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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苍蝇。”温迪说着又窃笑。
“爸,她的树篱漂亮吗?”丹尼问,他们两人听到这问题强忍住一阵爆笑。温迪笑得太激动,连眼泪都顺着脸颊流下,不得不从手提包拿出面纸。
“丹尼,她的树篱不是动物,”杰克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后说,“是玩的牌,黑桃啦、红心啦,还有梅花和方块。不过,那个树篱会长,你知道——”
(它们会慢慢爬,沃森说过……不,不是树篱,是锅炉。你得一直留意,不然你和你的家人最后就会到他妈的月球上。)
温迪和丹尼一脸迷惑地注视着他。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爸?”丹尼问。
他朝他们眨一眨眼,仿佛刚从远处回来。“丹尼,它们会长,然后造型就会不见。因此我一个礼拜得理个一两次,直到天气冷到树篱今年不会再生长为止。”
“这边还有儿童游戏场呢!”温迪说,“我幸运的孩子。”
游戏场在绿雕后面,有两座溜滑梯、一个大秋千架——上头有高低不一的六个秋千、一座立体方格的攀爬架、一个水泥环组成的隧道、一个沙坑,还有一间完整复制全景饭店的娃娃屋。
“丹尼,你喜欢吗?”温迪问。
“我当然喜欢,”他说,希望声音听起来比他实际的感受要来得热情。“挺棒的。”
游戏场之外,有道不显眼的铁丝网的安全围篱,围篱外是通往饭店、用碎石铺成的宽大车道,再过去就是山谷本身,一步一步落入午后浅蓝色的雾霭中。丹尼不知道与世隔绝这个词,但若是有人解释给他听的话,他应该会马上明白。在下方远处,躺在太阳底下犹如一条决定假寐的黑色长蛇的,是往回经过萨德维特通道,最后到达波尔德的道路。这条路整个冬天都将封闭。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有点呼吸困难,当爸爸将手落在他肩膀上时,他差点跳了起来。
“博士,我会尽快拿饮料给你。他们目前有点忙碌。”
“爸,没问题的。”
布兰特太太从里头的办公室走出来,看上去一副洗刷冤屈的神气。不久之后,她洋洋得意地大步迈出门外,两名服务生费力地推着八个行李箱,尽可能地跟在她身后。丹尼望出窗外,看见一位身穿灰色制服、戴着有如陆军上尉帽子的男人,将她的银色长轿车开到大门之后下车。他轻触一下制服帽向她致意后,跑到后面打开后备箱。
在偶尔会闪现的灵光当中,他从她脑海里读到一个完整的想法,一个飘浮在混乱的情绪和颜色的低音噪声(他在人潮拥挤的地方经常感受到的)之上的念头。
(我真想钻进他的裤子里)
丹尼皱起眉头,看着服务生将她的行李放入后备箱。她的眼神相当犀利地盯着穿灰色制服、正在监督搬运行李工作的男人。为什么她想要那男人的裤子呢?难道她穿着那身毛皮长大衣还觉得冷吗?假如她那么冷,为什么不干脆穿上她自己的长裤呢?他妈妈差不多整个冬天都穿长裤。
穿灰色制服的男人关上后备箱,走回前头协助布兰特太太上车。丹尼仔细留意看她是否会提到他的裤子,但她只是微微一笑,给他一块钱钞票当小费。一会儿后,她就指挥银色大轿车顺着车道而下。
他想要问母亲为何布兰特太太会想要司机的裤子,最后决定还是别问。有的时候问问题会给你惹上一大堆麻烦,他以前就遇到过。
因此他没问,只是挤到他们两人中间,一起坐在小沙发上,看着所有的人在柜台办理退房手续。他很高兴妈妈和爸爸心情愉快,而且彼此相爱,但他忍不住有点担心。他就是无法不担心。
10.哈洛兰
这厨师一点也不符合温迪心目中度假饭店的厨房主角的典型形象。首先,这样的角色被称为主厨,一点也不像厨子那样平庸——煮饭是她在公寓厨房里所做的,把剩菜全部扔进抹上油的百丽砂锅再加入面条。另外,全景饭店在纽约周日《时代》的度假栏登过广告,在这样的饭店内的烹饪能手应该是个头矮小,长得圆圆胖胖,还有张面团似的脸(有几分像贝氏堡面团宝宝);他应该像二十世纪四〇年代的音乐喜剧明星一样留着细如铅笔线条的小胡子,还有深色的眼眸、法国的口音及令人厌恶的性格。
哈洛兰的眼睛确实是深色的,但仅此而已。他是位高个子的黑人,头发微微蓬鬈,发色开始花白。说话时带着轻柔的南方口音,常常大笑,露出太过洁白整齐的牙齿,简直就像二十世纪五〇年代西尔斯罗巴克出品的假牙。温迪自己的父亲就有一副,他称之为罗巴克人,经常会在晚餐桌上逗趣地把假牙朝她鼓出来……温迪如今想起,他总是趁她母亲在厨房准备别的东西或是讲电话的时候这样做。
丹尼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身穿蓝色斜纹衣料的黑巨人,然后当哈洛兰轻松地将他抱起搂在臂弯里的时候,他笑了。哈洛兰说:“你不会待在这里整个冬天吧?”
