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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来,咧嘴笑了下,向门口走去。他也迅速站起来,绕过桌子,把干净的小手放在我的手臂上。

“听着,我知道你疯了,但如果你真的找到什么,告诉我们的人。我们需要宣传。”

“你他妈的以为我靠什么过活?”我怒吼道。

“两万五。”

“我以为是两万。”

“两万五。不过你还是疯子。赛普从来就没拿到那些珍珠。如果他拿了,很多年前,他就会跟我们谈条件。”

“好吧。你们有的是时间决定。”

我们握握手,对彼此笑笑,好像两个聪明的家伙知道对方都不是在开玩笑,但也不想放弃尝试。

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四点四十五分。我随便喝了两杯,把烟斗塞进嘴里,坐下来开始思考。电话响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马洛?”声音尖细冷淡。我没听过这个声音。

“我是。”

“最好去见一见拉什·麦德。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撒了个谎,“我为什么要去见他?”

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冷冰冰的大笑。“为了一个脚被烧伤的家伙!”

电话断了。我把话筒放下,擦亮一根火柴,盯着墙壁,直到火焰烧到手指。

拉什·麦德是阔恩大楼里的讼棍,专门替人索赔交通事故损坏赔偿,摆平小案件,制造不在场证明。任何有些臭味,能够赚点小钱的事,他都沾手。我没听过他和任何大案子有干系,例如烧人的脚丫子这种事。

4

下曼哈顿春天街正值下班时间。出租车摇摇摆摆靠近街边。速记员趁早准备回家,有轨电车堵塞了街道,交通警察在努力阻止本该右转的人们。

阔恩大楼正面狭窄,整栋楼是干芥末色,入口有一大副假牙装饰。指引目录上面有无痛治牙,邮递员培训之类,有些只有名字,有些只有号码没有名字。律师拉什·麦德在六一九室。

我走出拉门式电梯,看见肮脏的橡皮垫上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痰盂。走过满是烟蒂臭味的走廊,我拧了一下六一九室毛玻璃下的门把。门锁着,我敲了敲。

一个阴影走来映在玻璃上,门吱呀一声拉开了。我看到一个矮胖的男人,下巴圆润,眉毛粗黑,油光满面,陈查理式的粗浓的八字胡把他的脸衬得更胖。

他伸出两根被尼古丁染黑的手指。“好,好,抓狗老手亲自出马了,让人过目难忘啊,我猜你就是马洛啦?”

我走进去,等着门再次吱的一声关上。房间地上铺着灰色油毡,没铺地毯,房间里放着一张桌子,右端有一块活动盖板;一个绿色的大保险箱,看起来就像熟食袋一样能防火;两个公文柜;三把椅子;一个内置式衣橱;门边角落有个洗脸盆。

“哎呀,请坐,”麦德说,“真高兴见到你。”他在桌子后面东摸摸西摸摸,整理好破了洞的椅垫,坐了上去,“真高兴你抽空来。谈生意?”

我坐下来,在牙缝里塞根香烟,看着他,一句话没说。我看见他开始冒汗,汗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然后他抓了一支铅笔在记事本上做标记。随后飞快地瞥我一眼,又低头看记事本。他开口了——对着记事本。

“有什么主意吗?”他轻轻地问。

“关于什么事?”

他没看我,“关于我们如何合作做点小生意,这么说吧,关于一些石头的事!”

“那只黄莺是谁?”

“呃?什么黄莺?”他还是没看着我。

“打电话给我的那一位。”

“有人打电话给你吗?”

我拿起他的电话,还是老式的头尾分开的那一种。我抓着话筒开始拨警察总局的号码,拨得很慢。我知道他对那个号码应该了若指掌。

他伸手按下话筒槽。“好,听着,”他抱怨着,“你手脚太快,打电话给警察做什么?

我缓缓地说:“他们要跟你聊聊。关于你认识的一个女人,她知道一个脚被烫伤的男人。”

“有必要那样做吗?”他猛扯了一下领结,好像领子太紧似的。

“我倒是不用。但如果你以为我会坐在这里,任你捉弄,就得那样玩。”

麦德打开一个扁平香烟盒,塞了一根进嘴里,那声音就像有人剖开鱼肚皮。他的手在发抖。

“好吧!”他声音低沉,“好,别发火嘛!”

“别再耍花样,”我咆哮着,“说点正经的。如果你找我有事,即便很龌龊,我不想沾边,但至少我会听听。”

他点点头。他现在放松了些,知道我在虚张声势。他吐了一口白色烟圈,看着烟雾缭绕上升。

“好吧,”他平静地说,“我偶尔也装疯卖傻,不过我们不笨。卡萝尔看见你走进房子,又离开,但警察没有来。”

“卡萝尔?”

