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耐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什么?徐县长怎么说?徐县长不是……”宋运萍脸色大变。
雷东宝看着宋运萍,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脸色不好,早上醒来眼皮肿。我还想你在娘家时候也养了那么多兔子,做惯了的,没想到……你最近电大的课也荒了吧?”
“听说还是徐县长说的,要严查,绝不姑息,查出问题要把东宝书记抓起来。听说是有人告我们投机倒把,扰乱计划经济秩序。”
雷东宝本来歪靠在床头腾地坐起来,宋运萍一见忙按下他,轻道:“你干啥,她是你妈,把你养大够退休养老了,别那么凶。我们别跟老人计较,还是想其他办法。”
士根的话也被其他人听到,刚憧憬着美好未来的社员们炸了,尤其是老头老太。村里人骂起人来什么话都滚得出口,句句直逼下三路。宋家姐弟面面相觑,宋运辉一把抓住脸色苍白的姐姐,但他什么也没说。雷东宝被从这儿蔓延至全场的喧嚣引来,问清楚士根是怎么回事后,奇道:“我投机倒把?赚来的钱哪一分是给我个人的?都是给大队的!硬掰我投机倒把,我坐牢没问题,可大队欠信用社的债怎么还?社员每人还一百块?不行!”
宋运萍低头,尽量不让自己激动:“你妈,现在吃饭都得我去晒场请两次才来,第一次都装没听见。”
士根道:“可是人无完人,清查组只要有意对付我们,总能从大队历年工作中找到瑕疵。连徐县长都下指示,我们看来得认真提防他们欲加之罪了,清查组肯定不会是走过场。”
雷东宝奇道:“没多少事啊,我妈也做得完。你不是最不喜欢别人来我家进进出出吗?”
雷东宝却紧盯宋运辉,良久才道:“我不信徐县长亲手对付我,一定是有人恶意造谣。除非徐县长亲自带清查组来,我开门让查,否则,我做事光明正大,他们清查个屁,不行。想断我们的砖窑工程队,更不行。”
宋运萍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解决,不由笑了,她自己想,却走了那么多弯路。“好,我只要有人帮我清理兔舍,去地里割菜切菜,到粮站买麸皮,就行啦。小兔子生出来还是我自己管,小兔子弱,怕感染,接触的人太多会带菌。”
“对,我们小雷家才吃一年饱饭,有人发红眼病想撂倒东宝书记,我们不干。没东宝书记我们怎么变工人?老猢狲,是不是又是你去县里告东宝书记?你妈的安的什么狼心狗肺?”
“很容易,谁想要兔种,谁来帮你三天忙,我明天就传达下去,没人敢说不。你别累着自己,我心疼。”
有人将嫌疑目标指向老猢狲,顿时群情激奋,四面八方包抄老猢狲,老猢狲见大伙儿来势汹汹,惨叫一声:“不是我,我这回真的没去告,东宝书记救命。”
宋运萍拂开雷东宝探到她额头的手,叹息道:“不是不舒服,是累的。现今天气稍微热点,我得把兔毛全剪出来。这几天兔子怀孕,又吃得多,犯病多,很忙,但过几天更忙,小兔子得出生了,这些小兔子都是小雷家大队搞副业的命根子,最好一只都别死,可我肯定忙不过来了,怎么办?”
“不是老猢狲。”雷东宝沉着地给了一声,难得的声音不大,但旁人听得到。以往不可一世的老猢狲挨了几只拳脚终于得以逃命。雷东宝再想了一下,道:“我相信徐县长这个人。但万一我真出事,大家当我今天开会说的话是放屁。都跟我来,我们队部开会。小辉你也来。”
雷东宝仔细打量,忙道:“好像没瘦,脸色不好。怎么了?人不舒服?”
“今天的话怎么能作废?我们老年人要劳保,县里谁跟东宝过不去,我们跟谁过不去。”一个白发苍苍老儿的话引发大伙儿的如雷响应,宋运辉听着震动,见说话那老儿几乎连站都站不住,还得靠孙儿扶着,看上去清清爽爽有古风,难怪能说出有点水平的话来。再看雷东宝,招手引大家去队部,以前只觉他莽撞,今天见了,倒是很有大将风度。宋运辉征询了姐姐的意见,两姐弟一起跟进。
眼看着兔子妊娠日子渐渐临近,宋运萍不得不与雷东宝单独商量,她挺不住了。她拉住吃完饭往床上倒的雷东宝,指着自己脸问他:“东宝,你看我瘦了没?”
