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 章|辩风水邹衍谏主 游太虚玉女 (第3/5页)
寒川子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家。”陈轸盯住他,“确切说,是婆娘,是孩子,是一头猪、几只羊、一群鸡鸭,外加一个热炕头。”
苏秦再吸一口长气。
“唉,”陈轸长叹一声,“想想还是烦哪。说来说去,还是人家老光头洒脱,没有女人守身边,却有女人搂着死。没有儿子顶老盆,却有弟子哭棺木。”摇头,“想我陈轸,呵呵呵,再没有这个洒脱喽。”压低声音,“你那白嫂子又怀身孕了,不定是个臭小子呢!”
“真好!”苏秦拱手贺道,“祝福陈兄了!”略顿,“敢问陈兄,下一步欲去何处?”
“邯郸。”
“要在邯郸安家?”
“走个过场吧,让你嫂子在那儿生个娃。”
“那……”苏秦怔了,“陈兄欲至何地安家?”
“赵地。”
“邯郸不就是……”苏秦目光质询。
“呵呵呵,赵地大了,是不?”陈轸笑道,“你那个白嫂子烦人哪,她是西羌人,听她说,出生在河水西边,老西老西的地方,那儿有山地,有草原,她是她娘在马背上生下来的,她做梦都想回到那大草原上。她要走得太远,在下不适应,听闻楼烦、林胡归赵了,在下就想到那儿看看,或可让你的白嫂子有个归依之处。”
“啧啧啧,”苏秦慨叹,“嫂夫人能有陈兄,是她的福啊!”
“呵呵呵,”陈轸又笑几声,“她也是这般说。她说,她愿意为我死,从她眼睛里,我晓得她说的是真的。人家已经愿意为我去死了,我也总得有所表示吧。我问她愿意死在什么地方,她说,她想死在草原上。在她死时,身边能有一匹马,再有一群羊守着她。”
“真好!”苏秦闭目,许是想到姬雪母女,泪水流出。
“嗬,”陈轸笑了,“也是奇怪,在下昔日不吃羊肉,主要是讨厌那股子膻味儿,可自打有了你白嫂子,嘿,几天不吃羊肉,心里就痒痒的了。你嫂子做羊肉的手艺,当真不错!待你哪日得闲,到我家里,就让你嫂子烤出羊排给你吃,保管你香到心窝子里!”
“哎哟,”苏秦打个惊怔,一拍脑门,“说起羊来,在下差点儿忘了几个师友呢。”
“师友?”
“对的,几个牧羊的师友。”
“牧羊的师友?”陈轸眯起眼来。
显然,陈轸很难想象牧羊与苏秦的师友之间有何关联。
“走,”苏秦起身,“我们这就望望去。”
二人坐上飞刀邹的车,驰出城外,来到杨朱的草舍。
舍门开启,迎接他们的是一对年轻夫妇。苏秦细问,方知杨朱一行早在两年前就将这处草舍卖给他们,不知何处去了。
苏秦细问售卖日期,断出这几个老人离开齐国与齐人克燕有关。
圣人不居无道之邦,此言非虚矣。
陈轸不愿任相,湣王别无合适人选,在苏秦劝说下,勉强起用田文,封他为孟尝君,以褒扬他对稷下学宫的贡献。
在匡章回朝后不久,湣王一气呵成,引领众臣前往先庙,祭祷先祖,诏告天下,以苏秦合纵制秦为长远国策,拜苏秦为齐国外相,拜田文为齐国内相,拜匡章为上将军,其他朝臣也都被他倒腾一遍,换掉不少老臣。
像任何一个历经新老更替的王朝一样,在宣王驾崩之后,短短不到两个月,出入齐国内廷的,除苏秦等少数几个老面孔外,大多换作了田地熟知的人。
齐国朝堂焕然一新了。
安定好齐国,苏秦的心事落在燕国上,遂别过齐王,与陈轸离齐至赵,欲从邯郸赴燕。
二人离开临淄,赶往邯郸,过河水时路过胥宿口。过胥宿口时,苏秦惦念山里,就到市集上买些粮米及常用物什。渡过河水,陈轸看到一树,向苏秦介绍他与淳于髡曾在那棵树下戏谈,二人过去,摆好菜肴,祭过淳于子。
见苏秦望着那山迟疑,陈轸忖出他想念鬼谷了,就怂恿他进山。
苏秦将车马交给陈轸的御手,与飞刀邹分别背起所购的米粮等物,看向陈轸:“陈兄,要不要一起进山看看?”
