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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长大的水逾里看北汉山,左边是白云台,右边是仁寿峰。实际上白云台更高一些,但因为仁寿峰稍靠前,所以反而看上去更高。布伦嫩的两座山峰的位置和相互间微小的高度差异,白色岩石的模样和森林茂盛的程度都非常相似。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直面相遇的熟悉风景,我也许有些震惊。
从码头下来,我的视线被坐在自助餐厅的铝制椅子上吃午餐的青年吸引。浅金色的头发,脸形稍长,穿着宽松的背带牛仔裤。是个和你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的家伙,我却想起了你。
我问看着我微笑的他:“在吃什么,好吃吗?”“嗯,是瑞士芝士蛋糕,今天是星期五嘛。”他竖起大拇指回答。我从自助餐厅里买了一模一样的芝士蛋糕,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上。
我问:“不过星期五和芝士蛋糕有什么关系?”
他回答:“大家在星期五都不吃肉而吃芝士蛋糕。我呢,虽然不是那么信奉宗教的人……耶稣不是在星期五去世的嘛。”
那之后我们两人之间来往的对话并不特别。在哪里出生,做什么工作,这座城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要去哪些地方旅游等,相互问了类似的问题。我知道他的名字叫伊曼纽尔,是一名电器修理工,这个职业相当无趣;他想以后去德国和奥地利旅行;三岁时父母离婚后,前十年和母亲一起生活,此后一直到现在和父亲一起生活。他也知道了我已经第二年在和瑞士比邻的康斯坦茨学习“令人头疼”的功课;博登湖的景色也如卢塞恩湖一样美丽,但到了冬天城市里布满大雾,看起来有些忧郁;到了大雾直到傍晚都不会消散的日子,视野变短,必须沿着建筑物的外壁走才行。他似乎对我没有去过柏林这个事实有些失望。
我并没有想在布伦嫩小而普通的市区转转的想法。和伊曼纽尔并排坐在一起看湖水,吃着不甜的瑞士芝士蛋糕,一边闲聊着没有目的的话题,这就足够了。阳光非常耀眼,但湖边的风却颇为寒冷。
大约三十分钟后,回卢塞恩的船回来。我和伊曼纽尔轻轻握手,就此作别。虽然互通了姓名,但我们没有交换邮箱地址等东西。在船离布伦嫩码头越来越远的时间里,我向他挥手,他也向我挥手。我曾坐过的铝制椅子和还剩下大约四分之一的芝士蛋糕盘子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和你一点也不像的伊曼纽尔越来越远,终于变得模糊。像白云台和仁寿峰的白色岩石山峰渐渐远去,当船进入峡谷,终于也看不见了。
那时我的心里为何那么凄凉呢?好像在缓慢告别的那光景,无法看清、好像被语言填满的那沉默,一直这样生动地展现在我面前吗?仿佛那段经历回答了我什么一样,仿佛在说,已经给了我疼痛入骨的祝福般的回答,我要自己去理解。
*
灿烂的。
依稀明亮的。
阴暗的。
我没有戴眼镜,感受着无法用这几种表达改变的微弱亮度差异,已经就这样第三天看着天花板了。
我无法理解。
你死了,我感觉所有的一切都离开了我。
只是因为你死了,我感觉所有的记忆都在流血、急速斑驳、生锈、破碎。
*
“你学哲学的话太文学了。”有时你会这样忠告我。你说:“你想通过思考到达的,是不是只是一种文学性的激昂状态呢?”
我记得和你持续到深夜的辩论。还记得在辩论完全结束后,我的注意力突然转移到光秃秃的墙上或深色的窗帘上时,干净的沉默仿佛一直在等待我们。那个时候的你是我无法打败的敌人。你可以清楚地解答我提出的所有问题,而我总是在你的提问中迷路。“错了,”你总是这样说,“虽然很抱歉,但现在你说的是错的。”在漫长的辩论要结束时,你会加一句:“我还是觉得你更适合学文学。”你就是这样刻薄的朋友,极度严苛的同龄老师。
我大概知道老师忠告我的那句话也许是正确的,但我无法那样做。我无法承受阅读文学内容的时间。感觉与意象、感情和思维粗糙地十指交扣晃动的那个世界,我实在不想信赖。
但我不可抵抗地被那个世界深深吸引。比如,教授亚里士多德的博尔谢特老师对潜在态的解释:以后我的头发会变白,但现在在现实中还不存在;现在虽然没有在下雪,但到了冬天,至少会下一场雪。在他这样讲时,我仅仅因那重叠的意象之美而感动。我瞬间幻想着坐在教室里年轻的我们的头发,和高个子的博尔谢特老师的头发突然像霜一样变白,如雪花飞扬,让我无法忘记。
读柏拉图后期的著作时,当被问到泥巴、头发、地气、水中的倒影、瞬间出现又消失的动作是否有“理念(idea)”时,我如此着迷的原因也是一样的。只是因为那个问题的感触很美,因为它触动了我内心感受美的电极。
*
我记得那时我深深沉迷的主题。记得你和我探讨至凌晨的,那些关于黑暗的理念,死亡的理念,消亡的理念,漫长但毫无意义、孤独的对话。
你说,所有的理念都是美,是善,是崇高。你像说服比自己小的学生一样,冷静而悲伤。“这是必然的不是吗?但正是因为这样,所有的理念就不得不与好的理念相关联不是吗?就像首尔和威尼斯、法兰克福、马因茨的广场在同一天全部存在一样。”
我摇了摇头问你:“但是,假如消亡的理念真的存在……那它应该是干净的、善良的、崇高的消亡吧?因此,消亡的雨夹雪的理念是干净的、美的、完整的,是没有任何痕迹消失的雨夹雪不是吗?”
你摇了摇头:“你看,死亡与消亡从最开始就与理念的方向是不同的。融化后成为泥水的雨夹雪从最开始就不可能拥有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