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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手头的钱维持生产已经艰难,而设备商则是在法院要求诉讼保全。若是设备商得逞,小雷家被封一半,那么他说什么总得拿出一些钱出去打点,这样手头就会更紧,生产更加紧缩。唉,他每天就在钱眼里打转,白天黑夜脑袋里都盘算着怎么用好每一分钱。他不是不想发工资劳保,他自己自从没法从韦春红那里拿钱后手头都紧,可是哪来的钱?发了工资劳保就得少进多少捆料,其他人能知道吗?而且市道不好,做出来的产品利润微薄,不够应付。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勒紧裤带渡过难关,大家一起刻苦,他打算要小三起草一份报告,过几天召开村民大会,跟村民们摆摆道理,让大伙儿还是跟以往那样跟着他使劲。

他想,他现在应该够资格说句仁至义尽。多年管理经验告诉他,资质差的人,多说无益。他一向是这么做,但是他这回感性当头,因此他出师不利,本身就是他自己的问题,谁没个偏执的时候呢?就像雷东宝追着过去经验跑,他则是追着雷东宝苦口婆心,都是痴人。他更灰心了。

其实雷东宝心里最想的是韦春红手里不菲的产业,还有正明红伟两个手里历年积累的钱财。如果这些钱都拿来,雷霆可以稍喘一口气。可是韦春红已经拒绝他,红伟跟正明两个也是侧面说起自家的钱不能动用。他断无拿拳头押着这几个将钱取出的可能。红伟家开会到半夜,雷东宝一个人也是想到半夜,可是依然没有想出万全之策。唯一的希望,就是小雷家万众一心,与他共渡难关。

宋运辉回想与雷东宝的对话,他想到几个方面,首先,自信到极端,便是盲目;其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最后,做企业的首要是市场意识。雷东宝资质有限,偏又现在盲目自大,他真拿雷东宝没办法了。

这时候雷东宝头皮嗞嗞地痛了起来,他握拳捶了脑袋两拳,当然是没用。头痛起来想什么都不再有思路,他无奈之下只得上楼睡觉。可躺到床上脑袋却反而清楚起来,他于是又想。可是越想越乱,想到后来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清醒,混沌了一夜,折腾了一夜,天色却是亮了起来,他只好翻身下床,晕眩着脑袋出门上班。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办。他不知道在这危难关头,没有他的话,这个雷霆会变得怎么样。

雷东宝这回终于把宋运辉驳得无话,但是他短暂开心过后,却又忐忑,心里七上八下没了底。但想到宋运辉问的三点,这真是太简单了,这是企业最基本的套路,他怎么会不知道,宋运辉说到底还是不理解他,看低他。半年,他咬牙切齿地想,半年后看宋运辉怎么说。当兵时候就知道,穿皮鞋的打不赢穿草鞋的,他的雷霆是农村走出来的草鞋兵,别看样子不好,可战斗力强,战斗意志更强,不信,走着瞧!

但是到了办公室,却又是那么多债主来讨钱。他应接之余,通知高层开会,研讨对策,然而现在的办公室难容一张平静的办公桌,所以他们只好撤到市区的集团办公室开会。

“明天六点,你能起就来,起不了也没关系,我已经订下宾馆车队。”

看到久违的豪华装修的集团办公室所在大楼,雷东宝下车后怔忡许久才走进门去。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该把集团办公楼卖了换钱?但这样的门面如果卖了,看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会不会想到小雷家穷得当裤子了?还有他的奔驰他的佳美呢?可卖了那些都是钱啊。

“你不用问,我今天再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体制不同,但半年后我恢复元气,我不说你都信。明天早上你们几点去机场?我送你们。”说出这些,雷东宝躺床上挺了挺腰杆子。

但会议还有更重要的议题,雷东宝坐上主席位,便将自己的观点摆上桌面。

“都不是科学依据。”宋运辉继续无力,两人的对话完全牛头不对马嘴,“说到超前意识,我去年让杨巡提醒你留意出口问题,调整产品布局,你做到没有?但我不做事后追究,你也请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只问你三点,你对今后一年的市场格局如何理解,你将如何调整产品布局,你将如何调配手下人事?”

“今天开会,我们统一一下思想。昨天得到消息,汇率不会变了,那么我们雷霆该怎么办?我有一个打算,今天开始把所有基建停了,安装一半的设备擦上牛油封起来,只开现在在转的设备,所有的资金也全部收缩到电缆和铜厂,所有工作都以确保这两家厂的运作为前提。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你们每个人给我一个表态。”

这还需要依据?雷东宝豪气干云地道:“小雷家群众的支持就是依据,我年前又拿来一堆奖状就是上级部门的肯定就是依据。你还要什么依据?过去大家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作为领导,你也应该培养一些群众意识。”雷东宝此话出口,感觉说得畅快,而且感觉这些话的水平够可以。

红伟听了这样的开场白,不由想到春节时候忠富跟他说的话。书记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意见?红伟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以前的会议也是差不多形式,与其说是开会讨论,不如说是表态同意雷东宝的意见,因此红伟今天觉得说什么都违心,不愿表态。但是他又不能不表态,按照顺位,他排雷东宝下面的第一号,他得率先表态支持。他想到昨晚与正明和小三商定的架空决定,可还是希望他能说服雷东宝。

宋运辉听了发觉自己很无力:“我也最希望看到半年后我收回我的话。但我有个疑问,你除了凭过去经历推断你这回依然是跑在别人前面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依据来说明你现在依然意识超前?”

