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三罐空气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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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有区晓觉了，你不是想一脚踏两船吧。”
“你做得不错。”方元在办公室里跟我说。
“当然不是，你喜欢高海明吗？我可以做中间人。”
我为“蜂舒适”搞了一个规模很大的记者招待会，聘请了两位妇科专家发表专业意见，指出卫生巾有虫，虫经阴道爬入子宫，导致子宫生虫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个招待会，高海明并没有出席，由乐涛的总经理代表。接着，我在报刊登了多天广告再澄清“蜂舒适”有虫的谣传，“蜂舒适”的销量回升，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但警方仍然未能查出是谁恶意中伤“蜂舒适”，案件已交由商业罪案调查科处理，不过据行内人说，同行中伤“蜂舒适”的机会很微，因为“蜂舒适”的几个主要竞争对手的总代理都是大公司，不会冒险做这件事，所以很大可能是乐涛里一些被辞退的员工深心不忿而散播“蜂舒适”有虫的谣言。
“我不需要免费卫生巾。”梦梦笑说。
“谢谢你。”他又全神贯注砌他的模型。他的手势纯熟，接口非常完美，他该是经常砌模型的。他砌模型的时候，严谨得像正在进行一宗外科手术，飞机是他的病人，办公室就是他的手术台，好像只要接合完成，喷上颜色，那架战机就会直飞天际作战。
“你需要男人吧？”
“噢，对不起。”我把零件放在他的手心上。
“男人我有呀。”
高海明指指我左边的衣袖，原来我的衣袖勾到了他的战机模型的一小块零件。
“可惜你变心也变得很快。”
我回头问高海明，他终于有意见了。
“因为从没有遇上一个值得我为他改变的人。”
“什么事？”
“铁汉呢？”
“邱小姐－－”
“他？”梦梦眼里闪着光芒，“算了吧，他哪里懂。”
我唯有站起来告辞，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
“为什么不向他说？”
他摇头，跟我说：“你可以走了。”
“难道要我追求他？他早晚会在学堂找个女警，组成一个警察世家的。”
“高先生，你有没有意见？”我慎重地再问他一次。
我失笑。
“就这样吧。”他说。
但梦梦对铁汉是有幻想的，她骗不了我。
他在我面前默默把整份计划书看完，一言不发。
这天下班前，我接到高海明的电话。
“关于‘蜂舒适’有虫的谣传，我已经拟好了一份澄清启事，跟进的工作，也写在计划书里。”我把计划书交给他。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他问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这个高海明，长得并不高大，大概有五尺六寸吧，身材瘦削，有一头天生卷曲浓密的头发，皮肤很白。一双眼睛不像那些事业有成的人，炯炯有神，反而隐藏着一份悲凉和无奈。
“好呀！反正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说。
“我是高海明。”他说。
“什么事？”他问我。
“我是韵生公关公司的代表邱欢儿。”我把名片递给他。
“见面再说。”
他好像不太高兴，仍然礼貌地说：“不要紧，请坐。”
高海明带我到湾仔一间开在阁楼的酒家吃饭。
“对不起。”我尴尬地道歉。
“这里的咸鱼煲鸡饭是全香港最好吃的。”高海明说。
他正在做一个很微细的动作，把一粒小得像米的零件黏在飞机上，我站在一旁，免得打扰他，可是，这个时候我偏偏不争气，打了一个喷嚏。我用手掩着嘴巴，但这个喷嚏仍然惊动了他，我看到他的右手陡地颤了一下，那一粒零件黏错了地方。
