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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那个人一下店里,就对我说:‘冒昧请教一下。’嗯,我就心想,怎么,不是客人啊?嗯,我这么怀疑,想说他是不是要来问路的。结果那个就说了……“
木场不是觉得女人棘手。他可以毫无问题地接受男女在生物学上的差异,在性方面也正常到了滑稽的程度,所以他也会像一般人一样玩女人,也可以轻松地与欢场女子谈笑。但是就连那种情况,木场能够自在相处的似乎也不是女人,而是娼妓。木场是与娼妓这种职业的人相处,而不是与女人相处。日常生活也完全相同,不管是蔬果店老板娘还是邮局女职员,只要有头衔或职位,木场应付起来就毫无问题。
——刚才的老婆婆是不是拿了一件和服来典当?
他不是讨厌女人,反倒有时候会喜欢女人到一种令自己生厌的地步。
“我也没必要隐瞒,就说:‘是的,没错。’结果啊……”
木场——不擅长应付女人。
——是不是一件水鸟花纹的华丽和服?
木场再次认清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从女人身上别开脸去。就算别开脸去,脸颊和下巴依旧感觉到女人的视线,让木场有些坐立难安。
“那个人这么问,这我也没有必要隐瞒吧?我就说:‘是的,没错。’结果……”
——这家伙也是女人。
——这样啊。我想那一定是我女伴的和服,不小心忘在那边的旅馆了。能不能让我稍微看一下呢?
房间里微温的光线将肮脏的玻璃变成琥珀,也让老板娘看起来像个陌生女人。
“他这么说,我觉得奇怪,想说忘记和服,那不就成了祼女了?可是我也没理由不给人家看,而且东西根本还没收起来,所以,我就让他看了。结果啊……”
浑圆的后颈线条以及烫过的卷发尾端反射出妖异的光线,像钨丝般发光。猫一般的瞳眸也荡漾着反射出充满地窖的散漫光线,看起来格外妖艳。
——哦,这的确是我女伴的衣服。啊,太好了。老婆婆那里我会去说一声,我可以把这个赎回来吗?
手腕的角度,指尖细微的动作。
“就是这么回事。啊,那个男的是小偷吗?没那回事吧?这件事很蹊跷吧?这真的很奇怪呢,怪事一桩。”
“喏,条子,喝吧,这是我迷藏的美酒哟。”老板娘说道,把莫名其妙的液体倒进玻璃杯里。
如果说是女伴的衣服的话……那么那个人是川岛新造吗?
“我也不是笨蛋,是条子。”
或者也有可能是平野。考虑时间等条件,平野的可能性很高。
“我又不是东西……”
当铺老板频频晃着脖子,又悄悄翻开账簿。
“”你不就一直骂我笨吗?害我都觉得变成笨蛋了,混账东西。
“然后啊,那个人虽然说要赎回去,可是他又不是典当的本人,所以我就想说,得先把和服当成流当品处理才行。”
“不过这也不是男人或女人的问题啦,因人而异吧。你不是笨蛋。”
“怎么,你就只想赚钱吗?”
“是吗?”
“可是大爷,要不然账目就不对啦。照道理说,要写成麻纪婆典当,然后流当,再卖掉这样才行。”
“女人聪明得很,因为她们会装笨。男人不就是爱假装聪明的笨蛋吗?”
“你不是说连当票都没给人家吗?”
“……女人呢?”
“呃,那是,所以说……”
“因为男人是笨东西。”
“所以你上头写的人是谁?这应该要留下姓名地址吧?还是只是买走的话,不会留下数据?到底是怎样?让我看账簿!”
“男人就不会想东西吗?”
“呃,小的也不敢做那样的事,所以账簿就当成是那个人拿来典当的……咦,还是抹消了?所以……那个人……哦,在这里。”
“可是你顶着一副庞大体格,却在这儿萎靡不振的,看了真碍眼。阿修唯一的优点不就是有男子气概、不想东想西吗?”
