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特长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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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母亲跟他打招呼,“最近怎么样?”
“这些玫瑰是什么品种?”父亲问他。
“很好。”他应道,“你这是在忙什么?”说到这,他摆了一下肩膀,似乎用肩胛骨在空气中画了个半圆。
几分钟之后,一个男人从房子正门走了出来。
“地板画。”她答道。
我们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赏花,弟弟则在婴儿车里呼呼大睡。他和我欣赏的眼光是一样的,我想道。我们俩的品位一样,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人与我有同样的眼光,这让我感到如释重负。
“什么是地板画?”他问道。
“是啊。”我附和道。
“是油画,但是铺在地板上。”说着,她用脚指了一下厨房洗手池下面的一张石榴画。“其实是地席,铺在厨房里,别的地方也行,但是得涂上保护层。我是跟一个朋友合作,我们觉得一定会有市场,打算到梅西百货或者内曼·马库斯去卖。”
“太漂亮了。”父亲赞叹道。
我知道,母亲想得到父亲的认可,我们母女俩都想得到他的认可。他懂经商,他懂金钱和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他是成功人士。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却没有底气,在他面色不善时尤其如此,似乎她知道他会对自己冷嘲热讽,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我们来到考帕街(Cowper Street)和北加利福尼亚大道(North California Avenue)的一角,在一栋房子前面的蛇形围栏停了下来。围栏后面长满了玫瑰,所以,从人行道上看不到院子里的房子。长着浅绿色刺的浅绿色花茎,像辐条一样根根直立。玫瑰花都不大,五颜六色的,像果冻和夕阳一般:红色、橙色、浅粉色、艳粉色、洋红色、大红色……每朵花都与旁边的颜色不同,因为光线或色调的原因,花朵仿佛在发光。
我看着他俩各就各位,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她暗示过想摆脱他,他也暗示过想要摆脱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还是纠缠不休,仿佛是被困在同一个网眼里的两条鱼,越挣扎捆得越紧。
他的腮部上方有时候会挤出酒窝,我也能。他不吃肉、黄油、奶油,我也不吃。因为崇拜他,我开始学他的样子走路,每一步都向前跄。我说话时也像他一样,喜欢在句子里夹上“sort of”,因为我觉得这样说话显得高深。我们是加利福尼亚人,我们俩很像,这两种想法融合在了一起。
“我还做版画。”她说道。
我在不同的角色间转换着。在这个周末的上午,我是父亲的红颜知己,跟他心有灵犀,我们都喜欢牛仔裤、斯坦福的山,还有鲍勃·迪伦。
“给我看看。”他说道。她带他走出纱门,穿过紫色花朵的藤廊,躲过嗡嗡而叫的蜜蜂,来到凉爽的工作室里。我跟在他们后面。他四下里看了看,凑近每幅画仔细端详,却一言不发,似乎不知道如何评判。我和母亲站在门口较暖和的地方,等着他下结论。
空气中好像有些金色的东西,一些活动的光粒,可能是花粉。我们经过一个公园,公园里有松树和绒叶木兰。“丽莎,你知道吗?”他说道,“东海岸的人不理解西海岸的生活。不论他们怎么努力,都理解不了,这是骨子里的东西。”他说,东海岸的人都穿休闲的卡其裤。他还说,那边的人跟我们毫无相似之处,他们太虚伪,一本正经,不像我们这样,因为我们这里的山上有散发着芳香的胡椒树、桉树,还有淡淡的阳光。他和我,我们俩都穿着破洞牛仔裤和博肯凉鞋。
“克莉丝,”他终于开口了,口吻很友好,“你还不如多生几个孩子。”<a id="jzyy_1_318" href="#jz_1_318"><sup>(13)</sup></a>
一个星期六,父亲、我、弟弟一起出去散步,父亲把弟弟放在婴儿车里推着。空气中满是熟透的迷迭香和沥青的气味,沥青马路很热,都开裂了。“要是被那个尖顶扎一下,会不会很惨?”我们经过一个水泥尖顶的教堂,他如此问道。接着,他腮帮子一鼓,发出放屁似的声音,仿佛是被扎破了肚子。
离开车库时,他轻松而惬意。他朝我们挥了挥手,走向汽车,开车走了。我和母亲站在私人车道的末端,目瞪口呆地站着。
自从我过了16岁生日,一整年的时间里,只要跟父亲在一块儿,他就会对我唱《音乐之声》里关于16岁到17岁的那首歌。在家里,他仍然穿着黑衬衫、白内裤,赤着脚,一边上楼一边唱,还在楼梯上向外挥展手臂,仿佛是在百老汇<a id="jzyy_1_298" href="#jz_1_298"><sup>(3)</sup></a>表演滑稽剧:“天真如——玫——瑰——”那时是下午三四点钟,我站在楼梯底下,翻着白眼看他,但我喜欢这种闹剧,尤其是他在胡闹的时候。
和父亲谈判
第二天放学回家时,电脑不见了,也再没有新的送来。
我又回到父亲的家里住,蒙娜跟丈夫里奇也过来过周末。父亲得了感冒,情绪有点低落。我处处躲着他,他一进屋,我就溜出去,尽量跟蒙娜和里奇在一起,因为他俩温和而又风趣。当他俩出去散步,房子里只剩下我和父亲时,我就会莫名恐慌。
“丽兹,”他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饿了,就去厨房里找吃的,却发现父亲也在。他站在工作台前,吃着一大包杏仁。
“这样。”他应道,把手伸到机箱后面,按下同一个开关,仍然是没有反应。我敲了下键盘上的一个按键,点了点鼠标,也还是没有反应。他又抬起显示器一角,拨弄了几下开关。我钻到桌子底下,拔出电源,又将其重新插好。他打开台灯,确定电源插座没有问题。
“作业做得怎么样了?”他问我。我能看出来,他有些出神,似乎是在为什么事而担心。
“哇,”我赞叹道,“谢谢你!”可是,无缘无故地,他为什么要送我电脑?我按了一下后面的开关,电脑却没有响应。“这要怎么打开?”我问他。
“还好。”我答道,心弦绷了起来。
“我觉得你可能想要一台。”父亲走进房间,对我说。自从搬到这里之后,我就一直跟他要一台NeXT电脑,他和劳伦娜各有一台,但他都拒绝了。他说对孩子而言,电脑太贵、太奢侈了。
“问题是,丽莎,”他说道。他语速很慢,这意味着他下面的话会很刻薄,甚至尖酸。他一脸轻蔑和可怜的神情,“你没有什么特长,一个都没有。”说完,他又往嘴里扔了颗杏仁。这个话题凭空出现,令我措手不及,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在星期六上午谈特长的事?