“是吗？”我看到他的样子很期待似的。
卫生巾大王比我想像中年轻，他看来不超过三十岁。我走进他办公室时，他正聚精会神地砌一架模型战机。
“这里是老字号，小时候我爸爸常带我来吃，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接见我的，是乐涛的总裁，这个卫生巾大王，是个男人。
“关于那架模型战机的瑕疵，我找到了。”我神气地说。
为了跟进卫生巾有虫的事，我第二天便到“蜂舒适”的总代理乐涛集团开会。乐涛是全港规模数一数二的代理商，代理的货品有几百种，单单是卫生巾，便有五种牌子，其余还有纸尿片、卫生纸、洗发水等等。“蜂舒适”的销量是全香港第一的，市场占有率达五成，成为众矢之的，是很容易理解的。我自己也是“蜂舒适”的拥趸。
他有点愕然。
“你资历太浅，其实不应该派你去做，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你学习。‘蜂舒适’卫生巾被传有虫，更有人言之凿凿说有一个女人用了这只牌子的卫生巾，导致子宫生虫，结果要将整个子宫切除。这件事根本是恶意中伤，总代理方面已经报警，但卫生巾的销量大跌。总代理聘请我们处理这件事。危机处理是公关公司一个很重要的课题，正好让你学习一下。”
“就在左边的发动机里。”我说。
“有一件工作要交给你做。”他说。
高海明微笑：“你怎样发现的？”
“我立即开支票给你。”
“我用放大镜找的。”
“一万块钱，我这里有单据，已经打了折。”
“说谎。”他说，“那架战机根本没有瑕疵。”
“当然要啦！这瓶酒还会升值的。要多少块钱？”
我笑着说：“对。那架战机根本没有瑕疵，我说找到瑕疵只是要你承认你说谎。”
“我爸爸在酒行工作的，就只剩下这一瓶，我带了回来，不知道你想不想要。”我把那瓶酒交给他。
“你很聪明－－”高海明说。
他喜出望外：“你在哪里找到的？”
“谢谢。”我得意洋洋地跟高海明说，“我和你不相伯仲罢了。”
“我有一瓶。”
“既然战机没有瑕疵，你怎会认得那架战机是你砌的？这一次别再想骗我。”我警告他。
“你知道哪里有吗？”
“感觉，就是凭感觉，当然，我看到你的双眼在逃避，我更加肯定战机是我砌的，还有，那天你在我办公室看到我砌战机，露出很得意神色，你平常是不会的。”
回到公司，我走进他的办公室，问他：“方先生，你是不是想找一瓶一九八二年的ＰＥＴＲＵＳ？”
原来我露出了马脚。
方元请大家吃午饭，当作欢迎我。他是一个不错的老板。
那一煲咸鱼煲鸡饭最后才上桌，侍应老远从厨房捧出来时，已经香气四溢。
“真的很可爱。”我赞叹。
“好香啊。”我说。
“可爱得不得了，这个就是他！”香玲玲拿起书台上的照片给我看。她的小儿子胖得肥肿难分，一定是天生痴肥的。
“味道更好呢。”
“一定很可爱。”我说，反正每一个妈妈都觉得自己的儿子最可爱。
我吃了一口，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咸鱼煲鸡饭。
“四岁，已经有这么高了。”香玲玲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给我看。
我连续吃了三碗饭。
“他有多大？”
“你很能吃。”高海明叹为观止。
“我的儿子已经两天没有大便了。”香玲玲皱着眉头跟我说。
“谢谢你请我吃这么美味的咸鱼煲鸡饭。”
韵生的办公室设在铜锣湾，公司连接待员在内，共有十二位职员。每一个公关其实都是独立工作的，计划庞大，才需要找同事协助。坐在我附近的两个人，一个叫香玲玲，一个叫王真。香玲玲是如假包换的师奶，我听到她每隔十五分钟便打电话回家问家里的菲律宾女佣，儿子今天有没有大便。如果她的儿子每十五分钟大便一次，早就泻到脱水了。王真身躯娇小，看来弱不禁风，人倒是十分友善。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时常请你来，我的朋友不多。”