“其实现在在转的设备也存在吃不饱的问题,而现在在转的设备生产的未必是适销对路的产品,我们可以考虑关停一部分挣钱少的设备。安装接近尾声的预3号车间的设备生产的产品,我看正是近阶段市场需求量大的,一刀切停预3号车间的想法,我看书记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现在还是对。你屁股坐在国营,你不知道我们这边做事比你国营要艰难多少,说到底你不理解,你没法理解,我们这边太复杂。复杂程度,就像我是大人你是小孩,你小孩没法看懂我大人在做什么。但我不怪你,我给你半年时间,不用半年,我拿性命担保你收回今天的话。”

“红伟,你没做过车间,你知不知道,预3虽然看上去已经像模像样,但真想让机器转动起来,生产成品,这中间还要多少投入?我们哪来的钱投入?我们现在只有依靠现有设备,挣钱保命,挣钱求发展。正明你表态。”

宋运辉看看身边刚睡下的可可,不敢惊醒他,只好压低声音道:“以前对。”

正明看看对面低下头去的红伟,略一思索,便对着雷东宝道:“书记的讲话给我指明方向。昨天我知道人民币不贬值后心里很乱,现在好了,就这么干,我回去立刻抓紧时间落实。”

雷东宝开门见山:“小辉,我刚才睡醒,脑袋还迷糊。我跟你说,你看错我啦。我,雷东宝,这十多年,从做承包开始,用陈书记的话说,一路跑在别人前面,不为世人理解。我每次领奖上台,领导都是表扬我敢为他人先。这点,你承认不承认?”

雷东宝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道:“正明在一线,还是懂生产的。下面谁说?”

他又想,好汉子敢作敢当,他要对宋运辉说个明白。可直起身子却发现他忘了问红伟他们住的是哪家宾馆,更别说房间号,而且他多年不打宋运辉的手机,知道宋运辉手机早换号码,他最多只能打到秘书手里。他犹豫一下,又没好意思问红伟,就找小三要宋运辉所住房间号。

大家纷纷表态,有红伟和正明两个鲜明对比的例子摆前面,大家自然是众口一致。红伟没有再说什么,整个会议期间一直摆弄手中钢笔,但脸上一派平静,他至此已经非常理解项东,他至此也已经决心坚定,不复动摇。

雷东宝翻一个身,舒坦地伸直四肢。对,他应该相信自己,不能被一时困扰所迷惑。

到最后,雷东宝才问:“你们看,集团办公室要不要卖了?”雷东宝问话的时候,脸则是朝着正明,他对现阶段正明的表现比较满意。

雷东宝毕竟是重视宋运辉,将宋运辉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久,可他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宋运辉不理解他也不理解小雷家。比如他当年搞承包,起砖窑,哪件事做出来都有人反对,可最后结果呢?结果证明他正确,他完全正确。

正明道:“我有两点考虑,一点是卖了的话,像今天这种情况,我们想开个会都找不到地方。再一点是现在还没到完全过不下去的地步,我们前面的路没全堵死,我们还得整出门面争取贷款,争取政策,卖了显得我们实力出问题。”

但雷东宝吸完一支烟上楼继续睡觉,却一时睡不着,脑袋里翻来覆去都是宋运辉的质疑。宋运辉以前从没说他跟不上雷霆发展,今天听了红伟他们几个的话,哪儿看出他不行了?究竟是哪个问题让宋运辉认为他不适合管雷霆?

正明的话正好是雷东宝所顾虑的,如今有正明与他合拍,他便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于是也没继续征求大家意见,拍案将会议结束了。正明说书记脸色不大好,劝雷东宝在集团清清静静地睡个午觉,雷东宝没答应,他的身子还没娇贵到这地步。

雷东宝默默看红伟走出去,很久很久,头发都没动个分毫。一个人安静下来,他回想王老先生说的话,回想宋运辉说的话,包括以前王老先生对他说的,以及宋运辉通过韦春红传达给他的话。今天王老先生说得更明确,连退路都给他想好。可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死他?还有宋运辉今天说的更是新鲜,好像是他搞垮雷霆似的,他在雷霆才没救。那他倒是要问一下宋运辉,雷霆到底是怎么来的?宋运辉明明最清楚雷霆的来龙去脉,凭什么睁着眼睛说瞎话?问问全天下的人,谁不知道,雷霆就是他雷东宝,雷东宝就是雷霆,他怎么可能离开雷霆,宋运辉不笨,因此这么说肯定别有用心,他不想撕破面皮,也不愿与宋运辉对吵。对,他为此才不去见宋运辉。