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房间的桌子上多了台电脑。电脑是磨砂黑色,机箱上有一排通风口,屏幕很大。
“可是我参加过很多活动啊,”我辩解道,“我的各科成绩都是A!”虽然我嘴硬,但是,校报、模拟法庭、暑假里在学校实验室帮忙、学日语……都拿不出手。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华而不实的课外活动,自以为很重要的项目,都只是我的白日梦罢了。没有人会因为你参加过辩论赛就雇用你。我的种种成就既没有打动他,也逃不过他的法眼。他知道这些东西不值一提,所以担心着我的未来。
当时我的身高是五点二英尺,已不再长个了,《小矮个儿》的歌词就是讽刺我的,但我还是被这首歌逗笑了。他一边看着我,一边随着音乐踮着脚,还试着跟唱,他背不下全部的歌词,他想抱着我一起跳舞。父亲身高六英尺,劳伦娜五点七英尺,他们量过弟弟里德的身高,并将其乘以二(这是劳伦娜学来的预测身高的办法),说弟弟将来也会很高。他俩似乎很在意身高,真是一种很世俗的眼光。
我原以为一个个的课外活动就像梯子一样,能将我锻炼出成年人的担当,可是没有人指望我干成年人的事,别人似乎也这样认为。而因为他说得颇具权威,因为我一直希望能打动他,因为他是知名的成功人士,深谙世故,所以,他的话才显得格外刺耳。
《玩具总动员》是第一部全部由电脑制作的动画片,他如此说道。随着制作的进行,他每周都会把磁带带回家,里面存的是电脑修饰的草图,还有各个角色的配音。有些很粗糙,有些经过改进,有影星的配音,也有替身的配音,都是些未成形的素材。
“我才不会为这点事睡不着,”蒙娜说道,“他不过是犯傻罢了。”我想让她说他是疯子,甚至能让他公开认错。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担心被他说中——不是现在就是将来,我都不会成功,我都找不到工作。
他放的是兰迪·纽曼<a id="jzyy_1_297" href="#jz_1_297"><sup>(2)</sup></a>为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的动画电影《玩具总动员》所写的曲子,名叫《小矮个儿》(<i>Short People</i>)。
我们都放任他的古怪脾气,任他对人恶语相向。因为他聪明,有时会有深刻的见解。而现在我觉得,若是听任他抨击,我会死无葬身之地。他会一遍遍地说我是多么微不足道,直到最后我会听之任之。但是,父亲的天赋,与我何干?
到家之后,他在客厅里放CD听。他说过要给我放一会儿歌听。“听,”他说道,咯咯笑着,“这首歌送给你。”
我厌倦了在父母两个家之间来回折腾,于是,我就决定把上大学之前的时间一分为二,每边住半年,我知道父亲可能不愿意。事实上,我早打算回去跟母亲一起生活,却又担心他会勃然大怒,我也不愿离开弟弟里德。
“哈!”我回应他,以配合他的玩笑。
我知道,若想谈判取得成效,就得放弃想要的东西,以换取别的东西,必须得冷酷无情才行。自从听到他说我没有特长,我的内心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当初我搬来时希望行得通的办法,这次看来行不通了。
“以后,丽莎就在这里工作。”父亲开车经过时,指着那栋房子对我们说。我们都在车上,我和弟弟坐在后座。他以前开过这个玩笑,现在我知道了,这其实是一家脱衣舞厅。我回忆着从电影里看到的场景,裸女在舞台上扭来扭去,“红房子”门前的停车场上几乎没有汽车。
那个周末,午饭之后,我坐在门外,等父亲走进走廊。
101高速路旁边有一栋房子,房子并非正对公路,遮檐上有一行字,写着“红房子”,还有一张图,画的是两只酒杯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