的梁思申将他带入另一楼层的Galaxy Disco。这是宋运辉完全不熟悉的世界,而梁思申进去却游刃有余。但梁思申不放他游离,硬拉着他进舞池泡着。可怜宋运辉连慢三慢四都不会,何况蹦迪。他手里还被梁思申塞了一罐啤酒,他不幸还因为热得满头大汗而喝了好几口。渐渐地,酒精上头,他才有些放开,好在周围人头攒动,谁也不会关心他怎么动,他开始觉得拥着爱妻在舞池里摇摆很愉快,他也不知道是他带着梁思申跳,还是梁思申带着他跳,反正借着酒劲放浪形骸了一夜。

“放心,我不担心别人还担心猫猫呢。我已经吩咐司机在下一个城市住店,差不多不到两个小时路程。他们是存心打上门来的,原谅我处理起来不想留后患。”现在梁思申怀孕,经不起风吹草动。

梁思申心里却是奇怪宋运辉的情绪,心说他不至于这么封建吧,难道他见不得她与男性朋友的正常交往?可又看着不像,他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她想难道是因为撇下他去印度,他认为她不够爱他?那是冤枉她。但梁思申不想放弃爱好的印度之行,只有多加行动抚慰丈夫。她争取周五就回上海,特意等在机场,迎候比她晚两个小时到达的宋运辉,她要让宋运辉知道,她有多么在乎他。

梁思申点头,她见识过程开颜,以前对程开颜不以为然,现在则是不便置评,但心里知道,那种牛人是不大会理智地用脑筋做事的人。唯独可怜宋引,投胎是个技术活。

早上还是梁思申一个电话进来叫醒他,他才知睡过了头。清早听到梁思申的呢喃声音,他只想无数次地说“我爱你”,但梁思申早就比他说在前头。他一时满心舒坦,可又满心莫名的焦虑。一直到出门与同事会合,才将这些情绪放在心底,不再胡思乱想。

梁大见此笑道:“你们两个不用这样吧?七妹夫,恭喜你即将当爸爸。”

这一夜宋运辉都没法好好睡。女儿的事有待他回家好生验证,他还想好好跟女儿的老师谈话,他需要对女儿做横向比较。但他又很焦虑,他接触过梁思申的童年,有些……真无法比较。他好歹安慰自己,像他和梁思申都是出类拔萃的,他不能对女儿过分要求。而他更是做梦都梦到梁思申亲口跟他确认不再去印度,而是去东海陪他。他甚至有些怀疑即使他有时间,梁思申都不需要他陪着玩,因为他不会玩。他有些忧心他和梁思申之间的观念差距,他还忧心自己是不是老了,跟不上梁思申的活跃脚步。

这边宋运辉放心与梁大说笑,杨巡却是听了梁大的话傻眼。再看梁思申,见她稍稍往后撤了点,娇俏地趴在宋运辉肩背上,笑嘻嘻地看着宋运辉与梁大说他们梁家的事情,那副亲爱模样,他看着心里堵。

宋运辉无奈,她好像比他还委屈。他压根不舍得跟梁思申说重话,明知道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还是接受威胁,克制了自己情绪,反而是他解释了好几句才作罢。但回头想到老徐的态度,尤其是想到女儿可能的天性,和梁思申对他似乎谈不上如胶似漆的新婚感情,他满心烦闷,又拿这些人没办法,只有一门心思地烦杨巡。再想到那些梁思申的同学又不知道怎么黏梁思申,肯定跟杨巡一样的腔调,他就更烦,心里一肚子无名火,越发地厌恶杨巡。

梁思申等宋运辉与梁大说了几句,才把今天将杨巡请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下,宋运辉本来是刻意冷落杨巡,到这时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小杨,了不起。”

梁思申将功补过:“我还是回来,气象预报说台风提前登陆上海,不回就糟了。大灰狼,我很爱你,不许生气啦,你再生气我只好哭了。”

杨巡忙道:“宋总这么说我得钻桌底了。当初如果不是宋总让我来沿海发展,我现在还蹲东北那旮旯冻着呢。在宋总面前我怎么敢称了不起。宋总,这几天听党校老师的课,我总算是知道那些政策的来龙去脉,想想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到这几天才能真正体会宋总的长远眼光。宋总,再谢谢你。”

宋运辉本想反对,但听了最后一句,立刻没了脾气,悻悻地道:“我还是有爱好的,音乐,尤其是大提琴。其实你周末回来我未必有时间陪你,我得对老徐公私不分,你还是在香港玩吧。”

杨巡站起来敬酒,宋运辉拿起梁思申的酒杯,没站起来,与杨巡碰了下,稍微沾点酒意思了一下,杨巡则是全部喝完才坐。宋运辉微笑道:“这个谢,我应该当得起。”但随即便放开杨巡,对梁思申道,“你喝酒?”

“你是被动,被我拖着走,你没什么自己的兴趣爱好,你最大的爱好就是家人和我,我得意。”

“喝了又怎么样?”

“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也去酒吧,去逛街?”

宋运辉只得纵容地笑笑。李力跟着梁大起哄,没事人一般,反而杨巡一身拘谨。梁大和李力都以为杨巡见了宋运辉不敢动弹。

梁思申微笑:“我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和生活。偶尔泡吧蹦迪,偶尔向往一下神秘的印度,都是很正常的娱乐,不会出轨。我其实心里很反对你有工作没娱乐呢,所谓娱乐只有饭后去卡拉OK,公私不分,无法愉悦自己。”

陆续有几个人过来跟宋运辉招呼,敬酒。梁思申旁观,没再靠着丈夫撒娇,端庄地做其夫人状。这时候她才发现,其实宋运辉和李力梁大的年龄不相上下,可看上去宋运辉似乎成熟了许多。仔细看,宋运辉的鬓角依稀可见霜花。她心疼他,想到初见时他还是个豆芽菜似的少年,当时她和他曾那么快快乐乐地议论花鸟草虫的话题,而今他一路赤手空拳打拼到今天的成就,不知历经多少辛劳。

“没有,你晚回,又是在陌生的香港,我担心你一夜。”

想到桌上还有一个人也是自己打拼过来的,她看向杨巡,见杨巡有些神思恍惚,她忽然想到,杨巡似乎只比她大一两岁。她不由得再看脸庞光滑的李力和梁大,心说她其实与李力梁大是一路货色。

梁思申被宋运辉语气里的烦躁吓了一跳,想来想去是因为她,可他又不会冲她发脾气,只有火烧到杨巡头上去了,她便解释道:“杨巡向我道歉,说明原因,就那样了,懒得再跟杨巡说话。你是生我的气吧?”

