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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要带我们去雷特火车餐厅吃早饭。”母亲说道。说这话时,我的四年级已接近尾声。

“我担心史蒂夫”

“就我们三个人吗?”我问道。这是很反常的,因为父亲在跟缇娜交往,母亲在跟伊兰交往,而我们仨却要一起出去吃饭。

当天晚饭过后,我们沿白沙路走回茅草客房。路旁挂着提基像灯笼,灯影闪烁斑驳,煤油味刺鼻。蜥蜴促声而叫,像铁鸟似的,它们在暗影里四处爬行,我刚伸过手去,它们就立刻跑开了。树林茂密,树叶层层叠叠,叶脉清晰可辨,叶片如打蜡一般油亮。晚上,花朵的香气比白天更胜,凉爽而芬芳,仿佛花朵在呼吸一般。空气中混杂着花朵、腐木和海水的咸味。

“对。”母亲答道。

终于,他开口说道:“咱们去吃饭吧。”随即把我放开了。我深吸一口气,大步向饭桌跑去。父亲和缇娜慢慢地跟了过来。

饭店在门洛帕克站旁边,背后就是铁轨,每隔半个小时就会有火车经过。火车经过时,哪怕是同坐一桌的人也难以听清彼此的话,但震耳欲聋的哐当声正是这家饭店的体验之一。这是一家夫妻店,窗帘饰以蕾丝,他们把黄油全麦烤饼放在有图案的餐巾纸上,再将烤饼放进篮子里送到餐桌上,店里满是烤饼的香气。

他的手臂像汽车安全带一样环在我的腰上。“丽兹,你会记住这一刻的。”他满怀深情地说道。我静静地坐着,几乎喘不上气,只希望能快点结束,他能松开胳膊放我离开。午餐已经摆好了,大盆的沙拉和鱼肉,还有牛油果、葡萄柚,冰块上放着蟹爪。另外一张桌子上放了蛋糕。

食物端上来之前,服务员先为我们送来鲜榨的橙汁,装在高脚杯里。

“就这么坐着吧,”他说道,“都别说话,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

父亲举起杯子,说道:“祝贺你,你要去新学校上学了。你被录取了。”

“我知道。”我应道,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番话。这时他不再说话,但仍抱着我。我倒希望这一刻能快点儿结束,因为我受不了被他抱着的压迫感。

母亲微笑不语,原来她早就知道。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难道我又要跟朋友们分别了?

“你是我的孩子,你知道吗?”他说道。尽管已经看完手脚各处,他仍把我抱在怀里。

努艾瓦(Nueva)是一所私立学校,位于希尔斯伯勒(Hillsborough)的一栋老宅院里,占地三十三英亩。几个月前,我去那里看过。努艾瓦学校旨在培养年轻的音乐家,所以允许学生旷课去接受私人音乐辅导,这是一个专为神童而设的学校。我在一位名叫布莱娜(Bryna)的老师的课堂上听过课,她教弹吉他。每到一天结束,她都会组织学生们演奏一首曲子,说的是一位名叫查理的男士无法离开地铁、无法回家的故事。

我们俩伸出手比了比。我看不出指甲的情况,我的指甲太小,跟他的没法比。我的心头如小鹿乱撞:眼下这一幕正是我一心盼望的,父亲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学校用灰石建成,围栏和大树随处可见。在为期三天的参观中,我每天都听全校的晨唱。晨唱活动总共持续半个小时,地点是在一个舞厅里,大厅里装着拱形玻璃窗,窗外是树林和草地。我不知道他们唱的是什么,但我能沉浸在歌曲中。其中有一首名叫《俄国野餐》,有好几个部分组成。各个年级的学生都席地而坐,大家一起引吭高歌。

“你知道吗,我的脚很窄,”父亲说道,“看样子你的脚也是。再看你的手指,也跟我一样,咱们俩的指甲形状也是一样的。”

后来我才知道,伊兰反对让我上私立学校。他认为私立学校是精英制教学,建议母亲不要送我去,但母亲没听他的。几个月前,父亲怒冲冲地问母亲:“她是怎么回事?”他发现我不会做时事作业,母亲却说:“看到了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她发现我的眼神越来越呆滞。在此之前,母亲曾让父亲出钱送我去私立学校,但他拒绝了,不想让我再转学。现在他则让她许诺,他要是负担我在努艾瓦的学杂费,她就不再让我转学了。

