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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儿知道?”我说。空腹(几乎算是)喝威士忌,我觉得有点反胃。冰块是我从冷冻室最里面翻出来的,就剩这些了,味道都变了,有点馊味。
“我要是这么做会发生什么,你觉得呢?”
“呃,你会被撤职,说不定还会被起诉。”他没有说话。“我猜他们可能会开审议庭,要是认定你叔叔真的有不法行为,应该会警告他不能再犯,他会沉寂个两年,然后一切又恢复原状。”
“可是,高速公路——”萨姆揉着脸说,“我没法思考……如果我什么都不说,高速公路就会动工,直接贯穿考古基址,但这样没道理。”
“结果还不是一样?就算你找报社,政府顶多说一句:‘哇,真抱歉,换地已经太迟了。’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你觉得会这样?”
“呃,对,”我说,“坦白地说。”
“那凯蒂呢?”他说,“我们做的这些不都是为了她吗?万一是安德鲁斯雇人杀的她怎么办?我们就让他逍遥法外吗?”
“不知道。”我说,开始想他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
我和萨姆都沉默了。隔壁邻居好像在办派对一类的活动,我听见欢乐的喧闹声,凯莉·米洛的歌曲,还有女孩撒娇说:“我说过,说过的!”希瑟敲敲墙壁,对方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出压低的笑声。
“你知道我记忆中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萨姆说。他的眼睛隐藏在灯光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是雷德蒙就任国会议员的那天。那时我还是个小不点,可能只有三四岁,但我们全家都到都柏林一起出席了就职典礼。那天风和日丽,我穿着新衣服,我不懂为什么要来,只知道很重要。所有人都很开心,我爸他……他容光焕发,非常骄傲,把我举到肩膀上让我看得到远处,大声对我说:‘儿子,那是你叔叔!’雷德蒙在台阶上挥手微笑致意,我高声地大喊:‘他是我的叔叔!’所有人都笑了,他还对我眨眼睛……那张照片我们还留着,就挂在客厅的墙上。”
又是一阵沉默。我心想雷德蒙搞这种勾当,他哥哥(也就是萨姆的父亲)应该不会像萨姆这样震惊,但我很怀疑这么说对萨姆有什么帮助。
萨姆又把头发往后拨了一下。“还有我家,”他说,“你知道我有自己的房子吧?”
我点头,我有预感他会说什么。
“是啊,”他说,“房子很棒,四间卧室,应有尽有。其实我当时只想找间公寓,但雷德蒙跟我说……你知道,买房子以后才能成家,但我说我买不起像样的房子,结果他……对啊,”他又清了清喉咙,声音很刺耳,“他带我去见了一位房地产商,说他们是老朋友,对方可以给我很好的价钱。”
“嗯,”我说,“是不赖,但你现在真的无能为力。”
“我可以把房子卖了,用当初我买的价钱,卖给没有公寓住的年轻夫妇。”
“为什么?”我说。这段对话我是越谈越无力,萨姆就像一只老实又困惑的圣伯纳犬,在狂风暴雪之中拼命想完成自己的使命,但无论走得多么辛苦也一点用都没有。“自我牺牲是伟大的,但通常没什么用处。”
“我听不大懂,”萨姆伸手去拿酒杯,疲惫地说,“但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你要我放手别管了。”
“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做。”我说。我只觉得倦意侵袭全身,恶心得想吐。天哪,我心想,这周真是够了。“你问谁都比问我合适。我只是觉得牺牲你自己、卖掉房子、赔上工作对谁都没有好处。你又没做错事,不是吗?”
萨姆抬头看着我。“对啊,”他语气苦涩地轻声说道,“我没做错事。”
掉体重的不只有凯茜一人,我已经一周多没吃过像样的一餐了。我刮胡子的时候隐约觉得双颊上多了两个小小的凹陷,直到萨姆来访的那天晚上,我脱下西装才惊觉裤子已经垂在腰际,而上衣则松垮垮地搭在肩上。警探接到大案子,通常不是变瘦就是变胖,萨姆和奥戈尔曼因为吃了太多垃圾食品,小腹都开始微凸,我因为个子够高,所以腰围的变化没那么明显,但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不是得买新的西装,就是会变得和查理·卓别林一样。
有件事连凯茜都不知道,我十二岁的时候其实是个小胖子。不是各位在报纸上看到的那种为了证明一代不如一代拍的圆滚滚的小孩,我在照片里看起来很壮,或许还有点婴儿肥,个子在那个年龄层算是高的,表情非常不自在,重点是我既难过又沮丧:我的身体背叛了我。它就这样自顾自地长,长到最后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感觉好像老天爷在开我玩笑。更惨的是我一分一秒都离不开它。而彼得和杰米却半点没变,虽然腿长了,牙齿也换了,但还是轻轻巧巧,无懈可击,看了只会让我更不爽。
不过,肥胖并没有持续太久。寄宿学校的膳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维护文学传统里对其的塑造,真的难吃到了极点,就算你心情愉快,没有想家,又在成长期,也很难增加体重。在学校的第一年,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舍监起初会留我在餐桌前,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我吃了几口让他满意为止。但我很快就学会在口袋里藏塑料袋,每次都会把食物偷装进去,再扔到马桶里冲掉。我觉得,禁食真的是种本能,当你想抗议或要求什么的时候。我敢说自己当时真的相信只要尽量少吃东西,彼得和杰米总有一天会出现,一切又会回到从前。到了第二学年,我已经变得瘦瘦巴巴的了,跟一般的十三岁青少年没什么两样。
老实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干吗把这件事看成最重要的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想,应该是因为我一直觉得那天在森林里我之所以会被抛下,是因为自己太胖了,跑不快;身体很笨重,平衡感就差,所以不敢从城堡外墙上跳下去。我有时会想,自己到底是被排除在外还是幸免于难,却很难说个明白。偶尔,想起古代神祇要求献祭的活人必须心无恐惧,人格没有半点瑕疵,我心里就会浮现出一个疑惑,带走彼得和杰米的人或东西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