“会啊,我会。”丹尼害羞地笑着说。
“不,你要跟我一起下去圣彼得学做菜,然后每个讨厌的夜晚到沙滩上去找螃蟹,对吧?”
丹尼高兴地咯咯直笑,摇着头说不。哈洛兰将他放下来。
“如果你要改变心意的话,”哈洛兰俯身向他严肃地说,“最好快一点做决定。从现在算起三十分钟后,我就会坐上我的车。再两个半小时后,我将坐在科罗拉多州丹佛,这座高空城市的斯特普尔顿国际机场,B候机楼,第三十二号登机门前。然后再过三个钟头,我会在迈阿密机场租车,出发前往阳光普照的圣彼得,等着套上我的游泳裤,偷偷取笑那些深陷在雪里受困的人。你会铲雪吗,孩子?”
“先生,我会。”丹尼笑着说。
哈洛兰转向杰克和温迪。“看来是个优秀的孩子。”
“我们认为他会帮忙的。”杰克说着伸出手,哈洛兰与他握了握。“我是杰克·托伦斯,这是我太太温尼弗雷德,还有你刚认识的丹尼。”
“很高兴认识他。女士,你的名字缩写是温妮,还是费迪?”
“我是温迪。”她微笑着回答。
“好吧。我想,这比另外两个名字要来得好。往这边走吧!厄尔曼先生希望你们参观一下,那就带你们参观吧!”他摇一摇头压低声音说:“接下来不用再见到他,我可高兴咧。”
哈洛兰开始带领他们到处参观温迪这辈子所见过最宽广的厨房。整个厨房干净得闪闪发亮,每样东西表面都小心翼翼地擦到极度光亮。这里不仅仅是宽大,而是大到令人害怕。她走在哈洛兰旁边,与厨房完全格格不入的杰克则和丹尼稍微落在后头。一面长长的墙板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切割工具,一路从削皮刀到有四个凹槽的洗碗槽旁边挂着的双手切肉刀。有个和他们波尔德公寓里的厨房餐桌一样大的揉面板,还有一排令人叹为观止的不锈钢制锅碗瓢盆,从地板挂到天花板,盖满了整面墙。
“我想每次进来都得留下一长串的面包屑。”她说。
“别让它害你沮丧,”哈洛兰说,“它是很大没错,不过仍然只是间厨房罢了。这里大部分的器具你甚至永远都不需要碰。我唯一要求的是保持清洁。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用这边这个炉子。全部共有三个炉子,不过,这个是最小的。”
这还是最小的呢,她注视着炉子,心里郁闷地想。炉子上有十二个炉头、两个普通的烤箱和一个荷兰烤箱,上面还有一个可以煨酱汁或炖烤豆子的加热盘、一个烤肉炉和一个食物保温设备,再加上无数个刻度盘和温度表。
“全都是用瓦斯。”哈洛兰说,“温迪,你以前用过瓦斯煮东西吧?”
“用过……”
“我喜欢瓦斯,”他说着,打开其中一个瓦斯炉,蓝色的火焰砰的一声点燃起来,他轻轻触碰一下调整成微弱的火光。“我喜欢看得到正在烹饪的炉火。你看见所有瓦斯炉的外部开关在哪里了吗?”
“看见了。”
“烤箱的刻度盘全都做了记号。我本身呢,偏好中间的,因为它似乎加热最平均,不过你可以用任何一个你喜欢的,或者三个都用啰!”