“在下一直候着你的邀请呢!”陈轸笑了,从苏秦肩上取下一袋粟米,噌地背在肩头,迈开大步走在前面。
进山之后,陈轸连过三个岔口,且每一次都选择正确,苏秦怔道:“陈兄,你怎么晓得要走这一条?”
“呵呵呵,”陈轸笑道,“若干年前,在下进过这道谷呢。”
“你进过什么谷?”苏秦惊讶。
“鬼谷呀。张仪那小子没对你讲?”
苏秦摇头。
“啧啧啧。”陈轸叹道,“那小子真阴!”
苏秦询问,陈轸遂讲起当年自己如何进山,如何遇到童子,童子又如何使他去见张仪等,听得苏秦不胜唏嘘。
说说道道中,三人越过一道垭子,拐进鬼谷。
在谷口的那块刻着字的巨石边,苏秦止步,将肩上之物交给飞刀邹。
“苏子?”陈轸怔了。
“陈兄,在下就不进去了。”苏秦指向谷里,“待会儿见到在下的师兄与师姐,你代在下向他们问个安,再向师姐捎个话。”
“什么话?”
“师弟苏秦谢师姐救命之恩!”
“她救你命了?”
“她救的不只是我的命。”苏秦看向谷中。
“要不要向你先生问个安?”陈轸小声。
“先生是不会见陈兄的!”
“唉,是了,”陈轸轻叹一声,“在下命中没有这个福分呀。”从飞刀邹的担中又取一物,一并儿搭在肩上,头前走去。
鬼谷子的草庐依在,只是苏秦、张仪他们当年所住的草舍因年久失修而略有塌陷,这辰光变作鬼谷中的柴房。
草庐的门关着,没有上锁。
陈轸吁出一口气,将东西放在舍前,上前轻叩柴扉。
开门的是童子。不过,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童子了,下巴上还蓄起一小撮胡子。
“客人是——”童子瞄他一眼,目光落在几步之外的飞刀邹及放在地上的一堆物品上。
“在下陈轸,”陈轸躬身施个大礼,“您是苏子的大师兄吗?”
“什么苏子?”童子没有回礼,语气淡淡的。
“就是苏秦。”
“你有何事?”童子不冷不热。
“是这样,”陈轸指一下地上的粮米物品,“在下路过此地,受苏子之托捎带少许粮米油盐等日用杂物,以供先生、师兄并师姐不时之需,望大师兄不弃!”
“我收下了。还有事吗?”童子依旧不冷不热。
“还有一事,”陈轸再揖,“苏子有话捎给师姐,请问师姐在吗?”
“请稍候。”童子掩上舍门,转身进洞。
童子走到玉蝉儿的洞中,里面燃着一根松明子,发出滋滋的响声。
“了了姐,有人寻你!”童子道。
“他没进来吧?”玉蝉儿道。
“没。”
“谁来了?”
“陈轸。”
“他寻我做什么?”
“说是有话捎给你。”
玉蝉儿缓缓起身,换上一袭白衣,款款走出洞穴,走进草舍,打开门。
“上卿大人,”玉蝉儿道,“说是你有话捎给我,说吧。”
陈轸深揖一礼:“我受苏子之托捎话给……师姐!”
“请讲。”玉蝉儿回他个礼。
“回师姐的话,”陈轸应道,“苏子要捎的话是,师弟苏秦谢师姐救命之恩!”
“我听到了。还有什么事吗?”
这是要赶客了。陈轸眼珠子连转几下,指向院中的物品:“这是苏子托在下捎带来的,在下可以放进舍中吗?”
“谢谢。”玉蝉儿让到一侧。
陈轸与飞刀邹将所带物品悉数搬进舍中,摆好。
“请问师姐,在下可以讨碗清水喝喝吗?”陈轸无话找话。
玉蝉儿舀给两碗水,一人递一碗。
陈轸接过自己的,一边慢悠悠地喝,一边滴溜溜地转动两只眼珠子,将舍中情景悉数扫瞄一遍。
是的,这就是培育出名震天下的鬼谷四子的草舍,前番入谷,他只在舍外转悠,今番获准走进舍内,是他此生莫大的荣幸了,他必须将里面的所有一切印在心中。
草堂不大,也不规则,是依山就势搭建出来的,三边是墙,一边没墙,黑洞洞的深不见边,当是连通一个山洞,想必鬼谷子这辰光就在洞中。
草堂四壁挂满草药,厅舍里弥漫一股子浓郁的药草味。陈轸细审过去,药草各不相同,几乎没有重复的。
陈轸的目光落在侧墙上。墙上挂着几排深浅颜色不同的竹简,上下连缀,靠墙壁横悬着,简上面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以五行、方位、时序等为序列的天人相应类比,横成行,竖成列,文义对比简明扼要:
五行五方五时五气五化五脏五腑五窍五体五志五色五味五音五声五谷
木东春风生肝胆目筋怒青酸角呼稻
火南夏暑长心小肠舌脉喜赤苦徵笑黍
土中长夏湿化脾胃口肉思黄甘宫歌稷
金西秋燥收肺大肠鼻皮毛忧白辛商哭麦
水北冬寒藏肾膀胱耳骨恐黑咸羽呻菽
陈轸看得正痴,玉蝉儿揖礼,又在赶客了:“陈大人,你的水已经喝完,还有事情吗?”