饭桌上当然不可能达成最终口头协议,大家都比较诚意地约定明天晚上继续谈。回头散席,杨巡先送宋运辉和梁思申夫妇先行离开,他才回到自己车子,满心烦躁,他觉得他不应该对梁思申怀孕反应这么大,他们既然结婚,当然会生小孩。可他就是没来由地烦,似乎感觉他永远没指望了。他反而没心力去考虑正事,只一个劲地发呆。

“又是他,他哪来那么多废话?有完没完?”宋运辉被梁思申弄得一肚子郁闷,听到杨巡又不三不四凑近他太太,今晚上一肚子火气全冲向杨巡。

他还想到,果然,相信梁思申的为人是没错的,看今天梁思申不计前嫌帮他重回商场,那是对他多大的帮助,他很相信,如果不是梁思申在场,他与梁凡、李力不可能平等谈话。可惜,老天只给他一次机会,今天梁思申虽然后来又称呼他名字,可已经不复过去的信任。他还同样失去宋运辉。

“如果想去,是一定抽得出时间的,你对那方面的东西没兴趣,还是别勉为其难。我这回来香港的飞机上看到有个抽出时间玩香港的人,杨巡,他想办法坐到我旁边跟我说了很多话……”

每每想到这些,杨巡都是懊恼万分,今天自然更添三分。

宋运辉只得故作大方:“这什么话,不过我得适度表示一下嫉妒。我很想跟你一起去。”

回到家里,见与他一起出去的杨速还没回来,只有杨逦在看电视。杨逦自与杨巡口角后,便对大哥实施冷战,但是杨巡对小妹“态度是好的,原则是坚持的”,早不到一天便又言笑无忌了,上海买房的事,却是交给杨速依旧照杨巡说的办。杨逦争气来争气去,毕竟知道自己刚开始工作收入有限,便心照不宣地不提。

“就是最近在香港的两位同学,都是男性,没关系吧?”

杨巡一肚子的懊恼,正需要有人说,看到杨逦便道:“今天我吃饭吃到一半,梁思申打电话让我过去。她帮我牵线,看起来我那些商场股份又可以回来了。你看,这人不错吧。”

梁思申的解释里听得出内疚,但是宋运辉的心里升上一丝紧张,电话那端梁思申还在撒着娇解释,他心里却想到,他只要有时间,就千方百计与梁思申在一起,这不,连女儿的功课都荒了,可梁思申似乎没那么在乎他。他还是忍不住打断梁思申的解释,问道:“你们准备几个人去?都有些谁?”

杨逦并没挪窝,两眼盯着电视,却又没好好看,只是拿着遥控器不断地转台。闻言不屑地道:“比如我去买一斤糖,第一种办法是店员抓了一斤多去称,中途不断抓出来才能达到一斤;第二种办法是店员先抓不到一斤,然后不断添加凑够一斤。同样是买一斤糖,经考证,后者给人的满意度要高得多。这就是没法用理智来说明的贪小心理的满足。商场的股份本来你就有份,人家先剥夺了你,现在又还给你,你还感激涕零呢,真是,梁思申这买卖做得也太绝了,连人心一并收买。”

“我也是犹豫了好一阵子,可是印度香料对我诱惑太大,我从小就向往的,听说都有一千多种呢,而且可以接触到我收藏已久的檀香……”

杨巡听了无语,被杨逦这小家伙认定了的东西,她都能找到歪理,大学四年怎么光学了这些。他忍不住问:“你现在的工作用不到专业,你不觉得可惜吗?”

宋运辉听了,大大地一愣,比听到女儿成绩乱来还愣:“年假不能来东海吗?很想你来。”

“大哥这话太狭隘了,什么叫可惜,四年的时间重要,还是一辈子快乐地工作重要?当然是后者。当初选择专业的时候我只是个农村小丫头,只知道东海厂的宋厂长好威风,我要学他。但他再威风,放到上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四年大学学的不仅是专业,更是洗脑,是学习全新的思考方式。既然在上海工作,目光要放远点啦。”

梁思申断然否定:“不会。我小学时候比猫猫还多一项芭蕾舞班,也没见影响了我学习。中学时候依然参加学校的乐队和舞蹈团,还有烹饪班之类的业余活动,也没影响学习。对了,刚与同学约定暑假这个时间年休一起去印度,主题是探寻香料,因为我正好一个项目结束,本来还想带上猫猫一起去长见识,估计猫猫爸这下不会同意了。”

杨巡奇道:“老三国外读回来,不是更得狂三狂四?”

“倒不仅是成绩,主要还是得培养她学习的态度。暑假的时候我盯着她,不能让她放开玩了。她会不会旁骛太多,什么队活动的,弹钢琴的,还有表演什么的,因此影响学习?”

“起码梁思申从国外转一圈回来,就不大看得起大哥你。”

“其实小学的成绩别太在意了,滑一下就上去了,一点要紧都没有。”

杨巡道:“回头上海多的是高鼻子,你当心。”杨巡的情绪很复杂,有喜有恼,懒得与杨逦争辩,进去浴室洗澡。本来两兄弟住着没叫保姆,自己随便打扫一下算数。但是进来一个小妹,两个当哥哥的就不便随便,只好过上有保姆的好日子,因此家里的浴室倒是每天干净亮堂。

一说到先天,宋运辉无法不想到猫猫的娘,那个学什么都不成的程开颜,不由得皱起眉头:“但愿不是天生的,我回头还是好好跟猫猫讲讲,小孩子总是能纠正的。”

杨巡透过镜子看到手臂上在东北做手术留下的疤痕,心说杨逦不吃亏不知道江湖险恶,她以为外面的人都是她妈妈她哥哥吗,像梁思申那样的人几乎是稀罕品种了,她还挑剔呢,但他现在即使再苦口婆心都说不通杨逦。杨逦心里有一套自以为比他这个当哥哥的更高明的名校理论,听不进他在社会大学滚打摸索出的家传土方。

“你还不是一样?有什么可奇怪的,争取第一是一种享受,你也说过很享受奔跑乐趣的啊,难道这是先天的?”

一顿冷水澡冲下来,杨巡脑门子的热度才退了一点,人也平静许多。客厅里是一台一匹半的空调吹着,非常凉爽。杨巡坐下看着杨逦换着台专门看广告,在上海台停留的时间尤其多,连杨巡都觉得上海台的广告最好看。问杨逦为什么不看连续剧,杨逦鄙夷说电视剧弱智。杨巡又无语,他不知道他在杨逦眼里该是怎样的低级趣味,难怪前面谈过的两个大学生女朋友多对他有淡淡的不屑,原来都是杨逦这样的人。当然,他是初中生。

宋运辉道:“我正要跟你取经,你小时候怎么做到自觉的?”