木场再次望过去。当铺老板扭过身子,让账簿远离刑警。
“不许捉弄刑警,把你抓去关哟。”
“有了有了,因为很麻烦,所以我把它当成特例处理了。只多收了二十圆手续费,当做是被赎回去了。呃,赎回去的是川岛先生。”
木场一沉默,阿润就遗憾地说:“干嘛不说话啦?捉弄起来真没意思。”
“川岛?川岛什么?”
木场刚才也这么想。
“川岛……喜市先生。”
——举棋不定的,怎么防止犯罪?
“喂,你再说一次!”
“我不会伤脑筋啦,是你搞不懂基准在哪里啊。”
“川岛喜市先生,地址是千叶县……好远哪,千叶县有兴津町茂浦……这是哪里啊?”
“为什么你会伤脑筋?”
木场望向青木,青木有些激动地问:“老板,那个是……长得怎样?”
“不一样。真伤脑筋哪,警察竟然会迷惘。”
“什么?一个很普通的人啊,好像戴着眼镜。”
“还不都一样?”
“不是光头、穿军服吧?”
老板娘在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说:“你不是在想,而是迷惘吧?”
“光头?那个人好像没秃吧。衣服的话,是普通的开襟外套,就像大爷们穿的那种,似乎没戴帽子。很年轻,还不到三十。”
阿润叼着香烟,撇过脸去。黑色的礼服大大地裸露出背部,醒目极了。
“前辈……”
“不想听的话,就回去呀。”
川岛喜市只是平野佑吉的朋友,他只是把降旗介绍给平野,角色仅止于此,与本案无太大关系。从降旗的话听来,虽然川岛喜市有些可疑,但木场之所以会在意这个人,只是因为他与川岛新造同姓,以及他目前行踪不明,仅此而已。
“我听不懂西洋音乐啦。”
然而……
“干嘛这么凶?这是我自己想听的,我不关。”
为什么这个喜市会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冒出来,赎回前岛八千代的和服?而且多田麻纪会把八千代的和服拿来这家当铺典当,不管对谁来说,应该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才对。
木场不知道播放的是爵士乐还是古典音乐。
“喂,青木,川岛喜市这个人后来……”
“你安静一点啦。这家店唯一的可取之处不就只有安静吗?顺便把那个电唱机也给我关了。”
“没有线索。川岛喜市似乎是个假名——或者因为战后的混乱,使得住民票等数据散失了,他的出生地以及正确的经历都不清楚,当然目前的行踪也不明。”
“溃眼魔的案子吗?”
“青木。”
“当然会了。”
“是,我了解。虽然一样是川岛,但是川岛喜市……有可能是溃眼魔对吧?”
“哎呀,阿修也会想事情啊?”
“噢,你的意见……说平野原本就不是凶手的那个意见,这下子就说得通了。我对川岛新造是凶手的说法无法接受,但如果说平野是凶手,也无法释然,但是……”
木场怄气地瞪住阿润。“我啊,是在想案子。”
“川岛喜市和平野很要好。如果有人假冒平野的名号,川岛喜市也比川岛新造更有可能。这……”
“我要是丑八怪,你就是鬼瓦【注】(日式房屋中,屋顶两端模仿鬼面塑形的瓦片,用以驱邪)喽?”阿润大笑起来。
中条睁大了细长的眼睛,“咦”了一声。“那个人是、溃、溃眼魔……”
“你这个丑八怪,真的很啰嗦哪你也算是做服务业的,就不会说点中听的话吗?”
“混账东西,还不一定是。老板,这事不话泄露出去。要是你敢吐露半个字,就没收你的执照——不,把你逮捕。你的那场交易……违反的法规对吧?”
“真是爱说笑,都一样啦。还不都是无法实现的恋情?再也没有比你和他更不相配的一对了。”
虽然木场不知道这抵触了什么法令,但他感觉似乎是违法行为。木场自己都觉得话说得太随便,但当铺做的也不完全是清白生意,这种威胁似乎格外有效。四代当家再次“咦”了一声。
“……她不是女明星,是女囚犯。”
“再说清楚一点,把你记得的全部说出来。你知不知道全日本有几万个戴眼镜、穿开襟外套、不到三十的男人啊?”