“有有有。”陈轸迭声。
“请讲。”
“就是这个,”陈轸指着墙上的竹简,“有意趣。”
“是何意趣?”
“以五行为据,将诸物分别为五,彼此相应,倒真是开人眼界呢。不瞒师姐,在下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可这种分法,在下是第一次见。”
“谢陈大人褒奖!”玉蝉儿拱个手,“请陈大人不要叫我师姐,因为我不是你师姐。”
“好咧,不过,”陈轸眼珠子一转,“也请你不要叫我大人,因为我已经不是大人了。这辰光,我是个十足小人,芸芸众生之一耳。”
“是吗?”玉蝉儿盯住他,有顷,给他个笑,“天地变易,能大能小,了了贺喜你了。”
“了了?”陈轸眯起眼。
“你可叫我了了。”
“哎哟嗨,这名字好!”陈轸惊叹一声,竖个拇指,“人生苦乐,一了百了。”指指自己的心,“万千欲念,一了百了。”
“客人还有什么事吗?”玉蝉儿再道。
“在下有个奢望,”陈轸拱手,“就是拜见鬼谷先生!恭请了了禀报先生,就说小人陈轸久慕先生,诚望一睹先生尊容,聆听先生一言指点,望先生怜悯!”
“先生不在谷中。”
“哦?先生呢?”
玉蝉儿指向户外:“大山里面,云深不知处!”
陈轸长叹一声,一脸沮丧:“轸晓得,是轸没有这个福分!”朝玉蝉儿拱手,“小人告辞!”大步出舍。
玉蝉儿送到门口:“客人请留步!”
陈轸停下,回转身,一脸热望。
玉蝉儿道:“你有病。”
“我……我有何病?”陈轸急了。
“脾胃。”
“咦,我能吃能喝呀。”陈轸怔了。
“能排吗?”
“我这……”陈轸脸上涨红,“能排呀,不过是几天一次,排起来是……有点儿艰难。”
“三焦虚火,内中积淤,毒结于肠,火生于中,长此以往,寿不久矣。”
“天哪!”陈轸夸张地叫出一声,深揖至地,“我的儿子还没生出,万万死不得哩,祈请神医救轸小命一条!”
了了笑了,写出一方,递给他:“不打紧的,你循此方采药,每日煎服,服药旬日,腹中积淤当可排空,会有腥臭脓血,你不必惊慌。之后你可静养三月,饮食清淡,多食粟麦,再三月,多食粗粮糙米,补以禽蛋果蔬,半年之后当可痊癒。”
“谢谢,谢谢!”陈轸双手接过医方,扑嗵跪地,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玉蝉儿也不拦他,待他礼毕,转对飞刀邹,显然早就认出他是谁了,摸出一个锦盒,递给他:“请将这个交给苏秦,每日一粒,连服十五日,可除他体内余毒!”
飞刀邹揖个大礼,接过锦盒,与陈轸一道转身离开。
望着二人走远,玉蝉儿轻叹一声,掩上房门,走向洞里,在洞口遇到童子。
“了了?”童子笑问。
“了了。”玉蝉儿语气怅然。
“苏师弟就在谷口。”童子道。
“我晓得。”玉蝉儿回他个苦笑,“却却,我们这去先生的洞里吧。”
童子伸手,玉蝉儿拉上,二人肩并肩走进洞穴深处,直入先生的洞窟。
童子燃起三根松明子。洞中明亮起来,空气中弥散起松油的清香。
先生的洞窟仍旧保持原样,几案上依旧摆着那块木椟,木椟上依旧写着那首偈语:“了却俗缘,缔结道心;玉女金童,共济世人。”
是的,这是先生留给他们的最后叮嘱。
几案旁边摆放着鬼谷子的棋局,局中的黑白子是童子摆的,黑、白两团棋子相互缠绕,如两条巨龙,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从局面上看,二龙交错争斗,针锋相对,正杀得难分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