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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埃尔看我的样子很古怪。我们一言不发地走进他的办公室。他点开收件箱:在这儿,今早6:45发送的。
说得好像不是我切碎香草、给西红柿去皮、给意大利饺子填馅儿、调新鲜香蒜酱、煮南瓜、切鸡柳丁似的。甜点是提拉米苏。
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我只觉得惊恐,后背发凉。“我能看一眼吗?”
那些日子已告终,贝拉。现在,你可以为自己下厨了。
“你的辞职信。今天早上发的。”
真是个愉快的下午,听着收音机,沐浴在厨房天窗下的秋日暖阳中。生活啊,要么就是这样的,要么不过也罢。而且,我还活着。我开始幻想我可能会去做的事。去罗马。拜访亲眷。
“什么邮件?”
门铃响起时,蛋糕坯已搁在铁丝盘上冷却。我停下打发奶油的手。可能是哪个邻居上门慰问。真是个体贴的邻居。
社区大学的规模很小,气氛友好。有一台能煮出相当不错的意大利浓缩咖啡的大咖啡机。我按取一杯,坐在桌边翻看我的邮件。诺埃尔走到我近前。他是我们系的主任。他向我表达了慰问。还好吗?见到我在这里他很惊讶,他说,尤其是在收到我的邮件之后。
然而,门口站着两个警察。他们想进屋。我可以和他们聊聊吗?不。为什么?
就在我要把手机扔进包里时,我改主意了。把手机留在家里吧。我不想和姐姐说话,也不想和约翰说话。
痛失伴侣。是的。很难受。是的。可以理解。是的。但不能打电话骚扰别人。
对我来说,这天早晨醒得很迟。安眠药并非催眠药,而是有麻醉性的。我觉得整个人在警醒的同时又精疲力竭。冲凉时,我提醒自己,昨天的一切都不可信以为真。随便哪个医生都会这么说的。那是心智在作怪。很多人相信亡灵在跟他们说话。我处在震惊中。我需要的是看似正常的生活。属于我的生活。我要开车去我任教的社区大学收信。然后,我要把约翰App删掉。生与死是无法换乘转接的。
什么?
厨房里,厨台灯微微亮着。冰箱发出嗡嗡声。收音机正在播放什么。我听了听。是那种爱说惊悚话题的电台主持人。阴谋论。外星人。疫苗。约翰常听的深夜节目。桌上有一瓶黑皮诺和一只酒杯,杯中酒喝了一半。约翰的外套搭在椅背上。
照他们的说法,我好像在凌晨时分给邻居们打了几通电话。边打电话边大声播放音乐。瞧,这是我的电话的拨出记录:4:30,4:45,5:15。
一级一级下。一步一步走。抓紧栏杆。小心。好困啊。吃了药。我的心跳得很快。昏昏沉沉的身体受到了呵护,但体内的动物本能却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楼下有人。就在我家房子里。我看着自己在楼梯脚下拐弯,走上过道,走进厨房,一个身穿旧睡衣的疲惫的女人。
警察想查看我的手机。不知道手机在哪里。怎么可能?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了。他们拨通了我的号码。没有铃声响起。上楼。下楼。警察大步流星地在我家走来走去,不停地拨打我的手机。没有动静。我把手机毁了吗?为了掩饰过错?我寻求过帮助吗?我去看医生了吗?我的亲属是谁?
我必须起来,下楼。让自己安心。我今天刚刚安葬了亡夫。我肯定会有所疏漏。
我姐姐。
收音机?我努力回想,但这一天的记忆都沉隐了。
我试着解释有约翰App这么一回事。那些电话都是那个应用程序打的。不是我。你们明白吗?那是我姐姐给我买的,也可能是下载的山寨版,我姐姐那人就是这么小气。结果她给我买了个流氓软件——不,你们没好好听!我不是在找借口。它还能发送邮件。所有这些事,约翰App都能做,问题就出在这儿,你们明白吗?只有这样,你才会觉得——相信——那个人还活着。它的本意是提供陪伴和安慰。并没有。不管怎么说,什么样的邻居会为此报警?他们就不能亲自上门跟我说吗?
只要我起身跪坐,稍稍掀起百叶窗,就能看到厨房。厨房是扩建的单层,从卧室的窗口可以看到厨房的天窗。有一盏灯亮着,又暗又低。是我忘了吗?没关灯吗?
请向布达小屋——他们家的姓直译过来是“佛祖”——的那家人致以我的歉意。我愿意把我的蛋糕送给他们,可惜他们不喜欢碳水。警察走了。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我屏住呼吸,以便听得更清楚。我听到的声音是楼下传来的。喃喃细语。
在海绵蛋糕上抹上果酱和奶油。吃一大块。呼吸。放松。躺在沙发上。休息。睡着。
夜色渐深,将我笼罩,身体放松下来,我睁开眼睛。什么声音?我能听到什么?为什么我们在黑暗中听到什么动静就会睁开眼睛?睁了也看不见。
我必须坚定地相信:这一切都没有真的发生。可能,有过一些失误。恶意的……有可能。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约翰挂断了电话。他一直有睡眠问题。工作到深夜。酒。慢慢地,有些事实从我稀里糊涂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约翰死了。约翰睡的是一场不会醒来的觉。给我打电话的不是约翰,是应用程序。明天我就把它删掉。我不难过。药已见效。他睡不着又怎样,反正我睡得着。
很快,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睡不着……”
有只手机在响。就在我家房子里,在阴影里,在关了灯的房间里,有手机在响。
把我从睡梦中拽出来的是蒙在枕头下的手机铃声。摸索,滑屏,按下,接听,熟悉的声音。
我跑上楼,进入我们的卧室,不,应该说是我的卧室,打翻了昨晚留在床头的水杯,像猫一样追尾转圈,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机在哪儿?铃声停止了。
出现了一张约翰在婚礼上的照片。高大,魁梧,搂着我姐姐。那是他俩的合影。我是闪在一侧的新娘。我很尴尬。约翰在笑。“我们都是一家人。”他说。
肯定在外面。警察都没找到我的手机。我坐在床上,等。
她很快就厌烦了。很快就去忙别的了。于是,约翰隔着窗口对我耳语。他叫我“小甜妹”。
有只手机在响。在楼下。
贝拉在意大利的阿尔卑斯山,采着草药、鲜花、蘑菇和浆果。贝拉在我们每年租住的度假屋里为家人做晚饭。嘉拉,我姐姐,成熟,红唇,黑发。有个游客的摩托车在垭口抛锚了。在这里过夜的游客。这个游客对我姐姐微笑,我姐姐就从窗口爬出去和他幽会。
接下去的一小时里,我像个贼,把这栋房子翻了个底朝天。我只想要一样东西,但它不在这里。
很快,让人晕晕乎乎的药效上来了,比这一整天的重压还重。睡。梦。
我上楼,手机就在楼下响。我在楼下,它就在楼上响。响一会儿就停。但在我的脑子里没有停。铃声不断的手机就在我脑子里,甩也甩不掉。
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吞了一片安眠药,然后上床。忘个干干净净才好。我把手机塞到另一只枕头下面。确保已关机。
我姐姐叫我放松。
每一天,他做的菜都一样。亮晶晶的阿博里奥短粒米。就像在吃一盘蛆。
我正在经历人生中压力最大的时刻。我怎么可能放松呢?马路对面,布达小屋,我能看到他们的冥想室亮着蓝色的灯。布达夫人看到我站在窗前就垂下了百叶窗。
我因饮食失调而痛苦不堪时,约翰认为吃意大利家常菜对我有好处。他可真体贴啊,我姐姐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