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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老人愤怒地把斧头摔在地上,对着关闭的门啐了一口,消失在柴火堆后面。
棚屋的门打开了,穿着短呢大衣的人探出头来。
“臭水沟的螃蟹。”他说,又把门砰地关上了。
我把银币放进口袋,又爬上山丘,要理解他们的语言得花费太多时间。
首都大道贯穿南北。暗绿色的有轨电车穿梭前往一个叫塔姆沃特的地方。远处可见政府的办公大楼。往北的街道经过两间旅馆和一些商店,向左右岔开。右边通往塔科马和西雅图,左边接着一座桥,通到奥林匹亚半岛。
经过左右岔路后,街道忽然变得老旧破败,柏油路面破烂不堪。路旁有一家华人餐馆,一家木板搭成的电影院,一家当铺。从肮脏的人行道上突出来的一块招牌上写着“烟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台球”,字小得好像不希望被人看见。
我走进店里,经过一排俗艳的杂志和一个里面有苍蝇的雪茄展示柜。左边有一座长长的木制柜台,几台老虎机,一张台球桌。三个小孩在玩老虎机。一个瘦高长鼻、几乎没有下巴的男人自顾自地玩着台球,嘴上咬着一支熄了火的雪茄。
我坐在凳子上,柜台后面一个冷眼秃头的男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用灰色的厚围裙擦着双手,对我露出一颗金牙。
“来点麦酒,”我说,“认识有谁养金鱼吗?”
“有,”他说,“不认识。”
他在柜台后面倒了些东西,推了一个厚玻璃杯过来。
“二十五美分。”
我闻了闻那玩意,皱起鼻子。“‘有’是在回答我要的麦酒吗?”
秃头男子举起一个大酒瓶,上面的标签写着:“狄西纯酿麦酒威士忌,保证陈酿四个月以上。”
“好吧!”我说,“我看到它是才搬进来的。”
我掺了些水,把酒喝了,这酒尝起来像霍乱培养液。我在柜台上放了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酒保再次露出另一边的金牙,两只粗壮的手抓着柜台,下巴伸向我。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几乎有些温柔。
“我才搬来,”我说,“想找些金鱼摆在窗户前面。我要金鱼。”
酒保非常缓慢地说:“我看起来像认识养金鱼的人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直在玩台球的长鼻男子收起球竿,晃到柜台旁,挨着我,丢下五分钱。
“在你胡说八道前,给我来杯可乐。”他对酒保说。
酒保似乎费尽力气才把手从柜台上掰开。我低头看看他的手指有没有在木头上留下凹痕。他倒了一杯可乐,用玻璃棒搅了两下,丢在吧台上,深吸一口气,又从鼻子呼出来,咬一咬牙,走向写着“厕所”的门。
长鼻子的家伙举起可乐,看着吧台后面污渍斑斑的镜子。他左边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剥皮怎么样了?”
我的拇指和食指放在鼻子前,用力擤了下鼻涕,感伤地摇摇头。
“很惨,呃?”
“很惨,”我说,“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叫我日落。我总是往西跑。他会守口如瓶吧?”
“他会。”
“你叫什么来着?”
“道奇·威利,埃尔帕索来的。”
“在哪里住啊?”
“旅馆。”
他放下空杯子,“走吧!”
7
我们走进我的房间,坐下来,看着两杯威士忌和冰水后面的彼此。日落紧蹙着眉头快速打量着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
我啜着酒,等着。终于,他几乎不动嘴唇地说:“剥皮为什么自己没来?”
“跟他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相同。”
“什么意思?”
“你自己揣摩吧!”
他点点头,好像我说了什么有深意的话,然后说:“现在最高价是多少?”
“两万五。”
“疯了!”日落加重语气说,甚至有些粗鲁。
我往后一靠,点燃一根香烟,对着敞开的窗户吐出一口烟。微风裹挟起烟雾,将其撕成了碎片。
“听着,”日落抱怨说,“我对你什么都不了解。你可能是个骗子。我只是不太确定。”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谈呢?”我问。
“你说了那个关键词,不是吗?”