大队负责人都到队部坐下,而外面几百农民依然留在晒场不散。还是老书记又仔细问了士根究竟从谁那儿听来这消息,究竟有多少人在传这消息,那些传消息的人态度怎么样。等士根说到有人鄙夷徐县长一介知识分子,浑身软骨头,只会卸磨杀驴的时候,老书记的脸彻底黑了。众人都期待老书记给个分析,老书记打开窗户,朝外喊了一声,叫老猢狲立刻过来。
为此她写信去问弟弟,雇一个人帮忙可不可行。弟弟的记忆如资料库:去年对于非农个体劳动者有个文件,其中明确规定不得剥削他人劳动。如果打个擦边球叫亲戚来帮忙倒是可以,事后把工资说成谢礼,别人也说不上什么,但如果请不相干的人来帮忙,估计麻烦。宋运萍不敢再往找人这路子上想。
没多久,一头冷汗的老猢狲战战兢兢出现在队部门口,被四眼会计一把拖进来。老猢狲连连辩解:“我没有,我真的没去告。”
春暖花开,兔子纷纷交配抱窝,兔舍里每天做不完的事,可婆婆却每天雷打不动地坐晒场与七老八十不会动的老头老太一起晒太阳接受恭维。雌兔温顺,剪毛时候不大会动,雄兔剪毛最好两人一起来,可她哪里差得动婆婆。这么多兔子,她一个人剪不过来。而她知道,四月又将出生一百多只良种长毛兔,要分配给全大队养殖户做种,没睁眼的小兔子吃奶得有人在旁边牢牢盯着,否则要么弱小的总吃不上,要么大兔子不老实压了小兔,什么问题都会有。她知道,她一个人,即使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从小兔子接二连三出生的那一天起,她都忙不过来。她想,别指望婆婆了,还是另外找个人帮忙。但是她又有顾虑,这样做,会不会被人说成剥削工人?她累点倒是不怕,就怕好不容易才摘帽又被打成剥削阶级,她过怕那种随时会被批斗的苦日子,更怕牵累到雷东宝。
此时河东河西早已分明,老书记不再忌惮老猢狲,只淡淡地问:“你知不知道徐县长和宫书记的关系?”
雷东宝干劲十足,几乎要学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好在新婚燕尔,一天都不舍得不回家,只是回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宋运萍见他这样,有苦说不出,不舍得拿啰唆闲事烦劳累一天的丈夫。
老猢狲这才放心,忙戴罪立功,说得无比详细:“宫书记资格老,‘文革’前就是书记,现在县里一大帮人大多是他一手培养出来。七八年宫书记从干校回来官复原职,上面同时派下来一个徐县长,徐县长一来就烧三把火,撤换不少基层干部,听说宫书记最先是借徐县长这把刀裁掉三种人,后来头痛徐县长一气儿把他宫书记的人也撤了。我当时也被撤,换上老书记,当初我们被撤的大伙儿搞串联,都议论着宫书记会不会咽不下这口气,出面反了徐县长的决定。可宫书记最后没行动,听说徐县长来头很大,靠山在中央,他爱人一直住北京。但听说常委开会,在某些决议方面徐县长常受孤立。最近我没法再关心县里的事,但估计格局不会有大变化。”老猢狲说话时候,两只眼睛犹如两只被堵住路的老鼠,胆怯地乱窜,又小心留意着周围。
小雷家社员都争先恐后跟雷东宝身后向钱看,小雷家大队干部则战战兢兢朝后看大队身后一屁股的债。
众人都心说,他可真了解机关内幕。若不是徐县长从天而降,与他从没瓜葛,换个别的本地产县长上任,估计老猢狲的位置还稳如磐石。雷东宝听着心说,县里领导的关系跟清查有什么搭界?自己把事情干好了不就得了?宋运辉心想,徐县长是不是已经顶不住来自宫书记积蓄几年的压力和孤立,决定拿姐夫开刀作为投入宫书记大营的献礼?他问老猢狲:“这就是徐县长亲口下指令清查小雷家的原因了?”