杨巡挺生气,他也觉得电视剧弱智呢,哪有好人好成不要命,坏人坏得没道理,可不喜欢就别看呗,多的是书。杨巡心中更确定,杨逦需要被社会好好教育。

“嘿嘿,你只顾得了一头。”

但是被杨逦搅了脑子,杨巡倒是不再沉湎,开始考虑拿回商场的种种事宜。这时候,杨逦制造的电视杂音对他没影响了,他抱着手臂低头看地,回思今天晚饭上面的谈话。为什么梁思申肯出面打这个电话招呼他过去,从香港见面时候的情形看,梁思申即使不再责怪他,却也不想搭理他,因此这个电话肯定是有原因的。可是看后面的谈话,梁凡和李力又似乎是没考虑周全的样子。他知道商场经营不好,小亏,但也不至于弄到梁凡和李力要求着梁思申找他,这些小亏比之商场建筑物的升值,并不令人担心。如果说由梁凡和李力要求梁思申做强力中介,可能理由上说不通。

宋运辉有些头痛,当然不可能叫梁思申别回,他也想见她。“不用做什么,你外公已经答应安排,你来就行。刚刚给我妈打电话,宋引数学小测验才八十几分。原来我最近疏于督促,她读书不用功了……”

杨巡不知道梁凡和李力究竟是什么考虑。而其实商场被他经营,应该是对他非常有利的。他已经利用欧洲街收集一批经营有点档次消费品的公司,这些人的经营范围与商场的那些重叠。往后商场经营权到他手上的话,他几乎可以一统本城中高档消费品的市场了。再加他的两家集贸市场经营的百货日杂,他的战线将一贯到底,各档次全齐,他只有更方便管理那些经营消费品的公司。如果欧洲街加商场,这两家一起垄断本市一半中高档消费品市场的话,他手中的主动权更足了。这个主动权,意味的就是租金收入的提高。

“你在,我当然回,要我这个女主人做什么吗?”

那么,他对商场的经营权是不是该志在必得?可是,想到他只占有少量股份,做好了,提升的商场固定资产增值,他占不到多少,相比固定资产增值,经营收入着实不算多。而且经营得好的话,大股东随时可以开会夺回他的经营权。他吃力不讨好。最称心如意的途径,当然是收购梁凡和李力手里的股份了。可是,他们肯答应吗?

宋运辉清楚梁思申的中学同学情结,那帮人都是出身良好的阶层,又是寄宿,中学同学之间的共同语言比之散养的来自各阶层的大学同学更多。“我跟老徐一起吃饭,完了就回来等你电话,你看我多可怜,怕你来了找不到人,我只好连门都不敢出。老徐对我们锦云里很有兴趣,我邀请他去上海玩,他答应周六就过去,你周末回上海吗?”

一会儿杨速回家,杨巡叫住杨速不让洗澡,细细与杨速讨论各种可能。杨逦最先侧着耳朵听了会儿,可后来越听越没劲,想那么多干吗,何不干脆点,明天见面摆出条件,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这不很简单的吗。谁都不是笨蛋,难道会看不到好处坏处,需要那么磨叽做什么。她坐远了点,继续看她的电视,耳不听为净。

“不跟男同事一起出去玩,那是猥琐行为。有两个中学同学这几天也正好在香港,我们约了一起去兰桂坊。我一晚上都在煽动他们来上海,你呢?”

杨巡看小妹一眼,等结束讨论,才对杨逦道:“老四,你要去的公司有多大规模?”

“和同事?”

“不知道,反正是外资,走进去一看办公室就知道正规。”

“这么晚才回?”“这么晚还没睡?”两人几乎是同时说话,都是认定对方就是他们要说话的人。但是梁思申抢着继续说下去,语速是与这个休息钟点不相称的轻快节奏:“我想你留言要我回电肯定有事,就不怕这已经是你睡觉时间了,我出去玩了。”

杨巡点点头,道:“好。老四你记着,你大哥我的资产,明天我让财务给你个确切数字。大哥说什么都要拿下这个商场。老四,如果大哥把几个场子整整,弄个集团,门面会怎样?”

就在宋运辉几近崩溃的时候,电话终于轰然而至,宋运辉几乎是通灵地就想到电话那头是梁思申,他在抢起话筒的同时重重呼出一个长气,又于百忙中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正好是零点。

杨逦一点都不示弱:“大哥,你可以试试,你组建集团后,招得到排名前十的名牌大学毕业生不?”

然后,宋运辉便一直下意识地等着梁思申来电,洗漱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先观察一下卫生间里的电话安放在哪个角落。偏偏梁思申的电话久久不来,他不免越来越心浮气躁,几乎是隔十分钟看一次手表,每看一次,便胡思乱想一次,想到梁思申这么开放的人到了香港就跟放风一样,会不会抓紧时间夜生活?想到他见识过的国外夜店,他便更加心浮气躁,因为他知道梁思申才不惮于进出那些地方。想到梁思申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想到她平日里对着他收放自如的调情态度,他心中无比煎熬,他不能想象梁思申捏着酒杯跟别的男人夜店相对。

杨巡笑道:“不,我不组建集团,我这样挺好,手下的人个顶个地能用,再建一个不产生效益的虚架子集团干什么?我也不要做集团总裁,哈哈,小雷家的雷书记做了集团总裁还不是雷书记,没变。做人挣钱,悄悄的,别声张,自己高兴。”杨巡看向杨速,道,“老二,你有没有反对意见?”

想到女儿的教育,宋运辉无法不头疼。想到饭桌上老徐那种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态度,他又心里不快,很想跟梁思申通电话说说。他俩虽然聚少离多,可最少一天一个电话,对彼此的事情了若指掌,宋运辉已经很习惯在闲暇时间里抓起电话,因此这两个经常跟苍蝇一样满天飞的人约定出差时候到一处落脚地,就给锦云里的外公留下个电话,以便相互联络。但是宋运辉此时打电话给梁思申,梁思申依然没回宾馆。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只得在总机留话,让梁思申复电。

杨速笑道:“有时候看着那些钱比我们少人比我们狂的,还真是不甘心。”

他想着,就先给还在香港的梁思申打电话,号码是外公记下给他的。但是宾馆房间没人。宋运辉既然拿着电话,就给家里去一个,没想到宋引这么晚了还在做作业,听老母亲讲,是宋引这回小测验成绩只有八十几分,很不好,被老师罚抄错处二十遍。宋运辉立刻想到,他最近一如既往地繁忙,但是他繁忙之外,又是大把心力和大把空闲时间都放在上海放在梁思申身上,对女儿自然是疏于教导。宋运辉心里很内疚,叫来女儿听电话,好好交谈了二十分钟,才把原因问出来,原来宋引说最近爸爸不关心她的成绩,她没劲学习了。宋运辉少不得勉励督促一番,回头心里好一阵子不舒服,为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失职。宋运辉不免想到,如果也把女儿送出国,女儿能不能跟梁思申学得一样好?他虽然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可仍旧清楚地意识到,他女儿做不到,他的女儿似乎没梁思申那么高的智商。

杨巡听了又笑:“要不我们这就去丝路夜总会玩?今晚就砸钱比谁送花多?”