“哎哟,坏了。”缇娜听闻看了看自己的脚趾,惋惜道。我能听出来,她是在开玩笑。

一两个月前,母亲让我退出了学校的语言障碍矫正课。

“哈。”我应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为什么让她上语言障碍矫正课?”母亲问道。这门课是从四年级开始的。

“你的二脚趾可能会比大脚趾长,”他说道,“这是聪明的标志。幸运的话,你的二脚趾会长过大脚趾的。”

“因为她吐字不清,矫正好了,别人就能听清她说的话了。”一位女老师答道。

“不,不一样。”我反驳道,“我的鼻子比你的小,鼻尖也不像你的有钩。”“等着瞧吧,”他说道,“等你长大就一样了。”说得好像他能预知未来似的(母亲喜欢的故事里,有一个是关于毕加索的。在谈到为格特鲁德·斯坦<a id="jzyy_1_154" href="#jz_1_154"><sup>(5)</sup></a>作的一幅肖像画时,毕加索说:“每个人都觉得她跟画里的不像,但是不用担心,她早晚会变成那样的。”)。父亲又抓住我的脚踝,检查我的脚。

母亲不喜欢这个回答,她喜欢我的说话方式,但她觉得我可能喜欢一对一授课。

说着,他的食指从我的鼻梁刮下。

有一天,她来接我放学。她看了看我的课本,当天学的是“s”和“th”的发音。她说,课本上讲得既不准确,又枯燥无味。

“咱们俩都是眉心相连,”他说道,“鼻子长得也一样。”

“丽莎申请到努艾瓦上学了。”母亲对辅导员说,我挺喜欢这个老师的,“你愿意为她写封推荐信吗?”

编完辫子,父亲把我拉到他的腿上坐下。他也坐在一把躺椅上,就在缇娜旁边。他对劳伦说,想跟我和缇娜待一会儿,所以劳伦就到她父母那边去了。我想跟劳伦多玩一会儿,但被父亲拉住了。

“她不够聪明,够呛吧?”老师答道。

缇娜坐在泳池边的长椅上,我和劳伦给她编辫子。劳伦教我如何在编到颈背时处理头发。

在学校里,每到交作业时,助教总是一个个点名,问是否把作业交到作业篮里了。我发现,哪怕是没交,只要在点名时回答交了,就万事大吉了。从此之后,我屡试不爽。

“行了,就这样吧。”他说道,把手抽了回去。

那年年中,我申请到努艾瓦上学,却未被录取,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名额了。后来我得知,不仅仅是名额的问题,还因为我的智商,与幼儿园时测的结果相比,我现在的智商反而更低了。母亲说,努艾瓦的校长问过他俩,问我在哪些学校上过学,又问他们为什么频繁为我转学。后来,蒙娜为我写了推荐信。破天荒地,父亲还问校长,如果他为努艾瓦捐一笔钱,学校是否就可以录取我,当时我并不知情,但校长拒绝了。可不管怎样,学校的政策规定,只要是申请入学的学生,都可以到校参观三天。

我故意把他的命运解析为他最为反感的情况:二等的智慧,一等的寿命。这种解释会刺痛他的自大和傲慢,他自命清高,自以为自己是带着悲剧色彩的伟人,常常无暇顾及他人。我早就知道,但他不知道我已洞悉他的内心。因为每次他给我讲以前的经历或者以后的梦想时,都不记得自己跟我讲过。我知道他认为英年早逝既可惜又迷人,但他不知道我知道。

母亲告诉我,在参观了布莱娜——努艾瓦最为德高望重的老师——的课之后,后者为我写了一封长达五页的推荐信。正巧有个女生退学了,腾出来一个名额,于是我就被录取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打动了布莱娜老师,也从未见过她写的那封推荐信。学校让我四年级一结束就马上入学,所以我对五年级的生活少有准备。

他的生命线从食指下面开始,一直延伸到手腕处。“你的寿命很长,”我解释道,“但你的智慧线不算长。看见了吗?就是在这里,分叉了。”

努艾瓦离家很远,父亲给我们买了一辆新车,奥迪Quattro。母亲和我去挑车,最终选了栗色的一款,内饰是浅灰色的。手刹后端包着松垮的皮套,像大象皮似的。副驾驶座前面的仪表板位置,是光滑的木头。