雷士根一跃开上大拖拉机,每天市里县里连轴地跑。他有心机,拿柏油将两辆拖拉机都刷黑了,上面让写字好的红伟用红漆见缝插针写上“小雷家大队”,拖拉机一开,小雷家的红火传播开去,这样,以后找他相亲的人也会踊跃一点。
老猢狲依然小心翼翼地道:“目前全县,包括全市都知道小雷家是徐县长手中的一面旗帜,东宝书记只要没有杀人放火做违法勾当,徐县长不会亲手砍他亲手树起的旗帜,砍我们小雷家就是打击他徐县长。我考虑以后以为,这是徐县长把本该暗中进行的事情端到明面,以往清查组都是悄悄成立,突然出现,打你个措手不及。但徐县长这次违反常规,明着站出来成立清查组,又给清查组下指令,而且措辞非常严厉,这很容易让人震惊,让小道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你看士根这就听到消息来提醒你们做好准备,你们如果早有了准备,清查组还能查得出什么?徐县长这一手既显示了他铁面无私,不徇私情,又借此大张旗鼓帮我们小雷家洗刷控告,手腕真是高明,以前真看不出他这么个白面书生有这等城府,难怪我会在他手里吃瘪。”
雷东宝率建筑工程队马不停蹄从公社赶去县里,继续开工。但他这回脑子又好好转了一个弯,大队自己出面买水泥、钢筋、沙石,把四宝从砖厂抽出来专门负责浇制水泥预制板,谁要叫他们造房子,就得从他们手里买水泥板,这又能赚上一笔不错的钱。他干脆求徐县长帮忙开张介绍信,直接上市物资公司拿水泥钢筋,又便宜,货又更多。单主任现在看见他如看见宝,早习惯他的凶神恶煞,见他瞪着眼上门,眼睛都不眨地又批给他买一辆东方红拖拉机的贷款,该要的好处一点不会不好意思说。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宋运辉更是大受震撼,原来同样一件事,被内行人看着,竟能看出这等弯里弯角门道中的门道。而一件原应私相授受很不上台面的事,却能被徐县长做得如此光明正大,堂而皇之。他忍不住对老猢狲脱口而出:“你真是个人才。”
雷东宝他们还没收工,县里一家效益很好的单位又闻风找上了他们,要他们照着这样子给造三十间职工宿舍。信用社宿舍最后结账算下来,小雷家建筑工程队的人都傻了,一个半月,交足大队的提留,平均每人赚一百五。大伙儿都觉得,即使做死在工地上也值了。
“可惜以前用得不是地方。”雷东宝随后接上一句,“老猢狲,给你戴罪立功机会,你,现在起,帮老叔和我小舅子一起清理大队所有资料。你要耍个心眼,你自己当心。”
信用社里面为这六套房子的分配打破了头。
“是,是,谢谢东宝书记信任,事关我们小雷家的大事,我哪里会耍滑头,你尽管放心。我已快六十岁,还等着你率领我们奔四化,像工人一样拿劳保呢。”老猢狲只差打躬作揖,怎么都不会想到雷东宝会在清查前的节骨眼上重用他,这让他感到往边缘化滑行的步子戛然而止,他心里竟生出感激涕零来。
房子造得相当快,都是天才亮上工,天不暗不收工,跟以前两头见星星的长工似的,可大家都没有怨言。所有人回家都是累得瘫成稀泥,包括雷东宝,回家洗澡有时是宋运萍帮他。又有几个伶俐点的帮工被雷东宝敲着后脑勺手把手地教他们砌墙抹水泥,火线上阵。工地里到处都是他的怒吼。两星期,盖起一层,一个月,框架全部完成,开始抹面做地坪通电、通水管。等红瓦白墙两层楼的雏形出现在大伙儿面前时候,整个公社惊动了,从来没见过这样洋气的房子,竟然有前后阳台,阳台还是弧形,楼道进去那地方,两根雪白圆柱跟人民大会堂门柱似的壮观。而走进里面,只见这房子前后透亮,竟然还有专门一间卫生间,已经用白瓷块做出蹲坑,以后不用每天早上倒马桶,水一冲全干净,又有洗澡地方,洗澡水也自己会排走。有人说,这种房子,只在上海高级地方见过。见了实物,单主任一颗心才落地,这样放在房间里的厕所确实不会臭。
老书记急得直冲雷东宝打眼色,心说老猢狲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本来没事,被他一插手反而整出事来。倒是雷东宝大大方方地道:“我也不怕你耍滑头,你想耍滑头别人管不着,倒要问我拳头答不答应。”
雷东宝一点不含糊,拿了五万块回去,砖窑、顶棚,在老书记监管下开工,拨两个泥瓦匠一个木匠给老书记。他拿着五千块买下该用的设备,率小雷家所有泥瓦匠、两个木匠、二十个帮工,上公社造大洋楼去也。他本来就做过代排长,下面管过四十来号人做工,现今更是轻车熟路,指挥有方,再加他一双环眼不怒自威,工地上谁都不敢偷懒。单主任每天过来巡一趟,眼看着红砖外墙内墙拔地而起,速度惊人,内行人见了都说,这砖墙,砌得笔直。第一层造到一半,单主任才看出房子结构究竟什么样,原来一条楼梯上去三户人家,外面看上去像是个“凸”字,果然厕所厨房都在里面,回家大门一关,赤膊都没人看见。回去与儿子一说,儿子这下急不可耐想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