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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老猢狲继续打躬作揖。
雷东宝眼前一亮,对啊,小雷家好几个泥瓦匠,三个木匠,又多的是力气多得没处使的光棍,还有他这么个造过军事工程的把总,为什么不自己组建工程队?再说,自己组建的工程队专门用自己砖窑烧的砖瓦,新窑不是又多一层保障了吗?他当下一拍办公桌,差点震晕单主任。他闷在主任办公室按要求将六套房子画出来,又大致算出要多少钢筋、水泥、石灰、沙石,还有木料、水管、涂料,让单主任去公社供销社买。他立即要雷士根开拖拉机过来,跟着单主任将钢筋水泥拖回去先浇楼板。单主任本来还是将信将疑,是被儿子婚事逼急了才逼上梁山要雷东宝挂帅,这会儿见他果真做得有模有样,信了。连忙打电话给供销社的朋友要他们急备雷东宝要的东西,在公社里,他还是玩得很转的。
宋运辉这才又想到一条要紧的,跟老猢狲这种七窍玲珑的人玩心眼,那是真叫累。可对于这种人,拳头却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老猢狲哪敢做对不起雷东宝的事让下半辈子被雷东宝的拳头如附骨之蛆般叮着?今天真是大开眼界,既看到徐县长的曲线救国,又看到姐夫的霸气,这两种手腕各得其所,各有所长。而且,原来姐夫看似鲁莽的对徐县长的信任也是很有理由,没想到。他心中顿时放下石头,回头轻轻对姐姐道:“姐,不会有事。”
单主任面对雷东宝画出来的图纸一窍不通,任雷东宝怎么解释都没用,但他脑子转得快,一巴掌拍在雷东宝手上,道:“你既然会画图纸,会造房子,手里又有砖,你们大队为什么不组建个建筑工程队呢?我再借给你五千,这五千专款专用,给你买造房子用的设备,我再提一个要求,你一定得在五月份替我把房子造好,我儿子六月份结婚,小子非要住公房才肯结婚。你可以先把东侧房子造出来,我要东侧二楼。”
宋运萍并不很放心,可又不能不装出放心的样子,其实握紧的拳头,指甲早深深掐进肉里。
雷东宝道:“你贴上瓷砖,平时拿刷子洗干净点,比人家粪桶还中用,首长都那么用。”
于是雷东宝挂帅,红伟和士根各自拿来水泥预制品厂资料和砖厂资料给三人小组查,雷东宝自己拿出建筑工程队的所有资料。老书记、老猢狲和宋运辉三个坐在被晒得火烫的屋顶下预审,老猢狲倒真的是认真,看到不顺眼的,就拿出来与大家讨论,看不能支吾过去的,就做个记号抽出另放。老书记更不用说,他比老猢狲还小心,只是政策找茬方面比老猢狲稍有不如。宋运辉也是搜肠刮肚地拿自己了解的政策对照资料,可没想到从老猢狲嘴里学到很多有意找碴可以将政策曲解的方式,一时如听天书。
单主任奇道:“厕所放里面,还不臭死?这个不行,夏天赶苍蝇都来不及。”
可他并不是个会被人牵着思维走的人,他心中总有一个总体框架始终主导思维,他跟着辅助预审资料一小时之后,就发现问题,伸手按住老猢狲抽资料的手,对雷东宝道:“大哥,我看先停停,你听听我的想法。目前看来,大错不多,也可以掩盖。可你生性粗爽,资料里面小错不断,首先会有一个积少成多的问题。其次,如果把这些小错都抽出来掩藏,会造成资料的明显不连贯,到时我们经不起清查小组的追问。依我看,我们预先在资料里面做手脚的办法行不通。”
单主任于是这样那样把他的意图向雷东宝阐述。雷东宝听到一半,放下手中铅笔,摇头道:“土,以前我给司令部造……这不能说,这么说吧,走廊不能要,厕所厨房最好不要公用,你说厕所放外面,晚上瞌睡蒙眬出来走错厕所怎么办?冬天又太冷。你看着我画给你看,这是我们首长住的房子,嘿,我那次也是第一次造,全排愣是花了好几天才把图纸啃明白。”他边说边将简单图纸画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一点就通,愣住,一齐看向雷东宝。雷东宝想了会儿,道:“小辉,你说得有道理……”
雷东宝接过图纸一看,张飞脸也会笑出来,这不是小学生画的图画吗?只差右上角画一个金灿灿太阳,左下角描几棵碧油油青草。他将图纸推回单主任面前,道:“这图纸内部结构都看不出来,怎么算?你干脆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我画得虽然难看,意思都在。”