“哦?具体讲一讲。”他说道。

“以后,开车时还能敲木头<a id="jzyy_1_158" href="#jz_1_158"><sup>(6)</sup></a>呢。”母亲说道。真的,后来开车时,只要看到乌鸦的数目不吉利,或者看到了黑猫,她就会敲仪表盘上的木头。要是她看到的鸟的数目不吉利,她就会紧张兮兮的,以为自己会触霉运,直到再看见一只鸟,鸟的数目改变了,她才能释怀。

“这是你的生命线,”我讲解道,“这是智慧线,这是婚姻线,这是感情线,明白了吗?”

每天早晨,母亲开车载着我,沿280高速路一路向北,经过水库。从我家到努艾瓦大约四十分钟车程。路旁的山丘上有很多禽类,大都是红头美洲鹫,有时候还能看到鹰和隼。

他的手掌很平,手指关节也不突出。我和母亲时常对外人谈起他的手,就像我们说他的牙齿像拉链一样。他的掌心是黄灰色,掌纹是深橙色。他吃太多胡萝卜沙拉,喝太多胡萝卜汁,他的身体已经被胡萝卜从内而外染了色,跟山腰上的湿黏土一个色。

“你猜我们现在有多快?”有一次开车时她问道,伸手遮住了速度计。

“好吧。”他说道,拧过身子来。

“五十英里?”在以前那辆现代汽车里,我们说话得大声喊,可在这辆奥迪里,几乎感觉不到车的移动,车内非常安静。

“不行,左手是命,我得看你的右手,那才是你的运。”

她移开手掌。“八十英里!”她惊叹道,“天啊。”赶紧踩下刹车减速。

“左手行不行?”他问道,因为他的左手离我近。

母亲听说有一种新的牙套,它由骨头色的聚合物做成,跟牙齿的颜色极其相近。她让父亲给她买,他同意了。但她每天都喝咖啡,把牙套的透明带环和骨色托槽都染了色,往往几口咖啡下去,带环就变成了黄色,显得牙齿更黄了。

“我会。”我对父亲说道,“把你的右手递给我。”

“我要戒掉咖啡。”她说道。可第二天,她的口中带着浓浓的咖啡味,带环又染成了黄色。她一边做饭,一边对此沮丧不已。

“我也不知道。”缇娜说道,“要是我们会看手相就好了。”

“太难了,戒不掉。”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如此答道。

“我不知道这些纹路是什么意思。”他说道。

她说,每次一笑,嘴唇就会被牙套挂住。有一次她去商店买东西,一个女人对她说:“真是难以置信,你这个年纪还戴牙套?”回到家里,母亲急匆匆、怒冲冲地在屋里转来转去,把桌子上的纸都碰掉了。

吃过甜点之后,他托起缇娜的手,看她的掌纹。

但很快她就学会了自己更换带环。她买了很多带环,每天自己动手更换:她蜷坐在马桶上,一只脚踩着座圈,用换过新刀片的美工刀割断带环。旧的带环被割断,发出清脆的响声,飞得满洗手间都是。然后,她再拿出新的带环,用两根食指撑开,套进托槽里去。

我惊讶不已。后来父亲为我播放过那条广告片:画面中,在一个海边商店里,一个金发小女孩站在一个小男孩身边,后者把攥着的拳头放在柜台上,伸开手,只见手里攥着一把零花钱、一个玻璃珠,用来购买一盒玉米花生糖。

有一天蒙娜来我们家,她刚参加完一个名为“杰拉西”的驻地艺术家活动回来。她和母亲在厨房里的微波炉旁聊天,母亲担心房子太小,不能当工作室用。“只管画就行,”蒙娜提议道,“把卧室改一下,改成工作室,白天画画,晚上睡觉。”

“你知道吗,”他说道,“缇娜上过电视,她拍过商业广告。那时她还是个小孩子,比你还小。”

母亲照做了,她在卧室的墙上用胶带贴满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毕加索、凯尔希纳<a id="jzyy_1_159" href="#jz_1_159"><sup>(7)</sup></a>、塞尚<a id="jzyy_2_159" href="#jz_2_159"><sup>(8)</sup></a>、夏加尔<a id="jzyy_3_159" href="#jz_3_159"><sup>(9)</sup></a>、康定斯基<a id="jzyy_4_159" href="#jz_4_159"><sup>(10)</sup></a>的石版画、蚀刻画的黑白影印版。在贴这些画时,她只粘上面,下面留着,就像屋瓦或鱼鳞似的,每当有风吹过,这些画就翩翩起舞如树叶一般。不久之后,她又把车库改成了工作室,墙上贴满了石膏灰胶纸夹板。