“三个烤箱各热一份电视餐。”温迪有气无力地笑着说。
哈洛兰哈哈大笑。“尽管用吧!随你高兴。我在洗碗槽那边留了一份可以吃的食物清单,你看到了吗?”
“在这里,妈咪!”丹尼将两张双面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拿过来。
“乖孩子。”哈洛兰接过纸张,揉一揉他的头发说,“孩子,你确定不想和我一起去佛罗里达,学习料理这人间天堂里最鲜甜的克里奥尔烩虾吗?”
丹尼一边用双手遮住嘴巴吃吃地笑,一边退到父亲身旁。
“我想,你们三人可以在这里吃上一年,”哈洛兰说,“我们有间食品冷藏室、一个大型冷冻库、各种蔬果柜和两个冰箱。来吧!我带你去看看。”
接下来十分钟,哈洛兰打开许多柜子和门,显露出来的食物分量是温迪前所未见的。这些储备的食物令她感到惊讶,但并没有如她原本以为的能使她安心。她不断回想起多纳小队,倒不是考虑到同类相残(拥有那么多的食物,实际上需要很久很久,他们才会沦落到缺乏粮食只剩彼此的地步),但正因为如此,她更强烈地觉得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事:一旦下雪了,要离开这里就不是单纯开车一小时到萨德维特的问题,而是浩大的工程。他们将端坐在这间遭到遗弃的豪华饭店里,像童话故事里的生物一样吃着留给他们的食物,聆听刺骨的寒风绕着大雪冰封的屋檐呼呼地吹。在佛蒙特州,丹尼折断手臂的时候,
(杰克折断了丹尼的手臂)
她曾经拨打电话附的小卡片上的号码给美蒂思急救队,他们十分钟后就到了她家。小卡片上还写着其他的电话号码。警车五分钟内就可以到,消防车甚至更快,因为消防队就在三条街外再转弯过一条街的地方而已。要是电灯熄了可以打电话找人,莲蓬头堵塞也找得到人,电视故障的时候也能打电话叫人。但是在这里万一丹尼又昏厥过去,把自己的舌头吞下的话该怎么办?
(噢上帝啊,这是什么想法!)
万一这地方着火了呢?万一杰克跌下电梯井摔破头的话呢?万一——
(万一我们过得很快乐!温尼弗雷德!现在别再胡思乱想了!)
哈洛兰领头带他们走进大型冷冻库,在里头他们呼出的气有如连环漫画的对话框,仿佛冬天已然来临。
汉堡肉装在大塑料袋里,一袋十磅,共有十二袋。铺了厚木板的墙面有四十只全鸡垂挂在一排钩子上,十二罐罐装的火腿宛如扑克筹码堆积在一起。全鸡下方,有十大块牛肉、十大块猪肉,还有一只硕大的羔羊腿。
“博士,你喜欢羊肉吗?”哈洛兰咧开嘴笑着问。
“我喜欢。”丹尼立刻回答说,实际上他从来没吃过。
“我就知道你喜欢。没有什么比在寒冷的夜晚来两片上好的羊排,旁边再放一些薄荷冻更美好的了。你在这里也有薄荷冻。羊肉能让肚子舒服,是种不伤肠胃的肉类。”
杰克从他们身后好奇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叫他‘博士’呢?”
哈洛兰转过身来。“对不起,你说什么?”
“丹尼啊,我们有时候会叫他博士,就跟卡通里面兔宝宝的口头禅一样。”
“他看起来有几分像博士啊!不是吗?”他朝丹尼皱皱鼻子,咂咂嘴,接着说,“咦,怎么啦,博士?”
丹尼咯咯直笑,然后哈洛兰非常清晰地对他说了些话,
(博士,你确定不想去佛罗里达吗?)
他听见了每一个字。他直盯着哈洛兰,感到既惊讶又有点害怕。哈洛兰郑重其事地眨个眼,然后转过身去面向食物。
温迪看看厨师穿着斜纹衣料的宽大背影,再看看她儿子。她有种奇特的感觉,似乎他们两人之间传递了某种讯息,是她不大能意会的。
“你有十二包香肠,十二包培根,”哈洛兰说,“一只猪也不过如此。这个抽屉里有二十磅奶油。”
“真正的奶油吗?”杰克问。
“最顶级的。”
“我想除了小时候在新罕布什尔的柏林之外,我没吃过真正的奶油。”
“嗯,你在这里可以把奶油全部吃光光,直到你觉得人造奶油好像美食飨宴一样。”哈洛兰说完大笑。“再过来的这个柜子里有面包:三十条白的,二十条黑的。我们在全景饭店尽量保持种族平衡,你不知道吧。我知道五十条没办法让你们撑过整个冬天,不过,这里有很多材料,新鲜的绝对比冷冻的要来得好吧!
