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瑞尔·马卡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如果在雪后的严冬飞越苍茫的俄罗斯原野,并看见一棵椰枣树映衬着白皑皑的雪地,就像春光般青翠欲滴,你或许会继续飞上大约二十英里,直到冰天雪地里出现的一棵热带树木让你感到有违常理,这才调转航线,回去一窥究竟。你或许会发现那并不是棵椰枣树,如果它依然是,那你的神经就错乱了。
在五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我注视着兽群四散开去,就像横扫平原的蛮族。我无意识地注视着,几乎陷进它们扬起的尘埃里,水塘明亮得如同制玻璃的工人桌上的一块碎片。
我了解下方这片土地,除了生长着的耐旱草类,它在一年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死寂的。我知道,无论谁发现了什么水源,那水必是污浊泛黄,全被饮水的兽群踩浑了。但我看到的水塘不是泛黄的,它很清澈,被阳光照耀,然后又折射出明亮锐利的反光。
就像俄罗斯原野上的椰枣树,这样水晶般明澈的水塘出现在干燥荒芜的塞伦盖蒂,既不合时宜,也不可能。尽管如此,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往回飞去,飞到它上方,直到它消失在我的视野中,也消失在我的脑海里。
东非没有黄昏,夜色毫不客气地踩着白昼的脚印到来,以严酷而肃穆的寂静将这片土地占领。存在于阳光下的一切都失去声响,这其中也包括四处流窜的飞机的轰鸣。要是它们的驾驶员受过教训,他们该知道夜晚的天气就像永不缩短的距离,还有白天看来机场般大小的着陆地点会背信弃义,消失在夜色中。
我看着岩石悄悄投下暗影,看着灌木丛中黑压压的鸟群回巢,开始想念自己的家、热的洗澡水和食物。期望总是比理智更顽固,但要继续坚持找到伍迪,似乎已无必要,下午都快过去了。如果他还没死,他当然会在夜晚燃起篝火。但我的燃料已经不多,我没有配备急救补给——也没有睡过觉。
我触控右舷的方向舵,将航向转为内罗毕。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想法第一次闪入我脑海,刚才我那么平静地飞越的那个闪光点不是水塘,而是克莱姆式单翼飞机的银色机翼,闪闪发光,纹丝不动地躺在斜照的阳光里。
其实那算不上是个想法,甚至都赶不上小说中那些及时闪过英雄人物脑海的毫无缘由的顿悟。那只是种直觉罢了。但有哪个飞行员鲁莽到会无视自己的直觉呢?我就不会。我永远分不清灵感与冲动的界限,我想答案只存在于结局中。如果你的直觉得到善终,那你就受了启迪;如果不得善终,那你就该为盲从轻率的冲动而感到羞愧。
但在考虑这些之前,我早已经调转飞机,下降高度,并再次打开节流阀。这是一场与飞奔的暗影进行的赛跑,是我与阳光之间友好的试练。
当我飞行的时候,我的直觉愈发坚定。我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东西会比伍迪飞机的机翼更像反光的水面了。我记得上次看见那机翼时,它们是多么明亮,刚刷过新漆,亮得像白银或不锈钢。然而它们不过是由轻薄的木头、布料以及干涸的胶水制成。
这个小把戏让伍迪很开心。“全金属的。”他会朝克莱姆竖起大拇指说,“全金属的,除了机翼、机身、螺旋桨以及诸如此类的小部件外,其他所有部件都是金属制成——甚至引擎。”
甚至引擎!这笑话只有我们和赤道非洲的狂风才懂。一台鼓噪而癫狂的玩具引擎,一台歇斯底里的引擎,尽管我们和伍迪会开它玩笑,但或许,我们都惧怕它最终会心存愧疚。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它的愧疚了,我想,这是我最不想发现的东西——而非不可能存在的水塘。现在一切都已明了,克莱姆像只被射中的鸟一样蜷缩在地上,不是坠毁,但毫无生机、孤苦伶仃,它旁边没有火光,甚至没有飘动着布条的木杆。
我减慢速度,倾斜着向下盘旋。
那一刻我的双唇或许该为伍迪虔诚祈祷,但我并没有。我只担心他有没有受伤,被几个马塞土著抬进了他们的村庄,或者,愚蠢地游荡在没有道路的旷野中寻找水和食物。我想,我几乎稍稍诅咒了他一番,因为当我滑翔到距离克莱姆不到五百英尺的地方时,我能看见它毫发无伤。
这种时刻的情绪可以说是五味杂陈。看到飞机并没有受损那瞬间的宽慰,同时,还掺杂着愤怒的失望,因为没有看见伍迪又饥又渴但总算是活着待在飞机旁。
紧急迫降时的首要原则应该是:“不要离开飞机。”伍迪该和所有人一样知道这一点,他确实知道,但他在哪儿?
又盘旋了一周,我看到尽管有凹洞和散乱的石头,但降落还是有可能的。在距离克莱姆三十码的地方,有块茶色矮草的天然草皮。从空中判断,这块空地大约有一百五十码长——对一架没有刹车的飞机来说不够长,但加上逆风的风势,我准备尝试滑行降落。
我减速下降,将发动机保持在恰好不会熄火的转速,飞机因为要在空间有限的场地上降落而飞得很慢。稳定机身,左右摇晃机尾以确定我在地面和前方可获得的视野,我平缓地降落,触地时出乎意料的流畅。当时我在脑海中留意了一下,如果要起飞,尤其是带上伍迪的话,可能会困难得多。
但伍迪不在那里。
我爬出飞机,从储物箱里拿出满是灰尘和凹痕的水壶,朝克莱姆走去。它纹丝不动,但在暮色中依旧熠熠生辉。我站在它的机翼前,没有看见任何事故痕迹,也没有听见任何声响。它栖息在那儿,脆弱而柔媚,在粗糙的灰色地面映衬下,它漂亮的翅膀完美无瑕,螺旋桨随意倾斜着,驾驶室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