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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塞斯对陆所长说:“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什么巧妇怎么怎么的?”
山谷把她的声音收下又放出来,一遍一遍地回响着。
阎小夏在一旁附和道:“这样要破译它太难了。”
陈家鹄听了转过身,双手做成喇叭状对林容容大声说:“听,天在骂你。再听着,我的话不会有回音的。”
海塞斯看罢电报,走到特一号线电报流量统计表前看,发现该条线总共才收到五份电报,回头对陆所长说:“你看,才收到五份电报,难道你就想让我破译它?”
林容容很奇怪,他的喊声一点不比自己低,可真的就是没有回音。她想一定是他双手做成喇叭状起了决定作用,便照他样子把双手做成喇叭状对他喊:“陈家鹄你听着……”本来还想说“我的话也没有回音”,可是才说半句回音已经四起,惊得她一下哑了口。其实,除了把双手做喇叭状外,喊话时要面朝山下,头微微低下,这样声波被定向地传送,像高山流水一样顺着山谷流出,才不会有回音。返回时,陈家鹄告诉她道理并示范给她看时,林容容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冲动是形而上的,只有一种感觉,没有确切的内容:她不知道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心跳加速,脸上汇聚着热度,想必是脸红了。
陆所长问海塞斯:“你估计这份回电在说什么呢?”
连日来海塞斯心里对陈家鹄也有种莫名的情绪,他和陈家鹄有约在先:若他提供的破译敌21师团密码的方案正确,海塞斯要奖励他下山跟他太太幽会。其实上一次上山海塞斯就应该向他报喜,但最后只字不提:既是因为他没有想好怎么带他下山,更是因为他的虚荣心在起作用。他为黑室立下的第一功竟有幕后英雄,这实令他不齿。他真想改变这一事实。当然他有权力篡改事实,只要他下狠心,闭着眼睛说一句瞎话就行。他在犹豫,在矛盾,所以避而不谈。这次上山他知道再不能回避不谈,因为即使要撒谎——方案有误——现在也该撒了。陈家鹄不是门外汉,他心里有数的,这么多天过去演算该出结果了:成或败。他必须要作出选择,要么实话实说,要么篡改事实。
电话是杨处长接的,杨处长告诉他:他们已经抄到一份回电,正准备给他送过来。不一会儿,阎小夏敲门进来,送来侦听处刚抄到的特一号线的最新电文。回电不长,只有七组电码,是萨根去电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思来想去,海塞斯还是下不了狠心。他觉得贪天之功比虚荣心更令他不齿。所以今天一上山,海塞斯便把陈家鹄叫到一边,悄悄向他报了喜,道了贺,并敦促他做好准备,今晚他将来带他下山幽会。这个突发而至的喜讯令陈家鹄心旷神怡,也是心猿意马。上课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惠子,想她均匀的鼻息,想她安静的面庞,想她洁白细腻的皮肤和香若幽兰的乳房……他像喝了浓香的醪酒似的,飘飘然,晕晕乎,海塞斯上课的声音完全被惠子的声音淹没。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惠子在上一封信中提到,她曾在大街上遇到有人骂她是“十三点”。惠子问他这“十三点”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跟耶稣殉难于十三日有关。想到这里,陈家鹄不禁笑了。同时不禁的还有他的手,他居然在海塞斯面前也写起了信,真是乐坏了。
海塞斯对他摆摆手,“行了,你别跟我来这种莫名其妙的宏篇大论,我要说,如果你不对我隐瞒什么,我会更相信。告诉我,这个萨根到底是个什么人,你掌握了他什么内幕?”陆所长把来龙去脉向海塞斯作了介绍,只是删除了跟陈家鹄和惠子有关的内容。海塞斯听了,连忙抓起电话通知侦听处,要他们守死特一号线,因为他估计今晚特一号线的“上线”将给“下线”回电。
醉了。
海塞斯点头称是,继而开心地笑道;“幸亏我没跟你打赌,这一回你料事如神啊。”陆所长很兴奋,滔滔不绝地说:“现在你相信了吧?你啊,有时候要相信别人的智慧,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诸葛亮是我们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那真正才叫料事如神啊。”
晕了。
“听说特一号线发报了?”