木场抬起国字脸。阿润的眼睛闪闪发亮,说:“就那个女明星啊。”她好像是在说木场暗恋的那个电影女星。
“呃,说、说的也是呢,啊啊啊,淤伤,那个人的脸上有淤伤,在左脸颊这里,有一块像被打过的淤伤。嗯,的确有淤伤。还、还有,是啊,他的声音很尖,啊,不是大爷这种粗哑的声音,而是很细的……啊啊、失礼、失礼。”
“那个女人是哪个女人?”
当铺老板吓得魂飞魄散。一夜未眠的剽悍刑警,相貌似乎相当吓人。
“你……又在想那个女人了吗?”
“还有呢?”
就算是女人,也是死掉的女人。
“哦,出手大方。”
“啰嗦啦。”
“你这家伙,揩了人家的油是吧?”
“怎么这样没精打采的呢?阿修……”阿润嗲声嗲气地说,“……是女人吗?”
“呀,大爷饶命!”当铺老板缩起脖子。
木场终于是束手无策,只能够像这样把脸贴在散发出潮湿木头味的肮脏吧台上,絮絮叨叨个没完。
“川岛……喜市啊……”
说什么也没用。
“这……初期搜查完全失败了呢,前辈。”青木僵着一张表情说:“我们犯了不可原谅的过错。可是这么一来的话,平野他……到底怎么呢?前辈……”
——这是在自我辩护。
然而木场仍旧无法信服,就算川岛喜市是凶手,他也……
所以木场才会介意小事。
——只是个被操纵的人偶罢了。
所以,累积琐碎的事实便格外重要。如果忘了这一点,就会忘记自己是在做什么。分散各处、微不足道的种种小事会刻画出事件的全貌,让木场做出有效的预测。
青木说“我不能默不吭声”,快步移动。木场告诫当铺“不许违法交易啊”,离开店里。青木快步走着,频频斥责自己:“不行,真的不行。”
而且背后的道理愈是细密,当理论产生矛盾时,搜查就愈容易触礁。就算想要修正,一朝构筑起来的原理与原则也十分难以更动,不管是予以否定还是肯定,一开始的道理都一定会影响到最后。但是不值一提的预测就不会如此,在搜查当中随时都可以撤下来。刑警的工作不需要坚实的道理,搜查就是搜查,除了靠双腿办案,别无他法。
“什么东西不行?”
如果一项预测是根据某人思想的理论所做出来的,那根本没有资格称为预测。因为它就算悖于现实,也一定是某种理想的结论。木场觉得区区一介警察,没有根据的虚张声势就很足够了。
“不行,我赶不上前辈。我连看清真相都办不到,只知道急功近利、被蒙蔽了眼睛。不,我一心只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找出真相……”
木场还认为,理论的背后绝对不能够有思想背景。
“混账,什么真相?根本什么都还没确定啊,我们依然什么都不明白。你冷静点,听什么就信什么,所以你才没有长进。”
木场认为,警官的信念只要到幌子这种程度就绰绰有余。他觉得公仆最好能够诚实正直,但根本没必要是个理想主义者。因为他认为警察已经高举着社会这种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怪物旗帜,倚仗国家权利肆无忌惮地行动,如果在拿理论加以武装的话,就太过头了。
该冷静脑袋的是自己——木场心想。
根据理论导出来的假设,与根据直觉导出来的预测,说是大同小异,也的确是大同小异,毋宁说后者因为不合道理,立场更为薄弱。但是木场就是固执于它立场薄弱的部分对木场来说,预测就像是一种幌子。
青木说:“我才没听什么信什么呢。只是我不固执已见,对于合乎道理的意见坦率地佩服而已。”
先有一个应该如此的大框架——理论上的假设,再挑选合适的事实摆进去,不吻合的部分就套上一些歪理,予以排除,以证明假设的整合性——这种手法确实很有效率。但是木场不喜欢这种为了矫正巨大的谬误而无视于小矛盾的做法。
两人经过麻纪家前面的小巷,来到四谷警察署前。几名制服警官正聚集在入口附近。
如果拿这种结论当前提,办案是无法符合人性的
“啊,是警视厅的……木场兄和青木!”