到韵生上班的第一天，我带着一瓶一九八二年的ＰＥＴＲＵＳ去。
“好呀，如果时常有好东西吃，我不介意做你的朋友。”
“拿给我！”我跟他说。
高海明送我回家，目送他开车离去，我突然想做一件事－－
第二天，爸爸打电话给我，说他在货仓找到一瓶八二年的ＰＥＴＲＵＳ。本来是一个客人要的，但他一直没有去付钱。
晓觉最喜欢吃咸鱼，如果他能够吃到这个咸鱼煲鸡饭就好了。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从家里拿了一个暖饭壶，坐计程车回到酒家，请他们替我再煲一煲咸鱼煲鸡饭。
“八二年的ＰＥＴＲＵＳ？很贵啊！现在要卖一万块钱，而且没有货。”
“你不是刚刚吃了吗？”侍应觉得奇怪。
“酒行里有没有一瓶八二年的ＰＥＴＲＵＳ？”我问爸爸。
二十五分钟后，饭煲好了，香得不得了，我把饭倒在暖壶里，再坐计程车到士瓜湾的一间二十四小时速递服务中心。
“他不会的。”我说。
“我想速递去英国布里斯托。”我跟那位左耳戴着耳环的男职员说。
“原来是这样，真是令人感动啊。要是晓觉变心怎么办？”梦梦说。
“这是什么？”他问我，他好像嗅到香味。
“韵生的薪水比麦露丝那边高出一千五百元，以后我可以多汇一点生活费给晓觉。”
“吃的。”我说。
“麦露丝很喜欢你呢。她跟我妈称赞你，她以为你会到她那里工作的。”
“小姐，吃的东西不能速递。”他说，“况且你要速递到布里斯托，那是两个工作天之后的事，送到去已经不能吃了。”
梦梦对于我的选择也很奇怪。
我竟然不知道吃的东西不能速递。
我打电话推了麦露丝，告诉她我答应了到韵生公关公司上班。
“你们应该有这种服务。”我跟戴耳环的男人说。
“女人最好的投资便是投资在一个好男人身上。”他说。
“你是指速递食物服务？”他问我。
“我没有钱投资。”我笑说。
“对，万一有人吃到好东西，就可以立即速递到另一个国家给他想念的人吃，这种服务不是很好吗？”我抱着暖饭壶跟他说。
“不是搜集，是投资。日后卖不出去的东西，我绝对不会买。”他淘气地说，“你来上班之后，我再慢慢教你投资。”
“我向公司反映一下。”戴耳环的男职员说。
“你很爱搜集东西。”我说。
耶诞节到了，我在百货公司挑选圣诞礼物给晓觉。
“我喜欢喝酒，有些是早几年买的，现在升值了，卖给朋友可以赚钱。我很后悔上次没有买一瓶一九八二年的ＰＥＴＲＵＳ，这瓶酒会升值的。现在到处也找不到了。”
离开百货公司的时候，一辆簇新的浅蓝色賓士房车在百货公司外面停下来，走下车的正是高海明，他扶着一位女士下车，那位女士年约五十岁，身材瘦削，穿着整齐保守的套装，脸上有一份很独特的贵气。
我起来向他告别，看到门后有四瓶红酒，都是播都名酒。
“邱小姐。是你？”高海明跟我打招呼。
想不到我凭着解梦而得到第一份工作。
“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我说。
“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他问我。
“我陪我妈妈来买东西。”他说，“妈妈，我跟你介绍，这是邱小姐，是我们雇用的公关公司的职员，她非常能干。”
“因为我经常恋爱。”他洋洋得意地说。
“高伯母，你好。”我跟高海明的妈妈握手。她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她的手雪白而纤幼。
“你的外表看来很年轻。”我恭维他。
“你好。”她客气地说。
“我很喜欢她的，她才二十五岁。单身老男人常常给年轻女孩子拒绝。”他苦笑。
“改天再见。”我跟她和高海明说。
没想到这个接近五十岁的男人还没有结婚。
高海明小心翼翼扶着他妈妈进入百货公司，看来他们母子的感情不错。
“想不到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说，“我刚好在上星期跟我女朋友分手。其实是她要跟我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