老猢狲大胆打断雷东宝的话:“我有办法让清查组滚出小雷家,以后也不敢来。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说我打砸抢。”
“哦哟,那就太好了。你看看,我描的,大家都说这样子好看。”
众人看着如此主动的老猢狲都是惊异,在雷东宝一句“你说”之后,老猢狲跳起身附到雷东宝耳边窃窃私语。雷东宝听罢大笑,拍桌道:“就这么办,叔,你也听听,你和老猢狲分头去办。”
雷东宝奇道:“才两万块?图纸没注明?你把图纸给我看,我当兵时候带一个排,军事工程都造过,看得懂。算正确一点,免得临时问我要砖我拿不出不够朋友。”
老书记将信将疑,可听了仇人老猢狲的耳语,也终于舒开眉头,哭笑不得,嘴里还“表扬”了老猢狲一句:“你啊,还真有两把刷子。”
“几块……”单主任噎住了,“要不你先给我拖两万块砖来放着,等我造的时候不够了再问你拿,你反正得当天给我。”
宋运辉事后才知道老猢狲这个人是什么人。虽然他相信姐夫的拳头,可想到老猢狲这种人的本性,心里又很担心,怀疑老猢狲会不会在如此紧要关头做什么手脚,老猢狲鬼主意太多,防不胜防,姐夫以后虽然可以讨还,可好汉不吃眼前亏。会商结束,他就告辞拿了行李骑姐姐的车回家看父母。一路仔细揣摩老猢狲的主意可能会给姐夫带来的伤害,可想了一路,找不到纰漏。但宋运辉相信,这只是因为他年轻阅历不够,他也算是从小吃足险恶人性苦头的人,他不信老猢狲这样的人这一次会如此单纯。
“行,几块?我们的砖质量没的说,敲起来铮铮响,整块烧透,不像县砖瓦厂的芯子还是黑的。”雷东宝心说县砖瓦厂不从公社信用社借钱,单主任对县砖瓦厂没辙。
他回家没与父母提起,怕他们担心,也料想来自县里的传闻未必能传到老实本分的父母耳朵。但他牵挂姐姐那儿的事,第二天找个借口说是还自行车,又早早趁天还没亮赶到小雷家大队。雷东宝对于他的再次出现倒是没有惊讶,他的手掌只是轮流拍宋家姐弟俩的肩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不会有事。但宋运辉建议姐夫今天当作不知道,若无其事出门离开。雷东宝虽然不愿意,可还是从善如流,要宋运辉在家照料好他姐姐,然后便到村里扯两嗓子,叫上工程队的四五个人离村而去。但临走,雷东宝又折回来,要宋运辉遇事别激动,记得盯住老猢狲。宋运辉这才有点放心,原来姐夫粗中有细,还是知道老猢狲这人危险的。
“信用社造两层宿舍楼,三月准备动工,五千块砖顶什么用。还有公社建筑工程队,说什么造影剧院比造我宿舍楼要紧,电影院是‘十一’向国庆献礼工程,我的宿舍要我自己找泥瓦匠,你说又不是农民土坯房,两层楼,水泥预制板的两层楼,我放心交给那些只会建土坯房的泥瓦匠吗?不说了,你要借钱?一个条件,从今天起,你们所有烧出来的砖全卖给我。”
可宋运辉没有想到,老猢狲会把原本应是严肃甚至严厉的清查组搞得如此无奈,原来所说的父老乡亲请命竟演变成父老乡亲索命,清查组进村被搞得跟闹剧一般。第一天,清查组被一群白发老头老太哭哭啼啼地拿拐杖、扁担、扫帚打出村子,打得全市人民都支持老头老太,认清清查组本质:原来就是嫉妒人家好不容易吃一年饱饭,去人家小雷家眼红找碴。等雷东宝磨磨蹭蹭回来半路遇见清查组,请他们再回小雷家他们也不干,谁敢跟老人小孩孕妇对抗啊。
“主任家造新房?”
第二天清查组被领导逼着又硬着头皮上小雷家,这回迎接他们的是抄锄头菜刀的年轻人,年轻人说好不容易生活变样有姑娘愿意给相亲,好不容易定下一个对象,被清查组昨天一来全给搅黄了,这怎能让人不拼命。雷东宝这回听老猢狲的话没走,还排开想拼命的年轻人将清查组安全迎入大队部。可坐在大队部里的调查组成员面对的是外面惊涛骇浪般的群众海洋,随时有石块泥巴破窗而入,他们还如何工作,依然落荒而逃。但小雷家大队那句“农民变工人”的口号却随着冲突被传向四邻八乡,听到这口号的农民都异常羡慕小雷家大队,都说自家大队书记要是也变成雷东宝那样的人,以后大家每月有工资拿、有医药费可报、有劳保垫底,地里还有蔬菜可收稻米可吃,这日子还不共产主义了?
“砖厂生意真这么好?我问县砖瓦厂要砖,他们说我量大,先可以给我五千块,还得一个月后拿,再什么时候能给我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操他奶奶的,我水泥都已经买来,一个春天放下来还不得结块?”