红伟开完会就先一步走了,他也并不满意正明,看到正明堂而皇之地说瞎话,他并不赞同,可是又想到,正明不这么说这么做,又能怎样。他都感觉得到,他如果再顶撞下去,雷东宝会当场一纸文件将他的职位免去。但红伟开车没走出多远,就被正明一个电话请回去,接上正明和小三,在车上商议。正明问了红伟很多工厂生产的产品系列哪个好销哪个不好销,又问小三好销的毛利怎样,不好销的毛利又怎样。小三还根据常规的资金周转情况提出自己的想法。三个人一路议来,行至小雷家村的时候,基本统一了做什么不做什么的思路。迈下车子的时候,红伟心中也有了忠富所说的“踏实”的感觉。

红伟愣愣地看着了雷东宝一会儿,终于一声不出,大力将烟蒂揿进烟灰缸里,揿塌一座烟蒂山,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开门关门,弄得地动山摇。红伟满怀愤懑,在门外闷站了会儿,没有拐进去自己的家,取车直奔忠富的养猪场。

但红伟心头还是暗自叹息,以前雷东宝坐牢的时候,他坚持下来了,而现在路还没走到头,他反而不忠了,他心里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再难接受,小三主导派发劳保的时候,他有空就他跟着,正明有空就正明跟着,悄无声息地将劳保先发了下去。他看到老头老太们在怨声沸腾后忽然意外地拿到这笔钱的时候,那神情和那语言都在说明同一个问题。而红伟、正明和小三心里都知道,从这个时候起,他们属于另一阵线了。尤其是红伟,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他得走到底了。

雷东宝冷着脸道:“你不知道别乱指派,回家睡去,我头痛,我也睡觉,几点啦!”

不久,再拿到另一笔钱并计算出盈余之下,他们将工人的工资也发了。

红伟一愣:“宋总既然特意来,不管他说的话好听难听,单是冲着他的诚意,我看书记硬着头皮也得去听着。”

所有人对红伟正明几个非常感激。

雷东宝还是有苦说不出,定定看着红伟,道:“你知道他电话里跟我说什么?”

而这个时候雷东宝犹如孤胆英雄一般与众债主缠斗着,又因群众向镇上反映情况而与镇政府县政府一干人说明着,他一身披挂所有的火力,依然忙碌得不可开交。而同时今年又是要紧会议众多的年岁,开会,传达文件,学习精神,总结经验,有得他忙。他整天忙碌得像个陀螺,旋风般地飞旋于这事那事之间,累而充实。小三悲哀地觉得,一贯英明神武的书记这回真像堂吉诃德。

“见朋友!朋友老远过来,见见总应该吧。”红伟忍不住怒气,声音开始拔高。

但正如大家并非坚贞不渝地忠于雷东宝一样,大家拿到劳保拿到工资,保持一段时间的守口如瓶之后,便有了百花齐放。就像第三者的传闻总是最后落入当事人的耳朵,雷东宝一直被身边人刻意屏蔽着话题,但终于有只言片语传到韦春红的耳朵里,韦春红凭东鳞西爪意识到问题有点不对,便一个一个电话打出去加意套取问题背后的实质,很快,韦春红便敏锐地捕捉到问题实质:有人在背着雷东宝收买人心。

雷东宝有苦说不出,他怎么跟红伟说那两个人劝他引退,怎么跟红伟说宋运辉批评他不上进不好学,他只好道:“算了,没法解决内销,也没法解决外销……”

韦春红心里又生气又悲哀,这种在小雷家村明晃晃做的事情,却只瞒住一个雷东宝,这说明什么?即使她作为雷东宝的妻子,她现在都觉得雷东宝该下台了。可是她想,即便是死,也得让雷东宝死得明明白白吧。她拿起电话想拨雷东宝的号码,可事到临头,却一个电话给红伟打去:“老史,为什么背着东宝做手脚?”

红伟道:“书记,我开车载你过去一趟吧,不管好坏,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总是好事,王老先生也在呢。”

红伟自开始做起,就想到有泄露的一天。他原以为泄露得很快,没几天雷东宝就应该拍着桌子找上他,可没想到时间竟拖延了那么久,而最先找上他的却是韦春红。以红伟对雷东宝的了解,他猜知雷东宝一定还不知情,否则,雷东宝断无让老婆出马拍桌子的可能。他这下倒是有些狐疑上韦春红的态度,为什么不先告诉雷东宝,而先找他问话。还有,韦春红究竟知道多少?因此他先施缓兵之计:“春红姐,你说的是哪件事?”

“唔。”雷东宝吃完饼,将包装袋往茶几上随便一扔,见搁在烟蒂堆积如山的烟灰缸上的烟已经燃尽,掉下来将茶几漆面烧出一团黑,他懒得管,又抽出一支烟点上,“你有没有跟他说只要出口恢复,我们这边就没事?”

韦春红冷笑道:“老史,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和正明做的好事,怎么反来问我。”

“听说现在也没了,现在一边喊国企深化改革上面不给钱了,一边喊做好下岗工人安置工作,国家看来不抱了。宋总说他们公司算是有名的效益好,因此这回汇率动荡,中央来人先到别的公司调研,最后才到他的公司,看了之后好像说东海公司都勉强,看来需要调整政策。宋总说政策总是会有的,国家不会扔下出口创汇企业不管。”

红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春红姐,雷霆再也拖不起了,我们再不行动,雷霆死掉烂掉就在眼前。”

“他们不怕,他们大国营有国家抱着,要钱给钱,要政策给政策。”

韦春红沉着地道:“只因为这个原因?”

