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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剧组前,72号和他姐姐赌了一把:他要在电影中露脸,并且不是那种要暂停放大的露脸,是需要以正常的播放速度能认出来的。
“就打你了?”
“算吧。”我终于说。72号点点头,似乎对我的答案还算满意。我发现他不太像我父亲,他需要的是肯定。我们应该更像是朋友。
“没打坏。”他脸上仍有青春痘,说的话却带着属于成年人的厌世。我让他猜旁边两个美国演员的年龄。他猜二十五,最多二十六七岁。实际上,他们三十四和三十九。我先是以为他是想客气,猜低一点。后来我想,十九岁的时候,你印象中的二十七岁的人已经够大了。二十多、三十多又没有什么区别。更大的就是你爸,再大了是你爷。
72号给我一种父亲的感觉。我猜,是因为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意大利男性,还跟我爸重名。我下意识期待从他这里得到指导、建议、解释。这不就是四十多岁的人做的事情吗?他们看透了,对吗?他们经过迷茫的二十,忙碌的三十,已经迎来了看懂了生活的四十吧?那现在怎么是我要回答问题呢?我的现实和认知发生了冲突。
“什么时候走?”我问他。
“算还是不算?”我笑了之后,他又问了一遍。
“3月4号,干完一个月就走。”
“你觉得我还算上镜吗?”72号问我。我们刚在大巴上认识。听完我以为他在瞎说,不用真的回答。
“已经跟组长讲了吗?”
群演转角色不会带来额外的收入,为这个事情头疼的人渴望的也不是钱。一个特写、一个角色名、一句台词,这些成就无非是在说:没错,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比较特别。在一种人被用编号来称呼的工作环境里,这种心理需求是可以理解的。我是46号。出工名单上如果没有46号,我就可以休息。在现场也会喊编号,你会学会在人声吵闹中辨认出来。像你的名字一样,它在你心里会变得很亲切。互相记得彼此的编号是两个人关系走近了的表现。
“没有,过几天再说。”
只要你上了个洗手间,出去抽了根烟,就有可能错过领队找人的时机。像是在试图分析股票市场的逻辑一样,群演们会讨论为什么某个人今天被选上了,要长什么样才会被选上。有人说这个事情不要焦虑,是天注定的:你的脸已经是某部中国电影里面的角色,只不过你不知道是哪部电影,哪个角色,会什么时候拍。要接受这种被动,接受除了你的能力之外,运气和他人决定的成分,并在坎坷的过程中确保,不让难过的体验影响到你对自己的判断。这是参与游戏的心理成本。不想承担它的群演会干脆地不参与,在旁边打牌,避免任何负面的感受。也有单纯喜欢打牌的。
“你准备回学校吗?”
小穆的成功完美地体现出群演转角色的偶然性。通常是你在拍摄现场的餐厅吃饭时,领队会走进来,环顾四周,表情沉重又迷茫,仿佛是在大草原上丢了一个里面有毕业论文的U盘。一般这就是一切的开始。领队会带着导演组给的要求,在眼前的群演中找答案。他会直接提一些非常具体的问题:“谁动作快?谁会扔手榴弹?谁中枪死得比较好?”一些从来没试过这些动作的人会举手,自信地去参加筛选。这些人会直接在外籍餐厅里试镜,用摆在地上的床垫表演。在一个典型的拍戏的夜晚,外籍餐厅主要会出现四种打发时间的方式:试镜;围观试镜的人;打牌;睡觉。我印象里,打牌的从未试过镜,睡觉的从不去围观。
“对,要毕业。毕业了再读个本科吧。”
世事难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小穆被导演组看上了。他不会英语,也不会中文,这倒是经常让我疑惑,他到底是怎么在中国生存的。但在镜头前,这些都不重要了。小穆明亮的蓝色眼睛在深夜中发光,他变身为狙击手,趴在木屋的屋顶上,拿着步枪瞄准远处。坐在帐篷里待命的群演们难以置信:小穆哪里像狙击手呢?他一个在哈尔滨做冰淇淋的?群演们的幽默里藏着嫉妒,小穆轻易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堆成年男性很快重演上学时欺负弱者的场景:有人说小穆是同性恋,有人在他休息的时候把他叫醒,甚至有人打他。
在江湖生存是一种技能。保命的方式是证明自己活干得好,工作是以上司为观众的表演。某个演员副导曾经表达过这样的精神:“我们被骂了就调整,他们什么都不说我们就对了。”化妆师团队会先过来给你补妆,是否真的需要妆,再说。接到指令的领队会让群演去服装间,确认需不需要换衣服。
梅森走了条更低调的道路。晚上,山姆组织扑克局,他在房间里对比迈斯纳和契诃夫的表演方法。梅森言行保守,事事谨慎。他愿意为了利益放下自我:剧组要求不离开酒店的时候,他在工作大群里问我们是否能拿快递。山姆直接坦率,不太顾后果。在大巴上,他拒绝戴口罩,和领队起了矛盾,大讲一通道理。梅森追求长期的战略胜利,山姆坚持时时刻刻地证明自己全方位的优越。这是两个平行的世界:计较克制或直爽痛快?专业的方法论或阿尔法男<a href="#fn1"><sup id="footnote1">[1]</sup> </a>的气质?加州或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