但是外公答应之后,宋运辉便想到一个问题,虽然梁思申今天身在香港,可礼拜天的时候应该可以回来。他很想梁思申,可是又有点不希望梁思申参与礼拜天的聚会,因为那天他肯定比较拘谨。因为对于老徐,他心中一向没有把握,他总感觉老徐从来是用着他,又防着他,甚至还带着些高干子弟的狂傲而藐视他。宋运辉对老徐接触到上海锦云里的收藏后会露出什么情绪心里没有把握,他有些担心。

“暴发户!受不了。”杨逦不知两个哥哥在取笑,忍不住尖叫起来。

那些事与外公切切相关,宋运辉与外公一商量,外公自然一口答应。

杨巡只得解释道:“我们开玩笑呢,我们连集团都不肯成立,怎么可能跟人拼钱去。钱比我多的人多了,近的有梁思申和申宝田。即使宋总只拿工资,我们见他还不得毕恭毕敬。老四,我只是要你记住你大哥二哥所做事业的规模。”

等饭局结束,站饭店门口送走老徐,宋运辉不由得长长呼出一口气,好累,比开一天的车都累。与老徐谈得再好,毕竟已经不是过去那么随意了,当年老徐教他怎么喝红酒的一幕如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重现了,今天只有他恭恭敬敬给老徐斟上适量的红酒。虽然老徐对他依然重视,而且将他视为一系里面的人,他们的交情离放开怀抱还远着呢。因此今天虽然谈得好,可老徐对于某些要求还是口风很紧,他只有寄希望于老徐一家的上海之行。

“干吗,跟我要进的办事处比?我们办事处在他们祖国另有机构。”

宋运辉连忙继续解释,老徐都听得津津有味。

“不是,你记住就行,没别的。”

老徐道:“我替我父母做一回主,呵呵。对了,你既然已经引进外资,为什么还有上市筹集资金的打算?”

杨逦心里奇怪,可再问,两个哥哥却都笑而不言了。

宋运辉惊喜,忙道:“大哥当然有空,那就定这个大礼拜。”

杨巡则是若无其事地对杨速道:“我明天直接去银行找陆行长,看他最近能给我贷出多少。三千万你看够不够?先谈这些吧,明晚我咬定买股份,还分期付款,看那两个公子怎么跟我还价。明天梁思申不在场,也不用顾忌什么。”

老徐听着也是会心微笑,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酒,悠然想了会儿,才道:“你这个星期六星期天让东宝也去你外公家,我们三个聚聚,好久没见东宝啦,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他们老人家归他们老人家聚会。”

杨逦听着,心说不就是三千万吗,她记着,她记性可好着呢。

宋运辉听了微笑:“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可真敢,大哥也幸好得到老徐你这样开明的县委书记支持。”

杨巡挺无奈地看看杨逦,又挺无奈地对着杨速笑,他还以为三千万已经是大数字了,没想到杨逦并没放在眼里。而他当然是看在眼里的,他把每一块钱都看得很重,杨速也一样。他自卖馒头开始,一分一分地算计着挣钱,为了多挣一分钱他和杨速要付出加倍曲折,为了多挣一块钱,他当年则是可以踩着黄鱼车将电线从城南送到城北,才能有今天的积累。可能杨逦没经历过这些,因此杨逦对他们在意的数字毫不敏感,他真是有些拿杨逦没办法。

老徐不由得插了一句话:“他们可能等这一天也等急了。需求产生的动力,不错,我们很多改革是由下而上,包括改革最初的联产承包,都是需求促进思考,思考促进改变,改变形成实践,又通过总结实践获得理论,再从上到下地推广。你还记得当年小雷家他们的闯劲吗?”

但杨巡不是个轻易说放弃的,他反复提醒小妹记住,就是要杨逦回头工作的时候看看她接触的究竟是多大的生意,让她再回头看看她哥哥究竟是做多大的规模,有比较才会有发现。

“不仅是她,还有她外公,和我们一起认识的朋友。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企业向市场经济过渡中遇到的实际问题引发的需求和思考。因需求产生的思考,是我们试点工作问题解决的主要方向。这回试点企业所在市有好几家类似企业,可是规模有大有小,设备技术有新有旧,发展前景参差不一。我们的考虑是有机捏合这几家企业,集中资金优势,引进先进设备和技术,提高我们东海厂下游产品的深度加工能力,形成拿得到国际市场的拳头产品。从目前进度来看,试点方案获得省里通过后,我们已经着手通过招商引进三千万美元的外资,又通过关停兼并小企业,转让小企业资产获得一千多万人民币的资金,还通过债务重组,合理解决拖垮企业的三角债和陈旧债务,并已经联系洽谈先进设备。应该说这个速度不算慢,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那些老企业在试点工作中焕发出来的全新精神面貌……”

但杨巡心里到底是有些愤愤的,没想到他自以为做得挺大的事业,竟然如此被杨逦这个黄毛丫头看不上眼。他不免想到最近几个朋友接二连三地把手中企业捏合捏合凑成一个集团,一个个名片拿出去都是集团总裁,他这个实际资产不比那些朋友少的人却还是满大街一抓一大把的总经理。但他思想斗争来去,最终还是不敢捏合个集团,他怕树大招风,招来如萧然之流的巧取豪夺。他这才笑嘻嘻地回去自己房间,闭门考虑明天怎么与陆行长谈话。

老徐其实最先因着答应宋运辉去他妻子外公家参观,而对宋运辉的努力顺水推舟,送他一个人情。但后来听着听着觉得试点工作确实有不少新思路新观点可寻,因此放弃本来听汇报的心态,与宋运辉探究讨论起来,后来实在忍不住,问道:“小宋,你这些想法与你那位投行的太太有关吗?”