红伟替宋运辉不悦:“我问了,他们公司出口更麻烦。国外现在不承认人民币的汇率,国内银行汇率又不变,他们又是进口原料又是出口成品,每次报价都要再三讨论,很影响利润。”

红伟道:“还能因为什么?如果是想造反,我们不会那么曲折。不瞒你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包括请你春红姐劝书记,可都没用。你也知道书记的脾气,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做,等死还是行动起来?”

雷东宝三口两口吞下几只饼,摇摇热水瓶没热水,随便接了一些自来水喝下。虽然吃得不舒服,可好歹算是打发了饥饿。当然,生水喝进肚子里总归是不舒服,尤其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他见红伟不肯走的样子,只好问:“你晚上和小辉吃的?”见红伟点头,跟他赌气,他心里反而好受,又问:“小辉他自己公司没事了?那么闲。”

韦春红当然清楚雷东宝的脾气,只得叹一声气:“你们好自为之,消息总有一天传到东宝耳朵里。”

走下楼梯,红伟见雷东宝从堆满礼物的八仙桌上拎出一包什么饼,拆开来吃,雷东宝还问红伟要不要,红伟摇头,他哪里还有心思吃零食。他有点想开门离开,但终究没走,从雷东宝的烟盒里抽出支烟,点上坐雷东宝对面闷吸。

红伟却反将一军:“春红姐既然已经知道,要不请你告诉书记。”

红伟见此,现在很能理解千里迢迢飞过来的宋运辉的心情。

韦春红道:“你们都已经架空他,你们还想怎么样对他?搞死他?还是他自觉退位?我看你们最后只有这两种选择。”

但雷东宝心里隐隐感觉到,其实宋运辉与他那个妖精老婆差不多,本质上否定他这个大老粗,否则宋运辉怎么会说出他文化程度跟不上的话,还说他学不进去,当他的脑袋是大粪塞饱的吗?雷东宝自尊非常受伤,摸出香烟点燃,也不回卧室,开灯下楼找吃的。

红伟虽然已经将事情做出,却还是被韦春红的话逼出一身冷汗:“我们没那意思,我们都是书记多年的手下。可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除了架空他,还能做什么?我们都是提着脑袋还得好好做事,我们又跟谁喊冤?”

雷东宝没想到宋运辉这种时候严厉指责他,将他鞭挞得一无是处。他当初坐牢时就感觉宋运辉有否定他的嫌疑,当初就有指挥他的意图,被他抵制了。但这回果然,他不过是遇到点困难,好了,宋运辉又急着跳出来说他不适合。他都懒得说,他不是今天才空投到小雷家的,他自己打造的企业,他跟不上?笑话。他最清楚自己的雷霆,如果不是出口受阻,什么事都没有,但雷东宝没话跟宋运辉说,谁让他总是倒霉的时候被宋运辉逮到呢。他不想再说什么,就跟过去在牢里一样,不解释,事后做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总有一天你们要冲突。”

红伟也无言以对,他不知道两兄弟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可是雷东宝这种态度,他无可奈何,只有放弃,颓然看着雷东宝出去的方向。

红伟沉吟:“到那一天,我立即跑去找宋总说明原因。跟书记,我该讲的理都已经讲了。我看长痛不如短痛,春红姐还是替我们把情况跟书记说了吧,也好让书记有个准备,免得没准备的话当众出丑。”

宋运辉听到红伟的声音响起,不得不中止:“红伟哥,大哥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春红哀叹:“东宝做了那么多年,为村里做了这么多事,就没一个人记挂他的好?就没一个人抵抗你们的架空?”

但是雷东宝听不下去,将电话塞回红伟手中,自己跳下穿衣,冲去卫生间。

红伟道:“工资面前,爹亲娘恩也得搁一边放着。再说我们做的事不是阴谋,只要是正常人,谁都看得出我们对事不对人,我们为的是雷霆。我们没想逼书记退位,我们辛辛苦苦还得担心书记逼我们做出什么。所以,春红姐,拜托你了。”

“大哥,你有局限,这么大规模企业不是你能掌控的。你的文化程度跟不上,你的学习能力跟不上,还有你的观念更新也跟不上……”宋运辉不知不觉也跟着外公下了猛料,但他终究不如外公的生猛,“该是你放手的时候了……”

韦春红根本就没话好说,默默将电话挂了,坐在沙发上忍不住垂下眼泪。那个浑球,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提醒这浑球?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她再不提醒,雷东宝更被人当笑话看待。她从红伟的话里已经听出,大家用架空,还供着雷东宝这尊神,并不是因为雷东宝还真是个神,而是因着遥远的那个宋运辉,为此,她真是替雷东宝彻底地悲哀。

“他们说什么?士根懂什么?”雷东宝焦急,一点都没感觉身上只穿一件棉毛衫,室内天寒地冻。

她擦掉眼泪,打电话给雷东宝,她不要什么大公无私地为小雷家全体着想,她只要管住她老公。但是电话里传来雷东宝因上火而沙哑的声音的时候,她又是没原则地心软。而雷东宝一看显示中是家里的电话,就道:“找我干啥?”