“卡萝尔·多诺万,我的朋友,是她打电话给你的。”

我点点头。“说下去。”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严肃地看着我。

我笑笑,往桌子前倾一倾身子,说:“这就是你担心的事。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去了那栋屋子,又为什么没有报警。很简单,我想那是一个秘密。”

“我们这是在互相耍弄。”麦德愠怒地说。

“那好,我们就谈谈珍珠的事吧!这样是不是简单多了?”

他的眼睛发光,似乎很兴奋,可是没有表现出来。他努力压低声音,冷冷地说:“卡萝尔有一天晚上送他回家——那个小个儿。神经兮兮的家伙,嗑药嗑得头昏脑涨,可是念念不忘一件事。他说起珍珠的事,提到一个躲在西北或加拿大的老家伙很久以前偷了一些珍珠,到现在还留在手上。只是他不肯说这老家伙是谁,住在哪里,真是狡猾。一直不说,不知道为什么。”

“他想让脚烧伤呗。”

麦德的嘴唇颤抖,一股细汗又出现在他的头发根部。

“不是我干的。”他阴沉地说。

“你或卡萝尔,又有什么区别?小个儿死了。警察会知道这是谋杀。你们没问出答案,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你们以为我有你们没拿到的线索。省省吧!如果我知道得够多,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如果你们知道得够多,也不会要我来这里。不是吗?”

他缓缓地堆起笑容,好像这番话伤了他的心。他挣扎着在椅子上坐直身子,打开桌子一边靠下的抽屉,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褐色瓶子和两只条纹玻璃杯。他喃喃说:“二一添作五。你和我分,我要把卡萝尔踢出去。她实在太他妈的心狠手辣,马洛。我见过狠心的女人,但她简直是登峰造极。你根本不会想见她,对吗?”

“我见过她吗?”

“见过吧!她说你见过她。”

“哦,道奇轿车里那个女的。”

他点点头,倒了两杯分量十足的酒,把酒瓶放下,站了起来。“加水?我喜欢加点水。”

“不用了。为什么要我加入?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或者说少得可怜。你绝对没必要为了那么一点儿信息如此大费周章。”

他隔着酒杯瞟了我一眼。“我知道如何从林德珍珠上弄到五万美金,那将是你所得的两倍价钱。我可以给你一份,同时得到我自己那份。你有个可以公开活动的身份。加点水怎么样?”

“不要水。”

他走到洗手的地方,开了水龙头,端了半杯水回来。他又坐下来,咧嘴笑笑,举起酒杯。

我们都一饮而尽。

5

到目前为止我犯了四个错误。第一个就是插手管这事,就算凯西的面子再大,也不该管。第二个就是发现剥皮死后,还继续插手管这事。第三就是让麦德知道我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第四,这杯威士忌真是烂透了。

喝下那杯酒的时候感觉味道有点奇怪,随后我恍然大悟,好像亲眼看到他到衣橱里换了事先藏好的没有下药的酒。

我静静坐了一会儿,手指尖夹着空空的杯子,力图打起精神。麦德的脸开始变大、变圆、变模糊。他看着我的时候,浓粗的八字胡下肥腻的笑脸剧烈抽搐着。

我把手伸进背后的口袋,掏出一条草草折叠的手帕,没有露出里面的短棍。这个动作只让麦德在抓了一下外套后,不再采取行动。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挥拳打在他的额头上。

他哀叫了一声,想要站起来,我又朝他下巴打了一拳。他一下子瘫软了,手扫过外套,打翻了桌上的杯子。我把杯子扶正,静静地站着,听着,努力克制着一波翻涌而上的恶心感觉。

我走到一扇门前,扭动门把,门锁上了。这时候我已经头重脚轻,于是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把椅背抵在门把上,靠着门喘气,同时咬紧牙关,咒骂自己。我拿出手铐,往回走向麦德。

一个很漂亮的黑发灰眼睛女孩从衣橱里走出来,拿着一把点三二口径的枪对着我。

她穿着蓝色套装,上面有很多钉扣,一顶碟形帽生硬地横过她的额头,两侧露出黑亮的头发,眼睛是瓦灰色,冷酷而无所顾忌。脸庞很清新,年轻精致,好像雕刻出来的。

“好了,马洛。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吧!你完了。”

我挥着短棍跌跌撞撞地走向她。她摇摇头。她的脸在我眼前晃动,越来越大,轮廓扭曲变形。她的枪口看起来由隧道变成了牙签。

“别犯傻了,马洛,”她说,“你得睡几个小时,让我们抢先行动。别逼我开枪,我会开枪的。”