“下面这里有鱼。吃鱼可以补脑,对吧,博士?”
“是吗?妈咪?”
“哈洛兰先生说是就是啊,宝贝。”她微笑。
丹尼皱一下鼻子。“我不喜欢鱼。”
“这你可大错特错了,”哈洛兰说,“你只是从来没吃过喜欢你的鱼。这里的鱼会很喜欢你的。五磅的虹鳟,十磅的鲆鲮鱼,十五罐的鲔鱼——”
“哇,太棒了,我喜欢鲔鱼。”
“还有五磅海里游过味道最鲜美的鲽鱼。孩子,等明年春天回来时,你就会感谢老……”他啪地弹了一下手指,好像忘记什么事。“咦,我叫什么名字?一下子突然想不起来了。”
“哈洛兰先生,”丹尼咧嘴笑着说,“你的朋友都叫你迪克。”
“对了!你是我的朋友,叫我迪克吧!”
当他带领他们进入更远的角落时,杰克和温迪交换了困惑的眼神,两人都在努力回想哈洛兰是否告诉过他们他的名字。
“这边呢,我加了一点特别的菜色,”哈洛兰说,“希望你们全家好好享用。”
“噢,真是的,你不该那么客气的。”温迪感动地说。那是只二十磅重的火鸡,以深红色的宽缎带包着,最上面还打了个蝴蝶结。
“温迪,你们感恩节一定要吃火鸡的。”哈洛兰严肃地说,“我相信冷冻库哪个角落还有只阉鸡给你们圣诞节吃。你肯定会被它绊倒。现在趁还没染上肺炎之前,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好吗,博士?”
“好!”
食品冷藏室里有更多的惊奇。一百盒的奶粉(哈洛兰郑重建议她趁路还通的时候,尽可能到萨德维特买新鲜的牛奶给小男孩喝),五袋十二磅重的砂糖,一壶一加仑的黑糖蜜、玉米片,好几个玻璃瓶的米、通心粉和意大利面;分级的水果和水果色拉罐头;大量的新鲜苹果让整个房间充满秋天的香气;葡萄干、蜜枣干和杏桃干(“假如你想要快乐的话,排便就必须正常。”哈洛兰说。一阵响亮的笑声回荡在食品冷藏室的天花板,那里有颗旧式的灯泡垂挂在铁链上);一个很深的桶里装满了马铃薯;还有几个较小的容器里装着西红柿、洋葱、白萝卜、南瓜和高丽菜。
“我说啊……”温迪在走出冷藏室时说。但是经历过一星期仅三十块钱的食品杂货采购预算后,看见那么多新鲜食材让她目瞪口呆,无法说出她究竟想说什么话。
“我有点迟了,”哈洛兰看了一下手表说,“所以我就让你们安顿下来后,自己把全部的橱柜和冰箱检查一遍。里头还有起司、罐装牛奶、炼乳、酵母粉、小苏打粉、一整袋现成的点心派,几串甚至还不到快要熟的程度的香蕉——”
“停!”她举起手来大笑着说,“我永远没办法记全。真是棒极了。我答应你会保持这地方干净的。”
“那是我唯一的要求。”他转向杰克。“厄尔曼先生向你简单扼要地说明过他异想天开的老鼠吗?”
杰克咧嘴一笑。“他说可能有些在阁楼,沃森先生说或许还有一些在地下室。那底下肯定有两吨的纸张,不过我没看到任何老鼠可能拿来做窝的撕碎纸张。”
“那个沃森喔,”哈洛兰说着,假装悲痛地摇摇头。“他是你遇过讲话最爱夹脏字的人吧?”
“他的个性确实独特。”杰克同意。他自己的父亲才是他遇过最爱讲脏话的人。
“有点可怜哪!”哈洛兰说,一面带他们走回向着全景餐厅的宽大旋转门。“很久以前,他们家族很有钱。盖这地方的就是沃森的祖父还是曾祖父,我不记得是哪一位了。”
“我听说了。”杰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