“你不要自欺欺人,我已经找红伟、士根、正明和小三谈过话,看来不是雷霆没救,而是你没救。你在,以你的经营思路,雷霆一定没救。你不许忠言逆耳挂断我电话。”

韦春红收起悲切,道:“跟你谈件公事。”便将从小雷家媳妇们嘴里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雷东宝,她暂时隐下红伟的电话不说。但她说完,却发觉电话那端反常地安静,只传来明显的“呼哧呼哧”声。韦春红急了,道:“东宝,你吱声,告诉我你听着。”

雷东宝果然被外公的话打击,但想了会儿,却道:“王老先生也有看错的时候。这儿不比别的工厂,这是小雷家村,村里大多数人是不出五服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边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立即抱成团。”

雷东宝却没吱声,只瞪着眼发呆,什么?红伟正明背着他搞鬼收买人心?这不是推他上架火烤吗?他只觉得热血冲顶,好久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可能?清楚过来的时候听韦春红在电话里喊他,他马马虎虎地道:“知道了……”

“你这几乎是休克疗法。”宋运辉不置可否,因电话那端的雷东宝一直没有出声。

韦春红才稍放心:“你准备怎么办,去撕了红伟他们?你有没有想过,本来大家还碍着面子认你是老大,碍着宋总的面子,大家还相安无事,如果你去点破,去闹事,会不会大伙儿索性横下心来赶走你?”

雷东宝没想到电话里却传出的是外公的声音:“我不忙,但我了解情况后也不想为你操心啦,看起来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救,干脆不给我们添烦。东宝啊,最后一句忠告给你,赶紧安排个接班人,你啊,这么胖的人多的是病,借口来上海治病住院吧,以后雷霆的事与你无关。别等大伙儿明白过来撕碎你。”那边外公拿着分机说完,就把电话搁了,因为他知道宋运辉不会跟雷东宝说得那么直接。他抢着说了,省得看宋运辉磨蹭,他眼睛出血耳朵生茧。他搁下分机,对宋运辉道:“违心的话易说,肆意的话难说,难说的话我替你说,急病用猛药,你不用谢我。”

雷东宝却是无法相信韦春红说给他的现实,整一个村的人架空他?他问道:“哪几个女人跟你说的这事,你耳朵没听错?”

雷东宝没想到一向对他说话婉转的宋运辉来个黑虎掏心,但他既然已经接了电话,也就硬撑着场面,不知不觉又坐了起来:“对,这儿的闲事你别多管。多大的事儿,让你大忙人操心。”

韦春红因开饭馆,与红伟打交道多年,又是上回雷东宝坐牢时与红伟危难见人心过,本来还想护着红伟,听雷东宝这么浑,竟然还怀疑她,而不是发现苗头即刻深挖,只得对不起红伟了:“我跟老史也谈过,我看,要不你回市区一趟,我们找个地方说话,我要知道你怎么做,你千万别鲁莽,别撕破面子。”

雷东宝无奈接了手机,耳机里却传来宋运辉并不客气的声音:“大哥怕见我?”

雷东宝一声“知道了”,却将电话结束。韦春红听着“嘟嘟”声响,只会干瞪眼。想来想去,一个电话打去雷东宝的靠山,但是雷东宝并不承认的宋运辉那里。

“是啊,书记不知道你宾馆电话……呵,你看我废话这么多,我让书记接听。”说着赶紧将电话塞回雷东宝手里。

宋运辉听到韦春红的描述,心中惊异,但转念一想便是释然。前儿刚与老徐说起过,雷霆是小雷家全村的雷霆,他因雷东宝而关心雷霆,而小雷家全体村民因切身利益而关心雷霆,小雷家村民对雷霆的感情比他深不知几倍,雷霆是村民的命根。因此眼看雷东宝拖着雷霆走向深渊,村民岂能坐视?“大哥准备怎么处理这事?”

“红伟哥,多谢你今天一直帮忙,大哥就在你身边?”

韦春红道:“他不肯跟我说,他最近脾气坏得不像人,为了保护两个儿子,我跟他事实分居了。”

红伟看看雷东宝,稍做动摇,旋即稳定心神将电话拨打出去。很快接通,但没人,红伟让总机转接到王老先生房间。果然是宋运辉接听。“宋总,今天这么累还没休息?有个人倒是睡醒了……”

宋运辉想到春节赶去小雷家听说韦春红去海南过节,心说原来如此。“事实上春节的时候我们已经建议大哥退出,让他借口生病治疗,体面地离开雷霆,可大哥不肯。”

雷东宝被逼得躺不住,摸出手机一把塞进红伟怀里,道:“你看着办吧。”

韦春红急道:“你也认为他……雷霆不再要他?可你知道雷霆是东宝大儿子,宝宝都不如雷霆在他心中的分量。除非他死,否则没人劝得走他。罢了,我现在赶去小雷家,我刚告诉东宝这事,不知道他要怎么闹,我得去看着,宋总,求你打个电话给红伟,压红伟正明一把。”

“书记是对朋友说话,还是对下级说话?”