与缇娜接完吻,父亲正了正椅子,叹了口气,开始吃饭。

母亲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除了学习石版画,还开始制作蜡纸模板。开始时她是手工刻画,后来又打算使用激光蚀刻以实现量产,将其作为一套产品的组成部分。

母亲也说这是个好主意,父亲同意为此付费。母亲开车送我去看莱克医生,他是蒙娜在纽约的心理治疗师推荐的。于是,我每周接受一次心理治疗,从9岁开始,持续了数年时间。自从看心理医生之后,我的记忆开始清晰起来,或许是因为我日渐年长,又或许是因为在每周的治疗中我都要口述近期的生活,我的语言能力有了提高。

“一定能行的,”她说道,“怎么可能不行呢?”她在别人家的客厅里见过一张花朵的版画,非常漂亮。“要是别人能卖画挣钱,那我也行,因为我的画更好看。”

母亲和蒙娜同样注意到父亲与缇娜当着大家的面亲热一事,有时候能持续好几分钟,还发出呻吟声。原来,不仅仅是我,他在大人面前同样如此。我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的那些行为很不妥当。母亲和蒙娜担心,父亲那些不合时宜的玩笑以及公共场合的亲热会对我产生不好的影响,所以,我们从夏威夷回来后不久,蒙娜就坚信,对于长时间没有父亲陪伴、只跟着单身母亲生活的我来说,最好接受某位男性精神病专家的治疗,好获得与正常的成年男性稳定相处的体验。

她根据奥杜邦<a id="jzyy_1_160" href="#jz_1_160"><sup>(11)</sup></a>的鸟类图鉴为儿童卧室制作版画,用层层重叠的办法呈现鸟体的复杂结构。

“他觉得不安时就会那样。”她答道,“他在你面前会觉得不安,因为他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她解释道,“那些对成年人有效的手段,在你一个孩子身上行不通,你一眼就能看穿。所以他就借着跟我亲热来缓解他的不安。”回想那些与父亲相处的时刻,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粒微尘,不值得一提。原来是因为我的存在,才导致他无视我?我简直无法理解。缇娜说,他的这种情况太严重了!所以,从夏威夷度假回来以后,她就决定:只要我在,她就不来他家,好让他学着独自与我相处。

大约在那段时间,我们跟刚搬到街道对面的一家人成了朋友。妻子名叫丽莎,丈夫是个足病医生<a id="jzyy_2_160" href="#jz_2_160"><sup>(12)</sup></a>。我跟他们的女儿一块儿玩,她比我小3岁,但老成得多,或许是在家里接受教育的缘故。

“你们俩为什么当着我的面亲热?”成年之后,有一次我如此问缇娜。

我10岁时,丽莎执意要为我庆生,要在我们家客厅里举行一个呼啦圈仪式。母亲也在场,还有丽莎家的女儿、她的弟弟。大家围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丽莎把呼啦圈放在中间,让我在呼啦圈外面脱掉衣服,然后走进圈里,再把新衣服穿上(那是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她为什么不阻止他?或许是因为她还年轻,也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吧。

我心里很犹豫,因为我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脱衣服。

我既感到厌恶,又对这样的画面着迷不已。我猜,我的角色应该是观看并记下他是如何宠溺她,不顾我近距离看他们亲热的尴尬。这一幕过于夸张,像一场表演,既不自然,又不真实。

“你要把它当成一种象征,”丽莎说道,“一个新的时代——你的年龄从此进入两位数了。你就要破茧成蝶,变成一个新的、完整的、美丽的人。”

缇娜回来了,他探过身去吻她,又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她不愿意跟他亲热,他就按住她的后脑勺,倾过身去,仅凭一根椅子腿支撑在地面上。他一边吻她,一边揉着她的胸部,她的T恤在他的掌下皱了起来。“呣……”他一边与她亲热,一边满足地哼哼着。