我趁此出招,对着他微微一笑,“没错。金鱼是暗号,烟店就是碰头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说明我蒙对了。这是一个梦寐以求、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嗯,下一步怎么走?”日落问道,吸出杯子里的一个冰块咬着。
我笑了。“好吧,日落。你这么谨慎,我很满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可以耗上几个礼拜,现在就掀开底牌吧!那个老家伙在哪里?”
日落紧紧抿了一下嘴唇,舔了一舔,又抿紧。他慢慢把杯子放下,右手松垮地放在大腿上。我知道我又犯了一个错误,剥皮知道老家伙人在哪里,所以我也应该知道。
日落的口气表明他没意识到我的错误。他生气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为什么不掀开底牌,好让你就坐在那边看个究竟。门儿都没有。”
“那你看看喜不喜欢这一套?”我龇牙咧嘴地说,“剥皮死了。”
他的一条眉毛和一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神仿佛变得比先前更空洞了。他的声音有些刺耳,好像手指刮着干皮革发出的那样。
“怎么会这样?”
“有你们两人都不知道的竞争对手。”我往后靠在椅子上,微笑着。
枪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金属的蓝色光晕。我根本没看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枪口滚圆幽黑,空洞地注视着我。
“你找错人了,”日落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不是什么软脚虾,轻易上骗子的当。”
我双臂交叉,小心地把右手朝外让他看见。
“要是我骗你的话,我就……可惜我没骗你。剥皮和一个女孩子玩上了,她套他的话——只套出一点。他没告诉她该去哪里找老家伙,她和她的同伙去剥皮住的地方逼问,用熨斗烫他的脚,他惊吓过度死了。”
日落看起来不为所动。“我的耳朵还有不少空档,可以多听点话。”
“我也是,”我没好气地叫起来,假装突然很恼火,“他妈的,你除了认识剥皮外,还说过什么有用的话?”
他的手指穿在扳机孔处,转动着枪柄,眼睛跟着打转。他毫不在意地说:“老家伙赛普人在西港。这算有用的话吗?”
“好极了。他手上有珍珠吗?”
“他妈的,我怎么会知道呢?”他又稳住枪,把枪垂放在腿上,这回没有对着我,“你刚提到的竞争对手在哪里?”
“我希望我甩掉了他们。可是不确定。我可以把手放下,喝一杯吗?”
“好啊,喝吧!你怎么搅和进来的?”
“剥皮租住在我朋友的老婆那里,我朋友在牢里。她是一个正派的女人,可以信任。剥皮告诉了她,她又拉我进来——这是后来的事了。”
“剥皮死后?你得几成?我可是说定要得一半的。”
我喝干了酒,把空杯推到一旁。“去你的说定吧!”
枪举起了一点,又放下,“总共几个人?”他喘着粗气说。
“现在剥皮出局了,剩三个——如果我们能挤走竞争的人。”
“烧脚的家伙?那没问题。他们长什么样?”