“好。”宋运辉答应。

“给我拿点吃的来,快。”

但是放下电话后,宋运辉却想到,他跟红伟说什么?让他们继续拥戴雷东宝?还是让他们对雷东宝手下留情?可问题是雷东宝能放过这几个人吗?矛盾激化时,以雷东宝的脾气,谁敢手下留情,那么伤害的就是他们自己。

红伟却追着问:“书记这么对待朋友?”红伟终究不敢用小雷家安危来挤迫雷东宝,怕雷东宝臊了翻脸。

宋运辉思之再三,想给红伟打个电话,可铃响半天却没人接听。他预感,小雷家出事了,他也恨不得学韦春红,立即赶去小雷家现场。

雷东宝翻身而起,炯炯双目盯着红伟,即使在黑暗中,红伟都能感觉到其中之压迫。“不见。”但是雷东宝无法说出理由,他旋即又钻进被窝,他有些被动地希望红伟赶紧离开。

雷东宝此时却是沉思:是真是假,怎么会这样?他扯起喉咙叫小三问话,但办公室和财务室的人同时回答,三主任出去办事了。雷东宝打小三电话,问小三是不是背着他调度资金,小三接了电话便吓得语不成调,却是一口肯定。雷东宝又问主使的是谁,是正明还是红伟,小三说好多人开会决定的。雷东宝无语,挂了电话。他最了解雷霆的人事,这事,除红伟与正明,别人没那么大号召力,而小三自然是其中的骨干,不抓住小三没法调度资金。

红伟不依不饶:“宋总早已跟你不是一家,你们关系跟宋总和我一样,只是朋友。我帮宋总问你,你到底见还是不见,做人不能对不起朋友的好意。”

雷东宝在办公室暴跳如雷,冲去正明和红伟的办公室,都没见人。而办公室里的同事见此早已第一时间电话通知红伟和正明,通知他们书记冲天的火气。

雷东宝没料到红伟捅出他急欲回避的话题,他终于开口:“我家的事,你少插手。”

红伟接到韦春红的电话后,便知道今天无法善了,韦春红不可能将这么重大的事情瞒住丈夫,因此他十万火急找到正明,通知正明避走或者如何。但是正明却不肯走避,他反问红伟,今天避了,明天怎么办?书记一直发火,他们难道一直走避?凭什么?话虽如此,红伟还是不忍与已被架空的雷东宝当面对峙,可是接到电话却知道对抗无可避免。他们只好分头行动,红伟坐镇车间,维持正常生产秩序,正明出去调运救兵。

雷东宝不语。黑暗中,红伟看见雷东宝好久不眨眼睛。“书记,多个帮手多条路。”红伟不知道雷东宝究竟什么想头。见雷东宝依然长久不语,红伟火大了,“书记,宋总请来王老先生,老老少少专程来一趟不容易,为此他明天得耽误春节后第一天上班,你不说别的,起码见个面请顿饭,尽个道理。他们明天早上飞机走,你说吧,你想不想明天早上六点醒,送送他们。你要想送,今天不管多晚过去一下最好。你要不送,你这个亲戚从今算没了。”

红伟紧张得坐不住,神经质地在车间办公室绕圈。可他抬眼间却见到听闻消息的几个村民工人已经持械拦在办公室门口,说是由他们保护他。红伟惊住,忽然之间明白人心的向背乃大势所趋。工人们做到今天这一出,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从他和正明手里拿到一次工资,不,一次的工资还不至于有那么强的效应,估计应该是他们也是明眼人,他们也早在心中否定了雷东宝。红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开始为雷东宝悲哀,这原是一个全村人民爱戴并尊崇的书记啊!

“宋总架子大得很,正明看见他都两手自觉放腿上,跟幼儿园孩子似的,谁敢乱问。”红伟说话的时候,自己摸出手机拨打宋运辉所住宾馆的电话,却不料被雷东宝伸手将手机抢去。红伟奇道:“书记,你真不想见宋总?”

雷东宝在办公楼上下找寻,不见几个主使,又退回办公室,捶着桌子考虑对策。罢免这两人?还是怎么办?敢反他!雷东宝将因果胡乱考虑,拳头捏得嘎嘎响。呸,不管怎样,先揍死这两人。红伟且不说他,正明,肯定猫在车间。雷东宝跳起来黑旋风一般又冲出办公室,耳边只听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叫“书记”,但雷东宝一个都不理。走到楼梯的时候被一个男人拦住,他一看是正明的堂弟,顿时两眼血红,伸出大掌一把将那堂弟拍向墙壁,他满意地看着那人不堪一击,骂声“妈的”,继续前行。

“他不说,你们也不问?”