其实陆行长早已被杨巡勾兑得热络,虽然不常一起花天酒地,可是只要有事,都是拔腿就可以进门说话的,因此杨巡与陆行长谈,说的基本上是实话,问陆行长支持不支持他的收购,陆行长考虑到那商场是优质资产,表示同意,于是摆在杨巡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梁凡和李力肯不肯卖。

宋运辉心下松了一口气,吃饭到现在,总算是,终于是,找到老徐能共鸣的话题。现在的老徐位置显要,虽然依然对他亲近,他前几天电话邀请吃饭老徐也肯一口答应,但是话题上面就不随便了许多,宋运辉一上来就感觉费劲。而且宋运辉又不会喝酒,无法借酒调节气氛,心里非常为餐叙结果担心。好歹,活了。他连忙从谢总上任开始的步步为营说起。总算这顿饭吃得非常顺利,时间虽然不长,但两人说得意犹未尽,因此自然而然就因着共同经历过的复杂的金州说起国企缺陷、国企改制和宋运辉正在着手的协助地方改制试点项目的种种考虑,以及试点工作面临问题的种种解决方案,等等。融洽的气氛促进后面话题的讨论和被接受。宋运辉一直小心翼翼地调节饭桌气氛,不断调整自己的话题深度,务必将他的请求完整传达给老徐,并让老徐先做初步认可。

他想来想去,决定打个电话给宋运辉。宋运辉的电话他好长时间没敢随便打,号码都已经记不住,须得翻开电话本找出号码。好在宋运辉的电话号码他一向记在第一页,一翻就到。但他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打这个电话,因为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要宋运辉同意他跟梁思申说话,要不然他联系不到梁思申,也不敢乱联系。他打通宋运辉的手机,难得今天是宋运辉自己接听。他立刻老老实实地道:“宋总,我小杨,我想跟你谈谈我回购商场股份的事,不知你是不是有空。”

“哎,老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我正想找人问,又不便让他们误以为我想插手。”

宋运辉道:“你别扯上我,你想找小梁是不是?你别打扰她,她最近身体不大好,我不让她操心。”

“是啊,他是一本厚重的书。”宋运辉感觉老徐有些不想多谈有关雷东宝的话题,大约只是想简单了解一下动向,他也不便继续这个话题,只能费尽心机寻找另外的,“金州又换老总的事,不知老徐听说了没有?”

杨巡早知道是这个回答,他忙笑道:“对不起,宋总,我昨天也注意到。可我想,商场项目是你太太亲手规划的,她一定不愿看着商场经营状况不死不活……”

老徐听了就笑,但他没有就此置评,只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太太外公真丰富。”

“小杨,你接手只有做得更偏离她的设想,你自己独立操作后的商场装修后来不是给敲掉重来了吗。”

宋运辉笑道:“是我太太外公出的好主意。不过大哥也被他骂得狗血喷头。对了,原来的陈平原书记也已经保外,现在被大哥邀请做小雷家的顾问,现在给大哥出主意的人多的是。”

杨巡讪笑:“宋总批评得是,我那时候眼皮子浅,后来去香港看了才知道人家是怎么活的。你就看在我把欧洲街的规划贯彻得那么彻底,帮我向你太太说说好不好?她帮我说一句,顶我磨破嘴皮子说几百句。”杨巡是硬着头皮说“你太太”这三个字的,心里可真是不愿意。

老徐听了奇道:“东宝怎么想出这主意来的?他倒是个天生的带头人,虽然做事态度稍嫌粗暴些,可他能天然服众。噢,对了,我怎么能忘记你这个军师,呵呵。”

宋运辉道:“我问问。”

宋运辉有些惊异老徐几年以后再度提起雷东宝,心想难道邀请老徐一家去上海的作用这么显著?“大哥去年开始花大力气整合全县的小电线厂,通过县里的大力配合,和他们的技术输出,现在做到每家小电线厂都能做出合格产品。今年,也就不久前吧,听说效应已经显现,不少客商闻风而至。包括小雷家自己电缆厂的订货量都大幅提高,现在有几条生产线得开三班做。基本上已经形成集群效应。”

然后杨巡就等着了,不知道宋运辉问没问,梁思申究竟什么反应。

“神仙福地。”老徐满眼掩盖不住的向往,“我家老爷子以前也是在上海的,解放后才搬到北京,对上海依恋极深,即便没事,每年都要去上海走一遭的,他只说再不走,上海的旧迹会给拆得越来越少。小宋,这些是他们老年人的情怀,你不会懂。我晚上回去这就做工作去。东宝近来在做什么?”

宋运辉倒是没食言,因他知道梁思申在意那家商场,但梁思申在电话里反问:“要不要帮他?”

宋运辉闻言大喜,连忙又追上一句:“最近抽得出时间吗?我刚从上海来,院子里一棵几十年树龄的香橼花开得正好,坐在下面,那花瓣直往身上掉。还有蔷薇木香什么的,她外公说,过了这一季,夏天院子里都只是些晚上才开的香花了。”

“看你自己高兴。”

老徐不由得冲宋运辉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宋运辉巴不得巴结他,宋运辉正找他办事呢。可他实在抵不住照片带给他的诱惑,点头答应。但心里奇怪,这种人家的姑娘,又是自身年轻有为的,怎么会嫁给宋运辉这么一个乏味的官僚。

“不高兴,我看了你妈收藏的《渴望》,看不下去,我没法做慧芳那么好的人。”

宋运辉知道说的肯定是老徐的父母,忙笑道:“当然可以。如果老人家方便,非常欢迎他们去上海做客。我是个见识不深的,很难描画。她外公家的房子是民国时期的老房子,深宅大院的,里面的摆设更是她外公一辈子的收藏,这些照片里拍的还不到十分之一。她外公是归国华侨,年纪大了,喜欢找也是有文化的同龄人说话。我曾跟他提起过老徐你家,他向往得紧,可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肯定很欢迎你这样的知音过去,要不我安排一下?那边房子大,住一个班的人都可以。”

宋运辉笑道:“你自己看着办,晚上我会按时下班回来……”

老徐听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的人家出来,难怪看着地道。这些衣服真漂亮,不过新不如旧,旧的确实考究。还有家具……当然,呵呵,你们俩更出众。小宋,我家还有两个更爱好的,照片能不能让我拿去给他们看看?明天还你。”

“不如我们晚上吃完逛那商场吧,我以前厌恶得都没进去看一眼。不晓得梁大搞得怎么样,都是听他自己在说。”

“是请人在她外公家拍的,布景也都是她外公亲手布置的,摆设方位据说一丝不苟,非常有讲究。你看这几张彩照用的是新做衣服,那几张黑白的都用的是她外公外婆的旧衣服,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其中的考究。”

宋运辉了然地笑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边。”

到北京的头天晚上,宋运辉单独请老徐吃饭,希望老徐帮忙为试点企业列入上市名单出力。两人坐下没几分钟,老徐就问起宋运辉到底跟谁结婚,宋运辉便凑巧地将照片拿出来给老徐看。老徐一看第一张,就不由得笑道:“小宋,你也搞这一套?听说现在年轻人拍婚纱照,你倒是比他们还超前啊。这照片是在哪家照相店里拍的?布景非常正宗啊。上海的……王开?”

