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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撕掉了创可贴。她看到了耳钉,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
“你伤到自己……?太可笑了。把那个创可贴撕下来。”
“阿加西先生,布雷登顿学校不允许戴耳饰。下次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希望你耳朵上不再会有创可贴和耳钉。”
“我耳朵受伤了。”
到第一学期期末为止,我几乎所有的科目都不及格,除了英语。我在文学尤其是诗歌方面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天赋,背诵名诗、创作诗歌,这对我来说都非常轻松。一次,老师要求我们写一首关于日常生活的诗,我自豪地把我的诗作放在了老师的讲桌上,她很喜欢,并在课堂上大声诵读。随后,其他一些孩子让我也替他们写几首诗,以完成这项作业。我在巴士上就迅速地完成了他们的作业,不成问题。下课后,老师把我单独留下,说我真的很有天赋。我开心地笑了。我想要发挥这种天赋去从事相关事业,这与尼克说我很有天赋迥然不同。和老师谈完后我想象着去做一些网球之外的事情——一些我自己选择的事情——将会如何。
“阿加西先生,耳朵上的创可贴怎么回事?”
然后,我开始上下一堂课——数学,之前的美梦在代数方程式的重重阴云中夭折了。我真不是当学者的料。数学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像从几英里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下一堂法语课,更糟糕,我变得非常愚蠢。我转学西班牙语,在这里,我则变得极为愚蠢。实际上,我认为西班牙语可能会使我折寿,它无聊至极、混乱不堪,我最终可能会因此猝死在椅子上。有一天他们会发现我蜷缩在椅子里,魂归西天了。
我用创可贴把我的耳饰包了起来,这一假惺惺的掩饰之举无疑是徒劳无益的。G夫人当然如我希望的那样注意到了,她把我拉出教室质问我。
渐渐地,上学对我来说不仅仅只是艰难而已,它已然对我造成了身体上的伤害。抢乘巴士的那种焦虑感,长达26分钟的路程,与G夫人和G博士不可避免的冲突,使我真的生病了。
G夫人和G博士为布雷登顿学校制定了许多校规,其中执行最严格的一条就是禁止佩戴首饰。因此,我特地去扎了耳朵眼——这是最容易的反抗方式,在我看来,这也是我最后的反抗手段。每天我都不得不选择反抗的方式,而此种反抗代表着我对父亲的一种小小的但绝妙的藐视,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额外的奖励。一直以来,父亲都十分讨厌男人戴耳饰。戴耳饰的男人都是同性恋,我好多次都听到他这么说。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见到我戴耳饰时的样子(我不但买了耳钉,连那种戴在耳朵上会来回摇晃的耳环我也买了)。他一定会后悔把我送到离家数千英里的此地,因为我在此堕落,变成了坏孩子。
我最恐惧的就是此刻,白天的这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被视作失败者,一个学业上的失败者。这种恐惧如此强烈,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甚至都不那么厌恶波利泰尼学校了。我开始向往起那些训练,甚至那些压力巨大的比赛,因为至少我不用上学了。
老G博士的块头只有G夫人的一半大,但他身体的毛病较之G夫人毫不逊色,不难看出他们最初是如何找到共同点的。G博士身体虚弱,身上散发出阵阵臭味。他的右臂先天性萎缩,他着实应该藏起这只胳膊,把它藏在背后或者随意地放在口袋里,但他却总是来回摆动着它,像挥舞武器那样挥舞着它。他喜欢把学生叫到一边,面对面地交谈,而此时他总是会把那只有毛病的胳膊放在学生的肩上,就那样放到他发表完意见为止。如果这都不能使你神经紧张的话,那你就毫无畏惧了。G博士把胳膊放在你肩上时,你会觉得有一块猪里脊肉正搭在你肩上,而几个小时之后,你会觉得它依然在那里,此时你便会禁不住哆嗦起来。
感谢一项特别重大的网球赛事,我躲过了布雷登顿学校一次重要的历史考试。当然,即使参加,我肯定也不会及格,因此我当时非常庆幸,庆幸自己通过斩杀对手就躲过了一颗致命的子弹。但是当我返校上课后,老师竟然说我得进行补考。
布雷登顿学校的办公室就在学校金属材质的前门内侧,它是学校的中枢神经,也是众多痛苦的源头。成绩单和威胁信从那里下发和寄出,坏男孩被送到那里。办公室也是学校的两位负责人——G夫人和G博士夫妇的老窝,而我怀疑他们可能是郁郁不得志的杂耍演员。身形过于瘦长的G夫人看起来就像没有上身一样,肩似乎直接长在了臀部上。她试图掩饰这一奇怪的体形,但总是弄巧成拙,结果更加突出了她的缺点。她的两腮处总有两团重重的腮红,而嘴唇上也总是涂着黏稠的口红——这三个圆圈交相辉映。就像其他人穿鞋子总要配上一条颜色相近的腰带那样,她的两颊和嘴巴也总是很相衬,这样,你就几乎不会注意到她的驼背了。但是,无论怎样,你都会注意到她那双巨大的手。她的手有球拍那么大,她第一次同我握手时,我认为自己马上就要晕倒在地了。