“去你的,”我咕哝着,“我知道你会开枪。”

“一点儿没错!亲爱的。我就是个我行我素的女人。很好,坐下。”

地板似乎整个掀起,向我撞过来。我坐在那里好像苦海中的一叶扁筏,摊开手掌硬撑着身体,几乎感觉不到地板的存在,我的手麻木了,整个身体麻木了。

我试图用力瞪她。“哈——女——杀——手!”我干笑了一声。

她丢给我一声冷笑,但我几乎听不到。此刻大鼓在我的脑袋里敲打,就像是远处传来丛林的战鼓声。丛林上方一缕缕的光线飘移,黑影幢幢,呼啸声声,宛如树梢上风的呼呼声。我不想倒下,但还是倒下了。

女孩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女妖般的声音。

“二一添作五?哼!他不喜欢我的方法?哼!保佑他那颗菩萨心。我们看看他能怎么样?”

在恍恍惚惚中,我好像听到一声闷响。我希望她杀了麦德,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帮我快一些昏倒——用我的短棍帮我。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沉闷的响声。桌子后面敞开的窗户外面,黄色的光打在大楼的高墙上。那儿有东西噼啪作响,灯光熄灭了,原来是屋顶上的广告看板。

我从地板上站起来,好像从烂泥堆里挣脱出来。我踉跄地走到洗脸盆前,把水泼在脸上,清醒了一下,搓搓脸,慢慢走到门口,打开灯。

桌上文件丢得到处都是,还有折断的铅笔,信封,空的褐色威士忌酒瓶,烟蒂和烟灰。几个抽屉都已经被人翻遍。我懒得再检查一次,于是离开办公室,乘着颤抖的电梯回到马路上,逛进一家酒吧,喝了一杯白兰地,然后找到车,回家。

我换了衣服,整理好行李,喝了一些威士忌,随后接到一个电话。时间大概是九点半。

是凯西。“这么说你还没走喽。我正希望你还没走。”

“一个人?”我的声音还有点沙哑。

“是啊,刚刚才走人。一堆警察在屋子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他们很客气,相当客气,认为是寻仇之类的。”

“我看这会儿电话也被监听了,”我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要去哪里?”

“呃——你知道的啊!你女朋友告诉我了。”

“一个黑发女孩?很冷静?叫卡萝尔·多诺万的?”

“她拿了你的名片,怎么——难道不是——”

“我没有什么女朋友,”我冷冷地说,“另外我猜,你随随便便,想都没想就透露给她一个地名——一个北方城镇的名字,对吗?”

“是的——”凯西无力地承认了。

我搭了夜班飞机北上。

旅途很顺利,只是我脑袋很疼,口渴得一心只想喝冰水。

6

奥林匹亚的观美旅馆坐落在首都大道上,面对一个普通的城市街区公园。我离开咖啡店,走下山丘。普吉海湾的尽头,人迹稀少,一线排开几个废弃的码头。生火用的木柴被扎成一捆捆地摆满一地。老人们在成堆的柴山里闲荡,或叼着烟斗坐在木箱上。在他们头顶后方的招牌写着:“柴火,砍柴。免费运送。”

招牌后面一面矮崖耸立,北方辽阔的杉林隐约浮现,映衬着灰蓝的天空。

两个老人坐在木箱上,相隔大约二十英尺,互不搭理。我随意走近其中一人。他穿着灯芯绒裤和一件破旧的红黑格子呢的短大衣。呢帽上仿佛沾着二十年盛夏的汗水。他一只手紧抓着一支黑色短烟斗,另一只手沾满污垢,正慢慢地、小心地、入迷地把玩着鼻孔里伸出的一根黑色卷曲的长毛。

我拿了一个箱子放在另一端坐下,填满烟斗,点燃烟草,吐出一口烟雾。我挥着一只手指着水面说:“谁会想到,这片水域竟然连着太平洋。”

他看着我。

我说:“这里是尽头——安静,从容,好像你们的小镇,我喜欢这样的小镇。”他继续看着我。

“我打赌,”我说,“一个在这里住久了的人一定认识镇里,还有附近村落的每一个人。”

他说:“你赌多少?”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银币。口袋里不止一个。老人看了看,点点头,突然拔出鼻孔里的长毛,对着光看它。

“你肯定输。”他说。

我把银币放在膝盖上,问:“知道附近有个人养了很多金鱼吗?”

他盯着银币看。附近的另一个老人穿着一身罩衫,鞋子没有鞋带。他也瞪着银币。两人同时吐了一口痰。第一个老人说:“我耳背。”他缓缓地站起来,走向长短不一的木板搭成的棚屋。他走进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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