梁思申“警告”:“你不能总一脸看穿我的样子,那不公平。不许笑,我知道你肯定在诡笑。”

宋运辉出差去上海没遇到梁思申,但还是自觉晚上住到锦云里去,正好看到上回拍的结婚照已经拿来,有大有小,大的当然让挂着摆着用,小的一式五份,一份宋家,一份梁家,另外备用。宋运辉正好因为试点企业上市的事要去北京活动,他略一思虑,便将一份照片好好包起来,放进行李箱里,带去北京。

宋运辉当然更是笑得开心,放下电话后还在笑,但是两夫妻都没给杨巡打电话,宋运辉是一忙起来就忘了,梁思申则是想亲探商场之后才肯做决定。杨巡等一下午都没消息,只得单刀赴会,再赴丝路大饭店十三楼。

05

没有梁思申压阵,他明显感觉得到,梁凡和李力对他的态度傲慢许多。他也强硬,为了达到最终收回商场的目的,他今天强硬地重复昨晚的两点建议,丝毫不肯退步,一口回绝李力的讨价还价。他说,既然合股,风险需要大家共担,承担的方式当然得表现在收益的分配上。

对于这个结果,早在杨巡意料之中,他已经自重身份不再参与现场,最多隔着窗户看着外面争端,鼻子里面嗤嗤地冷笑。但是店铺收回来了,回头又找谁去开店,却是大大的问题。

他们互不相让的时候,宋运辉载着梁思申难得地出来逛街。这是周末的夜晚,商场人流如织,顾客看多买少,看似来享受免费冷气。

杨巡不吭气,悄悄安排老乡晚上埋伏,恭候破坏者。接连等了三夜,又有人出手砸窗,被老乡们一举逮住,打个臭要死,还被扔进派出所好生处理。而第二天欧洲街上就出现几个挂着橡皮警棍拿着对讲机的保安,谁再进办公室闹事,打出去,没二话。那些租户自然是不肯就此罢休的,哪儿有压迫,哪儿有更强的反抗,一时欧洲街工地鸡飞狗跳,而杨巡的出手则是越来越没情面。终究乌合之众敌不过杨巡花钱雇的保安,没多久,反抗烟消云散。

梁思申更是光看不买,第一次挽着丈夫的手悠闲地逛商店,感觉还挺好,只是偶尔宋运辉很不自觉地又走神一下,跟冲锋似的快步走了,她才需拉丈夫一把。宋运辉笑说让他逛店类似于虐待。

杨巡想来想去,把原本每间实用面积二十几平方的店面房改成两间二十几平方合在一起并为一间的规制,然后分别找人谈话,要么解约,要么再出一倍的价钱租下更大面积的店面。因为他的合同后面本来就有一句附加,说最终租赁面积以店铺交付时候的实际面积来定。所有人都吃了一个哑巴亏,有老实的拿回租金算数,但大多数租户不肯罢休,最先租户还只是单打独斗,但渐渐地这些租户联合起来,天天轮班到欧洲街现场办公室报到,闹得不可开交。有天晚上,更有人操起工地现成的砖瓦,将沿街一侧的大玻璃窗敲碎好几扇,等保安闻声赶来,那些人早不知所终。

然后,宋运辉在电梯上看到前面牵着儿子的陶医生,他当作没看见,跨出电梯便挽起梁思申走向另一个方向。但梁思申的高挑梁思申的打扮梁思申的风姿,还是令陶医生看到这一对夫妇。陶医生看到时便下意识地背转了身当作没看见,可又忍不住一看再看,看他们的亲昵,看宋运辉脸上毫无保留的笑容,这个男人啊……

杨巡听了心说也是,他刚从香港买的手表就值两万多,这还是中档的,要是上面镶上几颗钻石,就跟梁思申外公有次来戴着的那种,那就难说了。还有他现在的包和西服,他很早的西服就已经上几千了,这价钱不知可以买几件杨逦的衣服。弄不好百货商店那么多女装,加起来还不如小小区域内的男装贵。杨巡想来想去,先决定与原本签约交钱了的与时尚不相衬的租户解约,问题是合同白纸黑字,人家又已经交了钱,他凭什么解约?

宋梁两人走了一圈才出来。外面虽然一团燥热,宋运辉却感觉就跟复活似的,刚才还满脑袋发晕,这会儿却神清气爽,还是他率先问梁思申:“决定了吗?”

但是能给他出好主意的人不多,毕竟不是所有朋友都走出过国门。但都感觉现在百货店正是女装区大于男装区,据说销售额也是大于男装,这个时尚街的定位应该有点意思。杨巡几天征求意见下来,见没个真正能说出甲乙丙丁的,心里失望。寻建祥妻子却否定杨巡所说的女人开销比男人大的说法,她说男人在衣服上面的开销要么没有,要么惊人。比如现在流传说男人的衣服可以不显山不露水,但是领带皮带鞋子手表拎包却不能不精,这一精就是上万元的开销。

梁思申点头:“我问问梁大究竟怎么想,看着商场连周末晚上都没一点促销,我心疼。”她拿了宋运辉的电话给梁大打,没想到梁大却回复说杨巡根本不是谈的态度,没有任何谈的余地,他们吃饭半个小时就谈崩。

但杨巡想归想,还是找几个朋友商量欧洲风情街的租户布局。因为他照旧是没等房子造好装好,就已经声势造出去,早早跟人签订出租协议,收取租金用于建设了,这是他的老套路,比问银行贷款不知道合算多少。如果真是要将欧洲街的布局朝着他香港参观回来后的时尚意图发展,看来有些租户必须劝退。那些人的什么糖果店五金店之类的自然是说什么都不能出现在时尚街区的,风格格格不入。但是签约的租户肯退吗?因此杨巡不能轻举妄动。

梁思申看着宋运辉只会笑,原来昨天大家坐在一起,还真是她莫大功劳。她怎么就没这么重视自己的能耐呢。梁大说他不愿转让商场,这么好的地段,抢都抢不来,又不是亏得承受不住。宋运辉旁听着评论说换他也不肯转让,说杨巡胃口太大,异想天开。

说到时尚,他就想到杨逦,那小家伙真能花钱,刚去读书的时候身边只得两只皮箱,现在竟然有了四只,满满的都是衣服,开店最能赚的就是杨逦那些女孩子们的钱,赚的都是黑心钱啊。杨巡知道那些在外资企业工作的女孩子们寻常一个月工资有一两千,吃饭又要不了多少钱,剩下的全花在衣服鞋子上,满大街的都是那些人在逛街。像他的日杂市场赚的都是一些细水长流的辛苦钱,一家子来市场批发一趟,出手还不如女孩子们在店里买一件衣服花的钱多。估计梁思申也是最有数这门道的,跟梁思申前后接触那么多次,他就没见梁思申有哪件衣服重复。看香港也是,满街都是做女人生意的店。

宋运辉开车,两只耳朵听着梁思申给梁大说她今天看商场的感受,指出商场周末没有活动与没人在场做主分不开。宋运辉听着心急,忍不住对梁思申道:“我来跟梁大说?”

