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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爱,谭一泓。”
小小看见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后轻轻笑出声,放下照片摘掉眼镜,若有所思地问:“其实你手里早就有这张照片了,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进的邵氏集团,是这样吗?”
“……对啊……”小小迟疑地回应道,此时谭一泓的神情举止言谈措辞都超出她所期待的范畴以外。突然地,她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些什么,赶紧郑重其事补充道,“照片上和您合影的那位女士是我母亲。”为什么自己的解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这难道不应该是最令他震撼惊诧、百感陈杂的瞬间吗?!为什么他脸上云笼雾罩、胸有千壑,完全看不清楚到底是欣喜还是哀愁、是激动还是喟叹?!只有更直接深入地探询,小小缓缓小心地问:“谭总……您年轻时同我母亲是朋友?”
谭一泓打开桌上精致雕花的银质烟盒,抽出一支昂贵的哈瓦那Cohiba雪茄,修剪后用火柴点燃。
“滕小小,你很年轻,很有勇气,甚至有谋略有手段,也很沉得住气。”他平静如水地说着,这些话语越发加剧了小小的惶惑不安,她只有死死凝视着他,心慌意乱地听他继续说下去,“我大概以前没有和你说过我童年时的那些伙伴。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桥头堡一户人家门前有棵桑葚树,树干并不粗壮,但结出的果子却很甜美。我们都很想吃到桑葚,但摘不到,也懒得爬树。有的孩子瞄准跳起身去摘,会被他扯下一两串。有聪明些的孩子并不去抓果实,而是拽弯硕果累累的树枝到跟前儿,那么他就能吃到一长串的桑葚,手指嘴角都是紫色的甜甜浆液……”
只见他的嘴唇飞速蠕动,字眼儿飞满整间庞大办公室,所有句子从耳边掠过,清晰可辨,却抓不住任何意义。他在说什么?究竟在说些什么?她只想知道,他怎么解释这张照片的由来,想听他和母亲的故事。
“……其中有个年纪最大的、最肆无忌惮的孩子——不是我,是个名叫虎头的男孩,家里是干木匠活的,他居然处心积虑地从家里偷拿了他爸的斧头出来,在我们还猴子跳般扯树枝、摘果子时——他居然把那棵树给砍倒了!”说到这里,谭一泓停顿下来,深深吸了口雪茄,透过淡蓝色烟雾对小小笑道,“你觉得他这样做,算是聪明吗?”
“……什么?什么?!”小小惶惑地瞠目瞪视着眼前这个悠然自若的男人。什么桑葚树、什么孩子、什么斧子?!她是想他谈23年前的爱恋往事,询问自己的身世来历,可他怎么在这里侃侃如流地编故事给她听?还要来问她读后感?!
“渴望要远高于自己的东西,想用最便捷的方式去得到,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不该做对别人和自己都没好处的事情,要有眼光。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小克制不住骨骼深处的寒战。他一句都没有问起母亲,却居高临下地、满怀戒备和轻蔑地问她“你想要什么?”,他那么确凿地以为,她是拿一桩二十多年前的风流韵事来勒索他了。他竟然这样以为!小小咬紧了嘴唇,不让胸膛里翻滚着的酸楚从眼眶里泄露出来,低垂下头,不想让谭一泓看见她泛红的双眼,轻声说:“您一点都不关心照片上的这位女士吗?哪怕您曾经写过一首情诗送给她?”
“噢——”谭一泓眯起眼挑了挑眉毛,他现在有点流露出年轻时狂放不羁的神采来,若无其事淡淡道,“是你母亲给你照片,叫你来找我的?我希望她没有可笑到令你以为你是我的女儿。”
将近一年的期待。一年的不安、渴慕、焦灼、喜悦、悲哀、愤怒、宽容……竟然换来的是这样一个轻巧无情的答案?!——希望她没有可笑到令你以为你是我的女儿……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大脑一片空白,大口呼吸,氧气却像结了块,滞留在咽喉进不到肺里。
谭一泓看她愣怔在那里不说话,微笑了一下,尽量把声音放柔和——某种做好全部坚固防备之后施舍给弱小对手的有限的柔和:“滕小小,你是年轻人,我也曾经年轻过,年轻的时候,难免会做过一些冲动的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或者你的母亲想要什么。只要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我会满足。”
有个非常简单的念头——逃跑,逃出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但听他说到“……或者你的母亲要什么……”时,小小的腿脚仿佛被钉在地板上再也无法挪动了。她颤抖得非常厉害,但声音很冷,冷得像一把锋利的剑:“……我母亲什么都不想要……她从来没叫我来找过你……也从没说过你是我的父亲……我们从来没有想用最便捷的方式去得到远高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你以为我们想要钱的话……我所要的合情合理的东西,你没有。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给不出来……”说到这里,小小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谭一泓微微讶异地看着她。
崇拜敬仰、宽恕谅解、爱和渴望……所有柔软的情感快速流失。黑暗再度席卷而来。
“我母亲在一年前过世了。您不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甚至您根本就不感兴趣。但是让我来告诉你。”谭一泓的眼睛里显现出吃惊和疑问,他微微启开了嘴唇,但小小不给他开口打断她的机会,不假思索地恨恨地说下去,“我母亲这一生都很贫穷,无论是物质生活还是精神世界,都贫瘠得如同废墟一样。也许对你来说,她无非就是一个遇见过、爱恋过、分开了就抛在脑后不再需要关心的女人。但你不知道她因为你而终生不幸。她的丈夫寻花问柳、姘妇上门寻衅滋事,她得了癌症,家里没钱医治,丈夫不愿意变卖房产试着去延长她的生命,他们都同意她就这样等死。她却不愿意再耗费破败的家中仅剩的那些存款,在除夕夜之前的第三天从医院病房六楼的窗口里跳出去,自杀身亡……”
“她过世了?!”直到这一刻,谭一泓脸上才呈现出一种真正触动心灵、诚挚关切的神色来。但那并不比一个有礼貌、懂人情的友人所表现出来的悲悯同情多多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假如哪一天自己死了,听闻这一消息的段冲,是否也会像谭一泓一样瞪大双眼,皱起眉头深表同情说:“她过世了?真抱歉,我不知道——”这些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们啊,到底要不要这样残忍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