不说小雷家全体社员,即使社会舆论也几乎一边倒地支持小雷家大队,支持雷东宝。一个大队书记,率领本大队的农民过工人的日子,自家结婚却连酒席都办不起,眼下还住着祖传泥巴房子,这样一心为公的大队书记哪儿找。冲突反而让四邻八乡认识雷东宝这个带头人,看到小雷家大队的进步,羡慕小雷家人有奔头的日子。
“问用过的人都知道了,当然我们的好。单主任,我要借四万五,一年后还,建个新窑。”
第三天、第四天,清查组没再出现,他们怕了小雷家老老少少的刀光剑影,而最主要的是,他们难以面对舆论的压力。这压力,主要还是来自原定清查组回县每天一次的汇报总结会议。他们只能汇报那些小雷家农民的怒骂,而那怒骂,是对他们清查活动的谴责。他们可以无视怒骂,可是,当初决定清查时候宫书记有意将主持会议的尴尬位置奉送给徐县长,徐县长如今坐在主席位上问出来的问题刀刀见血。清查组下去两天的成果,形成会议纪要,是他们看到小雷家大队的繁荣富强,有人吃了闷亏。
信用社单主任一见雷东宝就道:“你来得正好,我问你,你们的砖好还是县砖瓦厂的砖好?”
宋运辉从来不知道,严肃的政治问题竟然可以用不严肃的下三烂手段解决,也佩服姐夫这个看似粗人的用人之道。他不明白姐夫的思路,可姐夫相信徐县长,现实表明,正确;姐夫起用老猢狲,现实也表明,正确。庙堂之人可以结交,人们从来都是这么在做;而鸡鸣狗盗之徒也可以入幕,过去的孟尝君曾因此脱厄。用人,该有胸怀,该不拘一格。姐夫有的是胸怀,这胸怀,让很多看似无法用上的人为他所用。宋运辉从此对雷东宝真正刮目相看。
雷东宝再去信用社。他已经第三次去,第一次借买拖拉机的钱,第二次还买拖拉机的钱,第三次,他连问都没问,直接摸进主任办公室。见到里面烟雾腾腾。
他也觉得自己没原则,他竟然还有点欣赏老猢狲。知己知彼,大约说的就是老猢狲这样的人。了解局势,了解矛盾,从中游走,顺势而为,往往事半功倍,此役,他受益匪浅。
这么一想,雷东宝将所有顾虑抛到脑后。这世道,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既然想到,那就放胆去做。
清查组的事在县里成为一个禁忌话题,而在小雷家大队则是成为大伙儿茶余饭后的谈资。雷东宝多少有点志得意满,心说县里也奈何不了他,可宋运萍是个谨小慎微惯了的,见此虽然也高兴,可总是抓紧时间苦口婆心劝说雷东宝低调低调再低调。雷东宝虽然不以为然,可有一样,他见了宋运萍就是俯首帖耳,为了免得妻子担心,他只好刻意收敛。当然他回家添油加醋向妻子说明他在外面是如何抵御吹捧的诱惑,宋运萍总为此给他炒个好菜,热一壶酒,柔柔摸一把他的脸,他就满足了。
但是,今时又有不同,老砖窑的红火说明他的正确,四只眼说得没错,所有结果都证明,他的决定最终都没错。比起当初的一穷二白两眼一抹黑,今天他对黄砖市场了解得多,他知道市场有量,有更大需求。那么他担心什么?继续泼胆上才是。都是被士根这帮胆小的给吓着了。
宋运辉对小雷家那个犯禁忌的水泥预制品厂最有兴趣,向姐夫要求后,隔三差五跑那儿了解情况,想了解为什么这个预制品厂会被认作搅乱计划经济,为什么会被认作是投机倒把。红伟自然不敢把国舅爷安排去搅水泥轧钢筋抬预制板,他啥都不敢要求,免得遭到四宝那样一把被撸的命运,就任着国舅爷随意溜达。宋运辉理论联系实践,理出一条清晰的产供销脉络,找出与当前政策相违的地方,他看到,沙石砖瓦这些都还不是关系到国民经济的重要计划内物资,转手倒卖着还不会太受重视,目前市场上这种转手买卖已经不止小雷家一家,而预制品厂转手倒卖的水泥钢筋却确实很容易被抓把柄。他思量再三,向雷东宝提出,要不以现有设备,将钢筋稍作简单加工再出售,比如剪断拉直之类,加工费反正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样一来,谁也抓不住他们投机倒把转手倒卖的罪名。雷东宝听了先跟老婆说一声“狡猾”,再跟小舅子说一声“好”。
但雷东宝心里忐忑,一点不比其他干部少担心一分一毫。就像他去年春节后一穷二白凭一身泼胆将砖窑烧起来,其实他那时也担心得晚上睡觉做噩梦,梦见砖头堆积如山没人要,梦见砖头烧到一半没了煤。可他还是相信一点,做什么都得抢在别人前头,学不来宋运辉这样精灵的孙悟空,那就学猪八戒,吃饭抢前头,吃屎掐尖头。抢在前面,机会才多,跟人后面永远吃不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