不公平。我一个人灰溜溜地前往办公室参加补考。在路上,我躲进了一个黑暗的角落,准备了一份小抄,藏在了口袋里。
老师们并不在意我已把他们抛之脑后,因为我是尼克送来的孩子之一,而他们不想与尼克作对。布雷登顿学校之所以能够存在,完全是因为每个学期波利泰尼学校都会送来一车付费的学员。老师们深知他们的工作有赖于尼克,因此他们不会让我们考试不及格,而我们则非常珍惜我们的这一特殊地位。我们认为我们拥有了贵族般的特权,但却从未意识到,我们因此丧失了我们最有权享有的——教育。
在办公室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学生——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她那张胖嘟嘟的脸上满是汗水。
我不喜欢任何被操纵了的事情,因此我并不努力。我不学习,不做家庭作业,不注意听讲。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每堂课我都安静地坐在课桌旁,当老师以枯燥乏味的语调讲着莎士比亚或者毕达哥拉斯学说时,我则低头凝视着双脚,神游四方。
我走进办公室时,她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对于我的出现,她毫无反应——她似乎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我迅速地答完题,答案当然是从小抄纸条上抄来的。突然,我感到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抬起头,发现那个红发女孩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正盯着我。她合上了试卷,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在她出去之后,我迅速地把纸条塞进了我内裤的裤裆处,然后又从我的笔记本上撕了一张纸,模仿一个女孩的笔迹写道:我觉得你很可爱,给我打电话!我把这张纸放在了我的前兜里,这时,G夫人冲了进来。
其他孩子,其他来自镇上的不打网球的孩子,他们似乎并不介意。事实上,一些孩子在布雷登顿学校过得很好,正茁壮成长,这或许是由于他们能够控制自己生活的时间表。他们不需要平衡学校与半职业运动员生涯两者之间的关系,不需要与就像反胃似的、起起伏伏一波又一波的思乡之情做斗争。他们一天上完7个小时的课后,就可以回到家里吃晚餐,并与家人一起看电视。而我们每天都要乘车从波利泰尼学校赶来,并且只能上4个半小时的课,然后就得乘车踏上艰难的回归之路。回到波利泰尼之后,我们立即开始我们的全职工作——击球,直到黄昏后。随后,我们瘫倒在各自的木床上,利用仅有的半个小时稍作休息。半个小时过后,我们来到娱乐中心,回归人性的本真状态。在睡前自由活动时间和熄灯前,我们会哈欠连天地温习前几个小时的功课,事实上毫无效果。我们总是跟不上学校的学习进度,而且还会落得越来越远。这个体制被非法操纵了,在迅速高效地打造出优秀的网球选手的同时,也同样迅速并高效地“成就”了相应数量的劣等生。
“把笔放下。”她说道。
布雷登顿学校的天花板多已变形翘起,地毯肮脏不堪,整个学校都笼罩在灰暗的色调中——各种各样的灰色。整幢房子没有一扇窗户,因此室内使用的全部是荧光灯;空气十分污浊,各种难闻的气味混杂其中,尤以呕吐物、厕所和恐惧的气味最为突出,这种气味甚至比波利泰尼学校烧焦的橘子皮的气味还要难闻。
“怎么了,G夫人?”
吃完早饭,我们径直乘上开往布雷登顿学校的巴士,大概26分钟后到达。我生活的全部就是这两所学校——不,是两座监狱。但是布雷登顿更令我恐惧,因为它更没有意义。在波利泰尼学校,我至少可以学一些关于网球的知识,但是在布雷登顿,我唯一学到的就是我很蠢。
“你是在作弊吗?”
在太阳慢慢照亮这片沼泽、驱走清晨的薄雾之时,我会匆忙起床,赶在别的男孩之前冲进浴室,因为只有前几个人才能冲到热水澡。事实上,那根本不是淋浴,只是一个极小的喷头,仅能喷出极细的水流,落在身上像针扎一样。而这些如针的水流几乎都不能使你全身淋湿,更不用说使你变干净了。然后我们全都冲向自助餐厅,在那里吃早餐。餐厅混乱不堪,就像一所护士们忘记给病人分发药片的精神病院。但是你最好早点儿去吃饭,否则情况会更糟。黄油上将沾满其他人吃过的面包的碎屑,面包早被吃光了,“塑胶”鸡蛋则会变得冰冰凉。
“作什么弊啊?这个吗?我如果作弊的话,也不会选这门考试,我可是把这些历史人物和事件记得滚瓜烂熟了。”
在波利泰尼的每一天都是以恶臭开始的。周围的山上建有几个橘子加工厂,从这些工厂里散发出焚烧橘子皮的有毒气味。每当睁开双眼,这些气味是我最先感知到的事情,它提醒我此时此刻是真实的——我没有回到拉斯维加斯,我没有睡在自己位于“平分区”的床上做着美梦。我以前从未特别注意过橘子汁,但是在上了波利泰尼学校后,只要看一眼美汁源橙汁,我就会感到一阵恶心。
“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