倒是让他对欧洲风情街的布局有了新的想法。他看了香港那些活跃的街市,看到那些橱窗内外的光怪陆离,想到欧洲风情街的建筑设计也是用了大量大面积橱窗,他想到,可不可以也弄出这么一个跳跃时尚的风格来,让人一走进这条街,就感觉走进香港,甚至走进连他都没去过的欧洲?

“你开车别打电话。”

这次考察下来,杨巡心中对超市的评价一边倒,那就是目前暂时不可行。而其中最大的原因,则是他在东北与老王一起做煤矿生意导致大大吃亏的那一次积累下的经验,手头不能持有太多容易搬运损毁的货品。尤其是超市为了保证货架琳琅满目,那不知得有多大一个仓库存放货品,谁能知道什么时候来个水火无情,或者查封哄抢呢。他是吃过大亏心有余悸的,不知不觉总是有了一点倾向。带着这种倾向看超市,他越看越感觉超市目前并不可行。他心说难怪申宝田出国看到连电影都可以在里面看的超市,回国却没有行动,别人也不是不会算计。

宋运辉当即把车子停到路边,与梁思申换了个位置,将手机抢回手中,他上手就很干脆地道:“梁大,通过商场这一段时间来的运营,看起来有些经营中的问题不是靠你们来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你们是不是打算把经营权交给杨巡?”

一个星期看香港,而且是有的放矢地看香港,杨巡似乎是看到许多。他看到人的经济生活水平上去之后,商业社会将是如何走向。但是他也想,相比香港人那么多钱,中国要发展几年才能达到香港人的收入水平?现在全市能有几个人能像他杨巡一样大摇大摆走进香港超市放开购物?就算是超市放到国内,货品用的是国内的物价,又有多少人敢进去超市?杨巡心底下怀疑,估计国内人走进超市,一半货品要么进了他们肚子,要么进了他们口袋。

“是啊,按说今天周末,明天是大礼拜,我看着没任何促销准备,他们也喊冤,说促销这么大的经济决策没我们点头签字不敢上手。这样下去不行,我跟李力已经商量好,可是杨巡今天没会谈诚意。”

当然路上总能见到灯红酒绿,可是杨巡现在娇贵许多,比不得当年初到东北时,一整天全程走下来,早有气没力,可回到旅店还得撑着眼皮做记录。他这一周的香港之行,竟然无比纯洁。可是这话说出去,了解他的人都不相信,说杨巡这是给自己脸上涂金,又没人记情,也没人相信。但杨巡回家路上也是略带遗憾地想到,真是那么筋疲力尽吗,竟然没去见识一下香港的花花绿绿?

“你们的心理价位是多少,我给你们做个中间人。”听梁大报出一个数字,宋运辉又道,“相对于你目前的亏损现状,你这个一百万税后利润上缴数字偏高。要不考虑一下逐级到位,第一年要求低一点,后面几年递进,你们也得考虑未来生活水准提高对利润的促进。”

杨巡想从对香港的考察中摸索出梁思申设计规划欧洲风情街的思路,他同时也不想做个规规矩矩的好孩子,他要在梁思申的思路上,建立自己的思路,不被任何人左右,因此他且看且思,且思且看,看似悠悠闲闲东张西望的一个人,混在走路快得像打仗的香港人流中,异常不搭调。

梁凡与李力商量一下,两人决定保留这个一百万的中间值,其余由宋运辉替他们随机应变。

杨巡一肚子甜酸苦辣咸地出了机场,找家宾馆住下,随即出门先买双他知道的名牌鞋子NIKE穿上,开始以两只脚对香港进行地毯式的商业考察。

“梁大这孩子,竟然心里没个准数。思申,杨巡的手机号码是多少?今天索性替他们三个把问题解决掉。”宋运辉知道梁思申数字记忆好,就懒得自己翻阅通讯录了。

他忽然想到,宋运辉面对梁思申也没辙。以前都是程开颜等着大忙人宋运辉恩召,现在梁思申比宋运辉还忙,忙了还不够,还生活丰富多彩,还什么拍卖会的,宋运辉想见娇妻一面都难,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了。

“梁大这孩子?梁大不比你小。杨巡的号码是139×××××××。喂,你刚才路边随便停车,会不会被交警抄牌?”

他只能自嘲,人啊,不能做错事,现在对着梁思申没辙。

宋运辉拨下号码,才道:“不怕,我这辆车交警知道的……喂,小杨,谈崩了?”

梁思申正拿着纸巾擦嘴,闻言愣了一下,看看杨巡,看看他递来的零食,说声“谢谢”,没扔回去,任杨巡放在她面前。但是她没吃,一直到下飞机,将资料收拾进去,却将零食包放回杨巡面前。杨巡无比尴尬,让开身子挡住后面人,让梁思申先走。他跟着出去,原指望可以做把苦力帮梁思申拎行李箱,他记得梁思申这个人身外物非常多,没想到人家有车来接,他只好放弃,追着说一句他来香港是来看超市学经验的。他看到梁思申回头冲他礼节性地笑笑,挥手跟他说再见。他看到那笑容淡得都没体温高。

杨巡没想到等了一下午的电话现在才来,但自然是没法埋怨什么,忙道:“是啊,刚才我们会谈气氛不大好,他们两个想压我答应,可他们既然要我出来经营,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宋厂长,都忘了谢谢你还关心我这件小事。”

梁思申依然不相信杨巡,她认真看她的资料,不理坐在旁边的杨巡。杨巡挺无聊的,只好看报纸杂志,帮梁思申递饮料零食。等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见梁思申只吃了一点点,忍不住将刚才看着梁思申飞快吃完的零食递给她,道:“饭不好吃?你吃这个。”

“嗯,小杨,我跟我太太刚刚看了商场,完了准备参与你们讨论,没想到你们已经散场。我跟那边两位股东电话交流了几句,有这么两点意见:第一,股份转让是不可能的。我也奉劝小杨你打消这个念头,他们不缺资金,没等着现金下锅,除非你出极高的价钱;第二,他们愿意委托你经营商场,只计提固定数额分成。我建议他们考虑计提数字逐年递进,他们同意。小杨,你的心理价位是多少?我看看你们有没有商讨下一步的必要。”

杨巡忙道:“你忙,你忙,需要什么叫我一声。”不敢再打扰。再看梁思申的资料,密密麻麻的英文字,不由得想到他还真配不上她,像她跟宋运辉说话,说高兴了可以中英文一起来,他哪儿听得懂,每天赔笑脸都来不及。

梁思申在一边听着微笑,看来中间人还真得由宋运辉来做。他够权威,才会一点不客气地要双方各自报出心理价位,而她料定,双方都不敢对他弄虚作假。果然,她从宋运辉的重复中听出杨巡给出心理价位,当然不是昨天那个第一年全免的价位。

梁思申当然不会再相信杨巡嘴巴一滑说出来的话:“你太客气了。呵,对不起,我回头要开会,让我抓紧时间把资料看完,好吗?”

