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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许多种静默,每一种都有不同意味。有一种寂静随林间的清晨一同降临,它有别于一座安睡的城市的寂静。有暴风雨前的静默以及暴风雨后的静默,这两者也不尽相同。有虚无之静默,惊惧之静默,疑惑之静默。有一种静默可以从没有生命的物体中散发出来,比如说从一把刚被使用过的椅子,或者从一架琴键蒙尘的钢琴,甚至从任何一件曾满足人们需求的物品之中,不管是为取乐还是为工作。这样的静默会说话。它的嗓音或许忧郁,却也并非总是如此,因为椅子可能是一个欢笑的孩子留下的,钢琴的最后几个音符曾经喧闹而欢快。无关氛围与场合,事物的本质将在随之而来的静默中延伸。它是一阵无声的回响。
我一边把水壶的长背带悬在手上,水壶像个钟摆似的不规则地晃荡着,一边绕着伍迪的飞机走了一圈。但尽管暗影像缓慢流淌的水一般淹没了地面,野草在呜咽的风中低语,四周却没有哀伤或灾难的气氛。
我觉得,属于那架纤弱小飞机的静默洋溢着蓄意的味道——这静默里包裹着一个肆无忌惮的淘气灵魂,仿佛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为着某个残忍的小胜利所带来的狂喜而展露无声的微笑。
轻佻又无常,我对克莱姆并不抱什么期望,但我突然意识到伍迪没有死。这不是那种静默。
我找到一条小路,上面的草倒伏了,小石子挪动过位置,我顺着这条路穿过几块大石走进荆棘丛中。我大声呼喊伍迪的名字,却只得到自己的回声作为应答。但当我转身想要再次大喊时,看见两块靠在一起的巨石,它们的裂缝间有两条裹在肮脏工装裤里的腿,在前面,是伍迪身躯的其他部分,他趴着,将头埋在手臂下面。
我向他走过去,拧开水壶盖子,俯下身推他。
“是我,柏瑞尔!”我喊着,更加用力摇晃他。一条腿动了,接着另一条也动了。生存有望,我抓住他的皮带猛拽起来。
伍迪开始倒退着离开石头缝,那动作毫无缘由地让人联想起法国南部的美味小龙虾。他在呻吟,我想起因为口渴而濒死的人会呻吟,而他们只需要水。我倒了几滴在他脖子后侧,滴下去的时候引来惊恐的呻吟,让我一阵难受。接着又传来几个“优雅”的词汇,它们是水手、飞行员和码头工人的常用语。然后——伍迪突然直挺挺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消瘦的脸庞藏在脏兮兮的胡子下面,嘴唇干裂,眼睛布满血丝,两颊深陷。他生病了,他在龇牙咧嘴地笑。
“我最恨被当成尸体对待了。”他说,“这是侮辱。有什么吃的吗?”
从前我认识一个人,每次和朋友相见他都会说:“哎呀,哎呀,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现在应该很不开心,因为,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朋友们正纷纷脱离他的轨道如同蜂群离开枯萎的花朵,他的世界变得孤独而空旷。但他了无新意的老生常谈里也包含着真理。我有毕肖恩·辛格的故事为佐证,伍迪是证人。
当毕肖恩·辛格在翻滚的尘埃中走来,太阳只剩下一丁点。我们客套地和克莱姆道了别,准备起飞回内罗毕找个医生——还有一台新磁力发电机,如果找得到的话。
“有个骑马的人。”伍迪说。
但那不是一个骑马的人。
我已经帮伍迪坐进飞机前驾驶舱,正站在飞机旁准备转动螺旋桨。这时,那一团尘土闯进了我们这近乎英雄史诗般的场面。六只抖动瑟缩的耳朵从灰尘顶端露了出来,那是三头驴子的耳朵,还有四张风尘仆仆的脸,其中三张是基库尤男孩的脸。第四张则是毕肖恩·辛格的脸庞,黧黑、胡子拉碴,而且忧郁。
“你不会相信的,”我对伍迪说,“但那个印度人我从孩提时代起就认识。他在我父亲的农场上工作过好几年。”
“你说什么我都信,”伍迪说,“只要你带我离开这里。”
“贝露!贝露!”毕肖恩·辛格说,“我这是在做梦吗?”
毕肖恩·辛格是个锡克教徒,所以他蓄着长长的黑发和络腮胡,它们连在一起就像顶兜帽,僧侣戴的那种。
他小巧严肃的脸庞从兜帽中露出,有一双敏锐的黑眼睛。它们会流露善意或是愤怒,和其他人的眼睛一样,但我觉得它们不会流露快乐。我从未见它们快乐过。
“贝露!”他重复道,“我不相信这事。这里不是恩乔罗。这里不是恩乔罗的农场,或是荣盖河谷。这地方离那儿有上百英里远——瞧瞧你,长高长大了,而我老了,正要带东西去杂货店卖。但我们碰上了。相隔这么些年,我们碰上了。我不相信这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上帝真是关照我!”
“人生何处不相逢嘛。”伍迪在飞机里哼哼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