“男的叫拉什·麦德,南方的一个讼棍,五十岁,很肥,八字胡,深色头发,头顶快秃光了,五英尺九英寸,一百八十磅,没什么胆子。女的叫卡萝尔·多诺万,长长的黑头发,灰色眼睛,挺漂亮,五官小巧,二十五到二十八岁之间,五英尺两英寸,一百二十磅,上次看到她时,一身蓝色衣服,非常凶悍,不折不扣的铁石心肠。”
日落冷淡地点点头,把枪收起来。“如果她插手,我们就打趴她。我家里有辆破车,我们开着慢慢逛去西港看看,也许你可以拿金鱼当幌子。听说他是个金鱼狂。我会在暗中配合你。他太狡猾了,我直接去找他简直是自寻死路。”
“帅呆了,”我诚心地说,“我自己也爱金鱼。”
日落伸手拿起酒瓶,倒了两指深的威士忌,一饮而尽。他站起来,整理好衣领,尽可能地把他的下巴往上抬,尽管他几乎没有下巴。
“老兄,千万别犯错。这事压力可不小,大海捞针,软硬兼施,可能还得要顺手牵羊之类的。”
“那没关系,保险公司的人替我们作保。”
日落拉拉背心的衣角,搓着瘦削的后脑勺。我戴上帽子,把威士忌放进椅子旁边的袋子里,接着关上了窗户。
我们朝门走去。当我正要伸手去扭门把时,外面传来一阵指关节发出的响声。我示意日落后退紧贴墙壁,自己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才打开。
两支枪几乎在同一高度戳进来,一支比较小——点三二口径,一支大的史密斯&威森。他们没法并排走进房间,所以女的先进来了。
“好了,大人物,”她冷冷地说,“钱多得是,就看你能不能拿到。”
8
我缓缓退回房间,两个客人跟进来,一边一个。我被袋子绊倒,往后跌去,撞到地板,滚了一下,侧身哀叫。
日落毫不在意地说:“就是这些人啊!好极了!”
两颗脑袋从我身上移开,我松开了枪,藏在腰旁,继续呻吟。
此时一片沉默。没听到枪声作响。房间的门依然大开,日落平贴在门后的墙上。
女孩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拉什,盯着大侦探——把门关上。这里不能开枪,谁都不能。”然后我听到她小声地加了一句:“用力关上门!”
拉什·麦德一步步往后退,大枪始终指着我。他背对着日落,这让他眼睛不禁骨碌打转。我原本可以轻易射中他,但戏码不能那样上演。日落双脚分开站着,吐着舌头,呆滞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笑意。
他瞪着女孩,女孩瞪着他。他们的枪瞪着彼此。
麦德退到门前,抓着门边,用力一甩。我太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了。门砰的一声关上时,点三二同时开火。没有人会听到枪声,因为它早已消失在重重的关门声里。
我伸出手,抓住多诺万的脚踝,使劲一拉。
门砰然关上。她的枪走火了,打中了天花板。
她转身踢腿,试图挣脱我的手。日落紧绷的声音颇有穿透力,“如果你们一定要这样,那就这样吧!我们奉陪到底。”他的柯尔特咔嚓一响。
他声音里的某种特质稳住了多诺万。她身体一软,听任自动手枪掉到身旁,脚甩开我的手,回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麦德把门上的钥匙一转,靠在木门上,无声地喘息着。他的帽子斜在一边,露出帽檐下两道胶布带子。
我脑子转过这些想法的时候,没有人移动。外面走廊上没有脚步声,没有警笛声。我双膝撑地,把枪收好,然后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人行道上没有人抬头看观美旅馆的楼上房间。
我坐在老式的宽窗台上,感觉有些尴尬,好像牧师说了什么亵渎的话一样。
女孩咬着牙问我:“这鸟厮就是你的搭档?”
我没回答。她的脸渐渐涨红,眼睛开始燃烧。麦德伸出一只手,挥了一挥,“听着,卡萝尔,听着。这样不是办法——”
“闭嘴!”
“好,”麦德被呛了一下,“好吧!”
日落懒懒地看了女孩三四回,持枪的手轻松地憩在胯骨上,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我曾经看过他拔枪,希望女孩没上当。
他缓缓地说:“我们听说过两位。你们的条件是什么?其实我连听都不想听,只是受不了别人乱开枪。”
女孩说:“够我们四个人分的。”麦德起劲地点着硕大的脑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日落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那就四人等分吧!”他叹了口气。
“不过就到此为止。我们去我那里谈一谈,我不喜欢这里。”
“我们看起来一定很白痴。”女孩恶狠狠地说。
“杀人简单,”日落懒懒地说,“我见多了,所以我们才得谈谈,因为这不是玩开枪游戏。”
多诺万从左臂上滑下绒面皮手提袋,把点三二放进去,微微一笑。她笑起来很美。
“我下赌注,”她安静地说,“我加入。你住哪儿?”
“奥特沃特街,我们坐出租车去。”
“好小子,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