木场认为预测是有效的。事件也有相貌,只要看到那张脸,不适合的妆容一下子就会被识破了。但是木场的预测靠的是四处查访时皮肤所感觉到的温度,以及鼻子所嗅到的气味,而不是道理。纸上谈兵的理论所导出来的与其说是预测,不如说更像是暂时性的结论。
突然被人叫住,木场有点吃惊,不高兴地转过头去。青木说:“哦,七条兄。”
——这是先有结论才做出的解释。
四谷署前面,蝾螺——七条刑警四周站着数名警官。
而且粗心的凶手都在犯罪现场留下一堆指纹了,就算擦掉藏身据点的指纹又有何用?不,人有可能这么灵巧,可以在生活起居的地方只挑出自己的指纹擦掉吗?
“我不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不过来处正好。木场兄,你看过这个女人吧?她这前人在现场对吧?”
管理员下午擦拭过家具以后,川岛才回来,所以不可能留下太多指纹。反倒说数目最多的指纹是属于川岛的,这样的推测才妥当。
警官让到一旁,女子现出身影。
事实上,骑兵队电影公司的指纹到处都有被擦拭的痕迹,却仍然采集到相当多的指纹。木场觉得,那么应该不是故意擦拭掉的,只是打扫时一起擦掉了才对。事实上,大楼的管理员就作证说他打扫过了。听说川岛拜托管理员每星期帮他打扫室内两次,而那天下午管理员才刚打扫过。那个时候川岛不在,房间里没有人。
她的双臂被制服警官抓住。
——强词夺理嘛。
妆化得得浓,服装花哨,是娼妓。
骑兵队电影公司里之所以找不到川岛的指纹,一定是因为被川岛擦掉了。命案现场找到的另一个指纹是以前就粘上去,换言之,应该是出入骑兵队电影公司的某某人去买春使用那家卖春宿的时候粘上去的。或者是,它暗示了可能有另一名共犯存在……
记忆在鼻腔苏醒,女人的味道。
警方的理由如下:
——志摩子……吗?
但警方似乎就是不这么想。
“你们很烦欸,跟我没关系啦!放开我啦!”
木场认为既然如此,照常理来想,骑兵队电影公司的指纹应该就是川岛的指纹,而以往认为属于平野的指纹,应该还是平野的指纹才对。
女人和那天晚上一样,厉声尖叫,拼命挣扎。
相反地——说相反也蛮奇怪的——骑兵队电影公司里采到为数众多的指纹,吻合四谷敏感得多组指纹中的一个,而警方认为那不是平野的指纹——川岛的指纹。
“这个女的怎么了?”
骑兵队电影公司里留下的许多指纹当中,没有半个符合之前采到的、据信是平野的指纹——也就是警方现在认定是川岛的指纹。这不管怎么看都很不合理,不是吗?
“哦,她是曾和川岛接触过的证人,是重要关系人。她逃走以后,我们一直监视着池袋车站一带,却怎么样都逮不到她。当然逮不到,因为这家伙把地盘移到淀桥去了。”
木场觉得光拿指纹来说就不像话。
“怎么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
——总觉得不对劲。
“是啊。那边是别人的地盘,结果起了争执,还上演了全武行。”
相反,如果有根据断定是川岛干的,这么说不就好了嘛。木场深切地认为,如果警察犹豫不决,民众要相信什么才好?举棋不定的,怎么能防治犯罪?他甚至有些偏激地想,负责审判的终究是法院,警官顶多是士兵,这么畏畏缩缩的,是不能维持社会秩序的。当然,这都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挫折感所致。
“全武行?娼妇与娼妇吗?”
不知道的话,老实发布说不知道不就得了?
“不是,对手是流氓。新宿一带啊,不管是通过拉皮条的还是跑单帮的,都需要大姐头的许可,因为背后有黑道在控制。这家伙差点被流氓用草席卷起来扔进河里的时候,被淀桥署的人给救了。由于我们把她列为关系人,发生肖像画,所以收到了淀桥署的联络。认得她的只有我,所以我一大早就去把她给领过来了。”
因为警方如履薄冰,更让木场感到不快。
“你们搞错了啦!不是我啦!我才没看过你这种肥河豚哩!讨厌啦,放开我啦!”