冲下楼梯,冲出办公楼,跨越小广场,走向通往车间道路的时候,他血红的眼睛发现前面出现一层障碍。

“宋总只问我们一些雷霆存在的问题,他可能有话只肯跟书记说。”

然而这回雷东宝却无法肆意拍出他的大掌。

“不开,你们说些什么?”

密密麻麻排在雷东宝面前,挡住雷东宝去路的,竟是小雷家村的老人。这些老人有男有女,站前面的人愤然举着早已锈迹斑斑的锄头钉耙,站后面的有两个还得靠扶住锄头柄才站得稳,这些人,没一个能挡住雷东宝的一根手指头。

红伟吓了一跳:“宋总回宾馆了,书记刚醒?哪儿开灯?”

但那些人的目光非常坚定,等雷东宝离他们两米之外站住,他们齐声高喊:“雷东宝,退位。雷东宝,退位……”

红伟皱眉看着白天被宋运辉敲碎的玻璃窗,不甘心机会就此错失,他从家里搬来凳子,拔开插销跳进屋去。屋里鸦雀无声,红伟惊异一下,忽然意识到,雷东宝如雷的鼾声呢?他轻手轻脚地摸上楼去,才到卧室门口,就听干涩的声音道:“干什么,小辉走了?”

在众老的高喊声中,雷东宝恍惚看到十多年前小雷家被县里清查,正是他发动全村老人对抗工作组的入住,令工作组无法正常展开工作。当年,也是个大夏天,那几天太阳都很亮,小雷家老头老太被他培养出反抗的光荣传统。他们后来还围剿拖欠小雷家工程款的市电线厂,力拒讨债的进入小雷家村……而今天,没想到他们反抗的却是他,带着他们找饭吃,找到好饭吃的他雷东宝!为什么?

红伟想来想去,走出家门,站在寒风中对着这一溜五幢与众不同的房子发呆,过去的四大金刚,如今还剩两个。其间有人来了,有人走了,走的人都是让人如此遗憾,但是他无力改变雷东宝的决定。原以为今天宋运辉终于肯来,会是小雷家的转机,他没想到雷东宝知道宋运辉来而喝醉,纯粹是故意,书记为什么故意回避谁都看得见的救命稻草?

雷东宝忽然觉得今天的日头也特别大,日光也特别亮,而忽然之间又如天狗吞日,眼前一片昏暗。

红伟回到家里也是回想宋运辉的态度,但他想来想去,宋运辉除了将方向盘交给小三之外,看不出态度有什么变化,可是又不能由此认定正明没看出什么,他又何尝不是担心得恨不得宋运辉当场拍板表态,他自己也很失望于宋运辉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

雷东宝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在众老面前,泼出浓厚的一蓬灰土。

但小三回家却是好好琢磨正明车上说的这几句话,再琢磨红伟与士根的态度,心里越发感受到雷东宝的权势犹如比萨斜塔,岌岌可危。

06

小三立刻答:“我有数。”其他两个都没回答,红伟也不好强求。

还是红伟第一个打电话报告宋运辉有关雷东宝送医院的事。但宋运辉此时已经通过安检进入候机厅,准备出发去北京争取一个项目的审批。看着窗外起降的飞机,他无法不想到命运竟是如此起起落落,无常轮回。他万万想不到,雷东宝会倒在众老面前。雷东宝带领小雷家风风雨雨走过二十年,其扎根,在小雷家的肥沃土地;其成长,是小雷家村民的众志成城。而当小雷家众老也揭竿而起的时候,雷东宝岂能不倒?

红伟也烦正明,见车子拐上村道,不得不抓紧时间道:“今天与宋总的谈话,我看局限我们四个人小范围知道,都别传出去。”

年初外公奉劝雷东宝装病退出,竟是一语成谶。

士根却是在黑暗中闭目打盹,一言不发。该说的他都倒给宋运辉了,从宋运辉的态度,他看得出宋运辉比这一车其他三个都明白,他倒是看不出宋运辉前后态度的变化,估计那是正明杜撰,宋运辉不是那么肤浅没城府的人,显见正明别有用心。他绝不会敷衍正明递来的探询,正明是什么货色,他旁观几年更看得明白,小雷家落在正明手里,更没他的好。

宋运辉公务在身,没法立即赶去小雷家,只得委托刚从日本返回的妻子。宋运辉让梁思申看情况,如果有需要,由他出钱来替雷东宝治疗。梁思申行前,宋运辉又是诸多叮嘱,说的最多的是要求梁思申别再追究雷东宝的错,雷东宝病中爱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让她听过算数。梁思申哭笑不得,她难道就是那么多嘴的人?