“呼啦圈就是十后面的零。”她补充道。

“她漂不漂亮?”在吃饭的空当,缇娜去了洗手间,父亲如此问我。只要我俩单独在一起,哪怕只有片刻时间,他都会向我谈及缇娜的美,为之赞叹不已,仿佛她是遥不可及似的。

这有点嬉皮士的做派。

他向缇娜依偎过去,吻了吻她,原先搂着我的手被顺势提到腋窝位置,手指随着脚步而颠簸,挠得我难受,但我愿意一直被他这样搂着,当他生命中的女人。

我脱掉外衣,只留内衣,走进呼啦圈里。母亲把前窗的百叶窗放了下来。他们都看着我,其中包括那个小男孩。我们叫他“面条”,他如果光着屁股,就应该叫他“裸条”了。我站在呼啦圈里,穿上母亲送我的天鹅绒裙子,转身蹲下来让母亲帮我拉上后背的拉链。

我是他生命中的女人!我心中一阵狂喜,先抬头看向别处,又低头看着眼前的路,看我的赤脚,以防被他看到我在笑。

在此期间,丽莎用旁白的口吻说道:“丽莎走出了童年,进入了一个成长的新阶段。她步入了人生之圈,即将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从9岁到10岁,丽莎的人生发生了美妙的变化。”我承认,能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能有个专门为我而办的庆祝仪式,这种感觉很好。丽莎念念有词,我将其记在心里:我的人生与众不同,我即将发生新的变化。

我们仨一起走在树林中蜿蜒的白沙路上,准备去吃晚饭。我和缇娜走在两侧,父亲走在中间,左拥右抱。他的手穿过我的腋窝,放在肋骨位置。“我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啊。”他以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道,似乎是戏剧的开场独白。他仰头向外,仿佛是要说给周围的树林听。

我10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们在旧金山一家名叫格林斯的饭店一起吃饭,有一大桌子人:蒙娜、缇娜、缇娜的哥哥、缇娜的外甥芬恩、我的父母,还有我。吃完饭已是深夜,大家一起走出饭店。我走在父母中间,牵着他俩的手,我很高兴。我的双臂仿佛后来名字中的连字符,把他们两个人联系起来。

“她穿麻布袋都好看。”我听到父亲如此说,似乎美丽的衡量标准能克服多么大的展示障碍,他评价英格丽·褒曼时也是如此。我时常留意缇娜的样子,因为我不觉得她漂亮。她的睫毛是金色的,跟发色一样。她不化妆,而当时我一直以为化妆才美。但是有几次,她甩开脸侧的头发,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犹如湛蓝的池水,简直漂亮极了。可接着她又低下头,刘海又把她的脸颊挡住,于是又变得平淡无奇了。

“改天咱们翘一天玩。”过完生日之后,有一天父亲来我们家时对我如此说道。

缇娜的性格里快乐和悲伤兼具,她的幽默感是带着自嘲的冷式幽默。跟我相处时,她的心情总是很好,她喜欢我,我能看出来。在我眼里,她既有女人的成熟,又有女孩儿的天真,或者说,她能找到与我同龄时的感觉,所以我们俩没有代沟。回到帕洛阿尔托之后,每当一起坐在父亲的保时捷里,缇娜总是把高大的身躯挤进后座,为的是让我坐在前排父亲旁边。早在那时我就发现,她跟我父亲是个奇怪的搭配:他常常把自己变得有点浮夸,把自己与缇娜相配的那部分抛诸脑后。

“翘是什么意思?”他走后,我问母亲。

缇娜穿着牛仔裤、T恤、中式平底鞋。她手腕挺粗,胸很大,跟我说话时总是蹲下来,方便跟我平视。她高兴的时候会开怀大笑,显得她的面容格外美丽。她的鼻子与我母亲相仿,小而挺,鼻尖略歪。她都是自己修剪刘海。

“他要旷工,你要旷课,你们俩一起出去玩一天。”母亲解释道。

父亲给我买了一套比基尼泳装,红色布料,上面有花朵图案,此前我从未穿过比基尼。劳伦也有一件类似的,也是在礼品店买的,不过她那件是蓝色的。

星期二早上,父亲开车带我去市里。我们先去了正对联合广场的一家裁缝铺。一张工作台上,摆着一卷卷布料。“孩子,稍等我一会儿。”他说道。

其实我也想要一条,但我的手太小、手腕太细,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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