只是警方早就向社会大众公开了平野凶手说,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如果警方现在再把之前的说法推翻,感觉实在太轻率了。而且如果平野真的是无辜的,将会演变成人权问题,显而易见地,警方将会遭到舆论大加挞伐。不知道警方是认为既然会被指责,等到逮捕凶手后再被指责比较好,还是考虑到川岛不是真凶的情况,新闻发布只提到平野以外,另有他人犯案的可能性极高,并没有公布川岛的姓名资料。为了不重蹈平野那个时候的覆辙,警方不敢轻举妄动,慎重考虑之下,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你啊,差点就要被人家给了结了,那边是黑道的势力范围,像你这种跑单帮的流莺,是不能随便做买卖的。”
就这样,转眼间所有的证据都对川岛不利。不止是不利,左门町的事件是其他三宗命案的凶手干的,而左门町的凶手是川岛,所以川岛就是溃眼魔——这种可以说是粗暴草率的三段论证几乎已经变成结论深植人心了。
“那你们去抓他们啊!干什么抓我嘛,比起我这种靠身体赚钱的底层女人,在红线另一头操纵女人、剥削女人、凌虐女人,只顾着自己赚大钱的黑市商人更坏不是吗?”
木场不知道警方这么判断的根据何在,也不打算询问。
“是这样没错,但问题是青线【注】(相对于可以合法买春卖春的红线地区,非法进行买春卖春的私娼地带称为“青线地带”。源自于警方在地图上以红线、青线标志出该区域)卖春啊。不过我们不是抓你是保护你、救了你,所以你合作一点吧。你差点在骑兵队电影公司被掐死的时候,救了你的不就是我吗?喂,木场兄,你也帮我说几句吧。”
雪上加霜的是,警方判断杀害前岛八千代的凶器与其他三件溃眼杀人的凶器相同。不是同一种形状的凶器,而是同一把凶器。
“这女的……”
平野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溃眼事件的杀手?遗留在四个现场的指纹,会不会全部都是川岛的?既然川岛是离开现场的唯一一个人,这不就证明了川岛才是真正的溃眼魔吗?
木场用那双小眼睛仔细凝视女人涂满眼线的眼睛。女子察觉他的视线,瞪了回去。看这情况……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青木的意见受到瞩目。
“……搞错人了吧,七条。”
不,这绝对不代表平野有不在场证明。只是因为平野没有从现场离开,所以才判断他应该不在场罢了。于是……
七条惊愕地“咦”了一声。
可是……平野并不在现场。
“是吗?不会错的啦。木场兄,就是这家伙啦。你是怎么了?喂,你们几个也记得吧?”七条质问制服警官们。
现场采到了多组指纹,当然也找出了许多据信为平野的指纹。
木场大声喝道:“不是她啦!你们就放了她吧。现行的法律就算可以保护、指导流莺,也不能逮捕她们吧?”
——证据。
“喏,看吧?你这个死脑袋,眼睛长在哪里啊?叫你们放开啦!”
后来,木场一直将那副墨镜随身带着。
女人粗鲁地甩开制服警官的手,就像那天晚上,身子一翻,往后一跳,在木场前面背着身子说:“不要小看我红蜘蛛志摩子!竟然把人拖来这种怪地方,搞什么嘛!至少也该付我回去的车钱吧!”
——墨镜。
她气势汹汹地对着七条等人破口大骂。
重返现场,不必要的密室,以及……
木场用力抓住她的手一扯,低吼到:“喂,你适可而止一点,再骂下去对你也没有好处。”
——不仅如此。
志摩子默默地,以一种像是瞪视、又有些害怕的眼神仰望木场。
木场感觉事有蹊跷。
木场将脸凑近她戴了耳饰的耳朵,压低声音,不让七条等人听见地说:
川岛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了什么……才会逃走?
“你的绰号叫红蜘蛛吗?那么盯上你这只红蜘蛛的蜘蛛……又是什么颜色?”