十三点了。
这一天,萨根带惠子去被服厂探查情况。当天晚上,特一号线便出来与上线联络,并发长报一份。陆所长闻讯后兴冲冲地来到海塞斯办公室,见面就劈头盖脑地问:
信没写完,下课了,陈家鹄还在奋笔疾书,浑然不知,如醉如痴。海塞斯已经走到他身边,他依然旁若无人,忘乎所以。似乎不可思议,他身上有个神秘的开关,一旦打开,世界和自己都消失了,其形其状,如同梦游,如同痴呆。医学上这叫“神游症”,俗称迷症,属于梦游症的一种。梦游症一般发生在六到十二岁的少儿期,进入青春期后多能自行消失。迷症多为先天遗传,以男性高智或低智者居多,一旦缠身终生难愈,且年龄越大发病率越高。迷症发病症状一般只有几分钟,若持续半个小时以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将无法回到常态,他们会永远活在病发时的状态中,喃喃自语或唠唠叨叨地度过终生。
现在是三天前。
陈家鸽这次发病的时间很短,是被海塞斯强行惊醒的。海塞斯过来发现他在写信,很生气,蛮横地抽走他的笔记本,他就这样被惊醒了,听到海塞斯正在摇头晃脑地当众朗读:
3
“我的傻老婆,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十三点就是傻瓜的意思。中国计时是十二小时制,中午十二点之后叫下午一点,没有十三点的说法,十三点就是指这个时钟坏了,比喻人神经错乱了,有病了。你不是十三点,你很聪明,我看你的字大有长进,是受爸爸的影响吧,像这种情况,我们中国人爱把它说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海塞斯要陆所长说出怀疑的理由,后者由于事情涉及陈家鹄,不想谈,回避了。只有结论,没有证据,海塞斯是不会信服的:他对陆所长的怀疑持“保留态度”,也许还有一个美国人的尊严在起作用。陆所长让他“等着瞧”,他深信只要萨根上钩了,电台一定会有反映。
这是他奋笔疾书写下的“大作”。开始陈家鹄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等他反应过来后一把夺过笔记本,恼羞成怒地走了。海塞斯对着他的背影说:“你要向我道歉,否则我要取消我的承诺。”
陆所长一下怀疑到萨根。
陈家鹄又像犯了迷症,头都不回,一往直前,走出了教室。林容容追出去喊他回来,他依然不闻不顾,径直往宿舍楼走去。路上碰到上基础课的王教员,她是来上下一节课的,看见他气呼呼的样子,问林容容:“他怎么了?又不想上我的课?”林容容说没有,王教员还不信,挂沉下脸,责怪她,“他这样子哪像还要来上课?你就整天替他打掩护,我看你真是迷上他了,连我都要挤兑,没良心的东西。”山上只有她们两个同性,私底下早成了可以胡说八道的闺密,说话没轻没重的。
那么这个美国人是谁?
林容容上前搀住王教员的胳膊,格格格地笑道:“我的王阿姨啊,你说话太歹毒了,人家是有妇之夫,我迷上他不是饮鸩止渴、自寻死路吗?你觉得我有这么傻吗,我傻至少你也不会让我干这种傻事。”
海塞斯根据以上信息,推测这是一部特务电台,上线在南京或者上海(信号强度一般),下线在重庆或附近。这是黑室侦控的第一条特务线路,被海塞斯命名为“特一号线”。
王教员正色道,“不,你有机会,他跟他那女人迟早要分手。”
一个美式手法的人,用日式机型发报,且信号强度为一级(优),其对方则为日式手法、日式机型,信号强度为三级(一般)。这个基本面提供的信息并不复杂,一般的分析师都能解读出相应的信息,即有一个美国人在为日本人干活(因为对方手法和机型均为日式),而此人所在的地域应在重庆或者重庆附近(因为其信号强度好)。
林容容发了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蒋微就是这么盯上萨根的,并且当天就抄到了两份电报。
王教员哼一声,“就这意思,他们要散伙。”
电台那么多,怎么去发现一部无名新台?这当然首先需要经验,有时也需要运气。就经验而言,每个国家的电台都有一定的特征,比如机型,日产机型和美国机型有不同的声音特质;再比如报务员的手法,不同国家的报务员手法上也有细微的差别,包括呼叫联络的用语习惯也各自有一些特点,比如说“再见”,东方的国家一般习惯用“GB”,欧美国家一般爱用“BB”。诸如此类。这些区别需要经验来辨识。蒋微从事侦听工作多年,类似的经验非常丰富。萨根的手法是“美式”的,但其使用的机型又是“日式”的,这就是矛盾,就是异常。
“为什么?”
在无线电的海洋里侦寻一部无名新电台,犹如在城市里面找一个面容特征模糊的人,其难度不言而喻。这部电台已经开设半年多,以前一直没有揪住它,这次蒋微之所以能将其擒拿归案,有两个原因:一、刚换了配件,信号变好;二、许久不联络,突然联络,事先双方没有约定,呼号时间自然比较长。蒋微正是在萨根不停的呼叫中注意到这部电台的。
“这不很明显嘛。”王教员心里有底牌,根本不怕问,“你说陈家鹄会不会被淘汰?不会吧。如果你们这些人将来只有一个进黑室,我看那就是他,你说是吧?”当然是的。“可他妻子是个日本人你知道吗?你说组织上会让一个日本女人的丈夫去神圣的黑室工作吗?这就是你的机会。”
逮住它的人是蒋微。
林容容无比惊讶,满脸愕然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然而让少老大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萨根跟宫里的这次联络,给黑室侦听处揪住了“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