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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自己手头(在刚刚度过的这天,以及过去两个月来每个相同的工作日里)要处理的问题,是比对两组人口普查数据——二〇〇一年度和二〇一一年度的。她的目标城市是利兹,关注的年龄段是十八至二十四岁,要寻找的对象是那些不知所踪,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
“我宁可付他现金。”
路易莎将一根手指放到杯口,沿着边缘滑动,然后又把一绺头发别到耳后。那个男人还在说着,而她无须环顾四周也知道,他的同伴们正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上,关注着他成功或失败的迹象,已准备好无论成败与否都要大笑一场。或许他们也是做“解决方案”的。这个职业名,看起来似乎往任意方向都能延伸很远,只要你不挑剔它所涵盖的问题门类。
“哦,那可太妙了。做个笔记。我想听所有细节。”
这种事,总归就是这样或类似这样的情形。
“那不是问题。你也要来。”
他继续抱怨着。他还没提出请她喝一杯——他在计算进度,以便先她一步把自己的酒喝完,再冲吧台后的女孩抬起一根手指:“酸橙伏特加,多加冰。”之后继续讲自己的故事,免得让对方注意到他自导自演的这出小小奇迹。
“做梦吧。”
“我呢,是做解决方案的。客户大多来自进出口行业,今天早上刚接到一件特别恶心的案子,两百五十万台高配置的平板电脑,要从马尼拉发出去,谁知文件都被扣了……”
“因为如果只有我和何,谁知道话题会跑到哪儿去?一旦我们聊完了体育和政治,大概最后就要议论我们的同事了。比如,你懂的,谁会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早退,谁把喝过的脏马克杯留在水槽里。”
她举起酒杯,其中的冰块轻声发出悦耳的许诺。
“有趣。”
再说,在一个炎热的八月傍晚,吧台上放着冰凉的酒水。只要氛围对了,任何人都可以看起来很美。
“还有,谁在吸可卡因。”
她已经冲过澡,换了身衣服,现在穿的是一件牛仔衬衫,袖子卷起,搭配黑色紧身牛仔裤,脚蹬一双金色凉鞋。她头上挑染的金发是最近才做的,还有脚上血红色的美甲。他也没有完全说错。她确信自己并不是个漂亮女人;但她也能肯定,自己看起来很漂亮。
雪莉扔下手里的笔。“你不能说。”
“但你知道吗?美丽的女人,但凡这种神秘和安静,都是在对我这样的男人发出邀请。请给我一个机会展示自己。这么说吧,任何时候你想打断我的话,都请便。或者点头、微笑,做什么都行。我很乐意就这样欣赏靓丽的风景。”
“如果你也去的话,我就没机会说了。”
所谓“这边”指的是泰晤士河南岸,但也不是太靠南,那些定制西装和优雅的领带在此还不至绝迹。这里离她的单间公寓一站地远,自从天气发生变化、街道上开始弥漫沥青和炙烤灰尘的气味,她的住处就显得前所未有地狭小,仿佛被高温热缩了一般。屋里的每样东西似乎都在躁动。一进家门她就会被不断提醒:自己宁可待在别处。
“这是敲诈。”
“这么说,你是安静型的。在这边可不太常见。”
“我能说什么?和某位大师学的。”
然后他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于是她就来了,两个人一起忍受同罗德里克·何为伍。难怪她感觉……
“只是你已经在这儿待了三十七分钟了,一次都没往大门那边看。”他停下话头,以便让她更好地欣赏那个精确时长的可爱之处,以及他敏锐的观察力。坐在这儿三十七分钟,不是在等任何人。毫无疑问,他也在数她喝的酒,知道这是她的第三杯了。
但她不想用“暴躁”形容自己。
男人没有气馁,攀上她身旁的吧台凳。向镜中一瞥,她就知道他还算过得去——三十五岁上下,衣着得体;穿着一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一条图案复杂、蓝金相间的领带松弛地打着,恰到好处地彰显出其内心绽放的自由灵魂。他戴着细细的黑框眼镜,路易莎愿用下一杯酸橙伏特加打赌,镜片是平光的——书呆子时髦风。但她也懒得转身去仔细查看。