正明道:“也是,你看我心急的,眼看一根救命稻草在眼前晃,心急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住再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这角色。士根叔,还是你最有资格,老资格,没说的。”

第一次的,梁思申为雷东宝做事而又如此甘心,完全是因为宋运辉。因为她真喜欢宋运辉于婆婆妈妈间流露出来的关切,这等关切是如此真切,如此人性,绝非来自什么宋总,而应该更来自那张嘴唇挂着燎疱的年轻侧影。她不由取出票夹中的这张照片,相对微笑,她总算明白这段时间为什么总在心里排斥丈夫了。

红伟断然道:“那是因为宋总还没跟书记谈话,我们算什么,他跟我们拍胸脯拍错地方了。”

梁思申只有与韦春红确定行程。她没想到出站的时候竟有一男子举牌接机,那男子自我介绍是雷东宝的司机。梁思申跟着司机出去,到外面再看到那辆车牌熟悉的佳美,才敢确信。但梁思申隐隐觉得司机有些紧张,不敢说话。

正明轻“哼”一声,又对红伟道:“红伟哥,看了宋总的变化,我很担心。本来……我是把宋总当救星的……以前小雷家最难时候,靠宋总提携才活过命来,这回我看他后来吃饭说的话都是绕圈子。”

车子在静默中驰往宾馆,司机说雷东宝和韦春红都在医院。梁思申不想留下替宋运辉兴师问罪的印象,就只好和蔼地找话来说:“师傅以前好像开的是奔驰。”

小三不敢乱说,但又不能不答:“我光顾着开车看路,没怎么留意。”

“是啊,奔驰。”那司机顿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妥,忙补充道,“我们刚把奔驰卖了,现在村里最好的就是这辆佳美,史总指定这辆车来接您,但听说这辆车也快卖了。”

两人议论的当儿,一车回家的小雷家四个骨干却是各怀心事。尤其是士根,更不可能在这几个人中间随便说话。但快到小雷家的时候,正明却开口了:“你们有没有看出,宋总到宾馆后态度有变化?”正明说完很久,见大家都不搭话,就点名道:“小三,你说士根叔的三点是不是对宋总影响很大?”

梁思申不由想到雷东宝当年参加杨巡婚礼时候那驾驭奔驰的气派,再想雷东宝才刚倒下,村里上层所做的最先几件事之一就是卖车,可见雷东宝行事之不得人心。“雷霆现在谁在负责?”

宋运辉讪笑:“此一时,彼一时也,时势造英雄,时势毁英雄。”

司机犹豫好久:“没定,听说还得开会,镇里领导也得参加了,才能最终决定。”

外公道:“你脑袋还正常吧?”

梁思申“唔”了一声:“韦嫂一个人伺候在医院,吃得消吗?她家里的孩子有没人管着?”

宋运辉不死心地问一句:“真没希望了?”

司机道:“韦婶娘家有人过来帮忙,村里也配了帮手给她。”

外公老脸一红:“你别管我,你还是教育你那好大哥去,想办法怎么给他自己在小雷家留条活路。你千万别妄想通过你那些官朋友拉东宝过这一关,不过我相信你不会笨到没救,搭上自己得来不易的地位。”

梁思申点点头,她还想继续问,却被来电打断——是萧然的电话。萧然从梁凡嘴里得知梁思申肯收购他手里的市一机股份,他又不知道日方股份的收购也在梁思申的计划中,还以为梁家势大,梁思申又善于与国外公司做生意,敢仗势与日方挑战,如此千载难逢的脱身机会他怎肯放过,因此天天电话追着梁凡要求与梁思申正式会谈,一得知梁思申回国,也是天天电话追踪,想尽早敲定,以免夜长梦多。

宋运辉哭笑不得,又不便揭发外公养出两个大好儿子,至今有家归不得,只得道:“外公经常当着可可面非议他妈妈,应该不是好教育。”

若不是雷东宝出事,梁思申也想打个时间差,在与日方正式签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前,先将萧然拿下。无奈现在她得替宋运辉分忧解难,不知得拖多少时间,没想到她将最近日程一说,萧然立刻提出他很快赶来见面,先谈意向。梁思申也没拒绝,就这么定了。

外公道:“你这想法老派,我喜欢老派男人。不过别矫枉过正,养出一帮不事稼穑的寄生虫来,可可的教育我得盯着,你才脱贫,不懂高深教育。思申自己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带小孩子玩还行,教育?呸!”

司机只听梁思申对着电话强硬地说报价高于多少万就谈都不谈,司机还以为是寻常的生意,但那生意可真够大的。司机因此还想,为什么书记以前不找这位有钱亲戚帮忙?

宋运辉不同意:“自己辛苦,不希望再看到亲人重蹈覆辙。做男人的有能力让妻儿享福,算是本事吧,可惜我的收入跟不上思申的开销。”他至此才明白外公为什么问他这么古怪的问题,外公从来只关心自己,即便关心他,也不可能关心到心里去,交流思想还是第一遭,原来是为思申。看起来老头子不声不响挺在乎外孙女。

梁思申来到医院。她从小到大,在国内见的都是高干病房,这回却是第一次来到普通病房,而且还是三人一间、在她看来无比嘈杂拥挤的病房。她循着房号找到病房,站在门口看见一屋子的人一屋子的杂物,一时不知所措。但她很快见到韦春红,顺藤摸瓜,便见到躺在病床上堆积如小山的雷东宝,小小的病床似乎盛不下这庞然大物,看上去雷东宝连转身都难。但韦春红却挽起袖子上阵,正独自帮着雷东宝翻身。梁思申连忙走过去帮手,她发现雷东宝似乎还在昏迷,两人这样的大动作,雷东宝都没睁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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