杨巡说了数字后,提议见面讨论。宋运辉懒得见面,“我太太开着车往家里跑,这么热的天,都还是家里窝着吧。我考虑一下你们双方的条件,你等我电话。”宋运辉合上手机,问梁思申,“你合计着,他们应该取哪个中间值?”

“不是,你对我是很善意的,我发疯过后才回想起来,合作以前你都是不计报酬地帮我,包括投资,最初起念是因为你想给我这个当时无法注册的个体户一个外资身份,省得又挂靠出毛病。我想来想去,除了我去世的妈,还没有人给过我这么多无偿帮助,我当时怎么会糊涂得连你也提防上,我那时候还挺恨你。好了,我现在说完了,不过你肯定不会相信我,我这人两片嘴唇一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早知道的,我只想请你给我机会弥补。”

“你真替他们拿主意?”梁思申奇了,宋运辉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听到这儿,梁思申有些动容,她转过脸看了下杨巡,但一看到这张脸,就想到杨巡过去的花言巧语,心里又厌恶。她扭回脸,面对资料,淡淡地道:“没什么善意不善意,只是投资而已,合则聚,不合则散,不用弄得太复杂。”

“给他们做个了断,省得他们麻烦你。你最近少操心,难得休假,好好养着。”

杨巡无奈,见她总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非常难过,酝酿好半天,才又硬着头皮道:“我去年底才意识到,我最大的错误是辜负你的善意。我这一辈子做生意过来,从小都是别人算计我,我算计别人,因此我已经养成习惯,做事之前先做好善后。对于你的投资,其实我心里是真没想揩油的,我真的那时候还想着具体工作我多做一点没什么,可我还是做了……坏事,我不知不觉还是防着你。对不起,我是真心说对不起,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都要对你说。我那时候是发疯了,我那时候只想着你不相信我,你辜负我的辛苦,我还想怎么宋厂长申总他们都偏心你,我都没想想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梁思申笑,心说他是怕她又单独见李力和杨巡吧,恨不得连电话都帮她打了:“你决定,我懒得动脑筋。”

梁思申听了有些惊讶,但是想到杨巡以前连跪都做得出来,又惊讶不起来,只微微一笑,欠了欠身,没做回答,从包里窸窸窣窣翻出一本资料,轻轻说声“对不起”,便打开资料看起来。

宋运辉看梁思申笑得诡异,知道这个雷东宝嘴里的妖精肯定猜到他的小心思,不由得笑着拧拧她的脸蛋。想到雷东宝,他才想起一件事来:“呃,我在老家那边的项目需要验收,我不去也行,到场的话更好,你想不想跟我去老家?”

杨巡这时觉得自己有些穷于应对,竟是想了好久,才道:“我以前那是耍无赖,以前的不算。”

“想,不过没飞机可不去。”

梁思申只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不用道歉,你已经承受许多。”

“好。我们几位工程师准备开一辆面包车过去,我们俩飞过去吧。”宋运辉很喜欢,见车子到家,他先跳出去给梁思申开门,又道,“我不陪你去小雷家了,不想见他们。”

杨巡当然清楚地看到了梁思申的排斥,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上,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因此他也不寒暄了,单刀直入:“梁小姐,我向你道歉。我以前做错了,我去年底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对不起你的好意。”

夏天的夜晚,宿舍区还有很多人在外面游荡,梁思申也不管,出来就拉住丈夫的手,一起往里走。宋运辉笑道:“他们现在流行一首打油诗来赞美你。说你来了后,他们不用见天地加班了,不用半夜三更担心BB机叫唤了,不用提着脑袋来见我了,变相说得我跟魔鬼似的。”

杨巡在后面紧紧跟上,他只能紧跟着。等上了飞机,他就等在过道,见有人要冲梁思申身边坐下去,他连忙花言巧语跟人换了位置。他终于稳稳地坐到梁思申身边,闻到一股舒服的香气,梁思申不由得一皱眉头。

梁思申听了也笑:“上帝说,安排我这个人下来,就是为了埋汰你来的,哼。”

梁思申只点点头道:“谢谢,不用。”便顾自走了。

“去,净学些坏词,普通话是越来越溜了。”

杨巡忙道:“我帮你拎包?”

“去就去,我上茅坑儿,茅坑儿。”梁思申嘴里挂着余音袅袅的“儿”字,笑嘻嘻地去卫生间了。宋运辉在后面哭笑不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跟谁学来这“茅坑儿”三个字,如此字正腔圆。他跟父母去打个招呼,就又坐下打电话做商场那摊子事的中间人,只是脸上一直挂着笑。

梁思申惊讶,愣了会儿,才道:“是,走吧,登机了。”

梁思申出来先过去公婆房间打招呼,才又过来看宋运辉打电话,一边取出纸笔,把自己的想法列在纸上,要她不动脑筋,还真不可能。宋运辉伸着脖子过来看,一只耳朵手机,一只耳朵电话,果然就改口用了梁思申的数据,让双方好生考虑是不是接受。梁思申原以为会扯皮一会儿,没想到在宋运辉略带不容置疑口气的影响下,双方竟然很快一致同意接受梁思申提出的方案,于是宋运辉让他们明天就按照这个电话的精神草拟协议。

杨巡心说什么拍卖会,梁思申这个人花头真多。但听得梁思申对着电话一会儿说昨晚做梦做到什么,说到关键处就用上英语,杨巡听得心里煎熬,天呐,听着这样的说话,宋运辉怎么吃得消,宋运辉怎么那么好福气。这个电话整整持续到登机,梁思申才关上手机。杨巡这才嗖地冲上去,站到刚起身的梁思申面前,故作镇定地道:“梁小姐,你也去香港?”

放下电话,宋运辉道:“你的条件,我看着比较倾向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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