雪莉上星期去看牙医,在候诊室里翻阅一本生活方式杂志时看到这样一则诊断式测验:“你有多暴躁?”于是开始在脑子里勾选答案。“你会被插队的人激怒吗,即便那时候你并不着急?”这个,毫无疑问,因为这是原则问题。不是吗?但其他问题看起来就像专门为激怒她而设计的。“你发现自己的伴侣看在过去的分儿上,约他/她的前任喝了一杯。”她不需要再看其余的了。这是为了显示你有多“暴躁”?在雪莉看来,这就是根据常识给你这个人打分……她将杂志一把扔到门上,让刚刚转过头的牙科护士吓了一跳。五分钟后,过度沉迷于水牙线的她才找回了自己。
路易莎没回应。
没错,除此以外,她是偶尔喜欢吸两下,但谁不喜欢啊?马库斯告诉过她,自己一次也没吸过那种成排的老式白粉——马库斯曾是战术小队的一员,也就是负责踹门的队伍。一旦你尝过那种肾上腺素带来的快感,就会想要再来一次,对吧?他说他从没那么觉得,但他会那么说的。再说,雪莉又不是个瘾君子,这只是她周末的消遣,严格说就是周四到周二。
“你看起来需要陪伴。”
罗德里克·何“砰”地一声重重坐下。他右侧的脸颊通红,眼镜歪戴着。
正好是绿灯,她就立即过了街。到了路对面也没有回头,但心里知道如果她这么做,就会看见他正注视着自己。虽然从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眼睛的颜色;但它们仍会是当他陷入黑暗时变成的那种暴风雨蓝。
“你为什么那么做?”
“那,再见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
两人都把确认个人状态好赖的责任留给了对方,这种行为本身可能就暗示出了他们各自的状况。
“这是需要做的。”她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但愿自己身在除此以外的任何地方。
“你看起来也不错,凯瑟琳。”
不过或许,考虑到各方面情况,不包括瑞弗·卡特怀特所在的地方。
“看到你挺好的我很高兴,肖恩。”
瑞弗在一间病房里,正站在一扇没必要去打开的窗户跟前。好多年前它就被漆上了,那时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偶尔还会安排一点油漆活儿。而即便那窗户能打开,涌入的空气也会像浓汤一样黏稠,咸味直冲喉咙,令你喘不上气,急需喝口水缓缓。他望向下方一条带顶棚的人行道,轻敲着窗玻璃,敲击声大致呼应着床边某台设备发出的闪烁。床上躺着一个身型日渐消瘦的人,他在这间屋内制造出的动静,自过去多少个月以来始终没有太大变化。
而这句话本身,就是在进行区分。
“你可能想知道最近我在忙什么,”瑞弗说,“你知道的,就是在你享清福的这段时间里。”
“‘你的麻烦’,”他笑着摇摇头,“这话像我妈说的,愿她的灵魂安息。‘你的麻烦’,是个她会对一位悲伤的寡妇或大惊小怪的孩子说出来的词。她不是一个擅长对事情做细致区分的人。”
床头的置物架上有台电风扇,但系在它外框上的那根几乎不怎么飘动的丝带,显示出它的风量有多么微弱。瑞弗几次试图把它修好——具体做法就是将电扇的按钮开了又关。自己动手令人筋疲力尽,他就凑合着把供访客坐的椅子推到有穿堂风的地方,一下瘫坐进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说真的,我确实不能和你在一起,和你消磨时光。不是因为……你的麻烦。而是因为我的身份、我的职业。”
“嗯,是件让人着迷的事。”
“冒险,是吗?近墨者黑什么的?”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但那也不意外。此前三次,当瑞弗坐在这里或沉默不语,或自说自话地与对方聊天时,都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张床的主人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事实上,连这名病人自身的存在也尚无定论:瑞弗在想,身体躺在这里时,思想去了哪里呢?是否在它被打断的生命长廊中徘徊,或是陷入了它自己设计的某种噩梦——一个充斥着双面豺狼和多头蛇的达利式世界。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那是在你出生之前的事了,也在我出生前。总之一九八一年发生过一次公务员大罢工,持续了几个月。你能想象他们案头积压了多少文件吗?每样东西都需要一式三份,而在二十多周的时间里一件都没处理……当消防员开始罢工时,他们调了军队顶上。而当政府文员们撂挑子时,你叫谁来替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