木场很在意刑警说的川岛瞬间露出的表情。
与那天晚上相同的香味。
听到这句话,川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推开女人,踢翻桌椅后逃跑,然后撞到了木场。木场应该是在川岛僵住不动,与刑警们对峙时进入那栋大楼的。木场所听到的女子尖叫,是川岛在杀出生路时大闹所引发的。
志摩子瞬间沉默,说道:“哼,我才不买你的账!不劳官差操心!”说完后,她动作敏捷地奔离现场。
——你有杀害前岛八千代的嫌疑!
男子抱着双肩,静静地颤抖。
——放开那个女人!跟我们到署里去!
女子以温柔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
——可恶的家伙,杀人未遂的现行犯!
隙缝间吹进来的风抚过男子的后颈,男子更感不安,双手更加用力。
——你是川岛新造吧?
他想起母亲。母亲一定也曾经在这栋破屋里,害怕着空隙吹进来的冷风,像这样抱着身子承受着——想到这里,男子悲伤不已。
川岛不动,所以刑警就这么瞪著他,徐徐逼近。
“你……什么都没有做。”女子的声音好温柔,“你只是想要雪清令堂的遗恨。”
七条的报告说,川岛看见刑警破门而入,顿时露出惊愕的表情,维持掐住女人脖子的姿势,仿佛在思考什么似的全身僵硬。
“可是……可是那个女的死了。”
四谷署那个长得像蝾螺的刑警——听说他姓七条——是在木场抵达稍早之前来到骑兵队电影公司的,他说那个时候气氛并没有任何不对劲。就在警方准备闯入时,女人——疑似娼妇的那个女人——破口大骂地闯了进去。所以七条刑警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观望情形。争执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子,因为情况十分不对劲,警方开门查看,结果川岛正掐住女人的脖子。
“那是溃眼魔干的,不是你害的。”
川岛不知道贞辅抄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他当然不知道。可是川岛应该也不确定八千代绝对不会把号码透露给其他人。而且八千代遗留在现场的香囊里面,就装着抄写了联络方式的纸张。这已经不是粗心大意,而是愚蠢了。
女子柔软至极的手呵护似的放在男子的肩膀,她的肌肤感觉到男子的心跳。女子呢喃似地说:“要放弃了吗?”
再怎么说都太奇怪了。
此话让男子僵住了。“这……办不到。”
而且不管是冲动杀人还是预谋杀人,川岛应该都比任何人清楚,自己的身份不用多久就会被警方查出。然而川岛却没有采取任何对策,不仅如此,他还满不在乎地回到骑兵队电影公司去。
“另一个女人……在哪里?”
看样子似乎不是如此。
“我已经知道了,我见过她好几次,错不了。她和那个女的不同,现在一样在当妓女……”
——可是……
“还在……当妓女。”
从贞辅的证词也可以推测得出来,川岛与八千代之间似乎有什么秘密交涉。如果电话中的交谈就如同贞辅所说的,那么交涉一定是触礁了。贞辅说他们是在交涉买春卖春的金额。可是这只是贞辅的看法,一般应该推测为那时恐吓行为才对。那么即使有性交过的痕迹,两个人密会也不是为了买春卖春,原本的目的应该是交涉才对吧?客人杀害娼妓令人不解,但如果是恐吓勒索,状况就不同了。交涉可能决裂,两人发生争执,然后杀人——如果经过是这样,木场也能够接受。
“对,肮脏的妓女。杀了我母亲的妓女。”男子愤恨地说,闭上眼睛。
川岛连自己的联络方式都说了出去,到底是要和前岛八千代交涉什么?如果目的是杀人,会那么轻率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吗?太随便了。如果川岛是凶手,只能说这是突发性的杀人。
“停手吧。”女子悲伤地蹙眉,接着虚弱地、叹息般地说:“再继续下去,对你没有好处。已经够了吧?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了。再继续下去,你一定会恨我的。”
问题已经不是他怀疑的对象是朋友,还是找不到杀人动机这一类的事了。不管一个人的个性再怎么温和,也不能判定他绝对不会杀人。动机也一样,只要追根究底,不一定就找不到。只是……
男子抬头,僵硬的脸转向女子。“不会那样的,你告诉了我真相,如果没有你告诉我,我连母亲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是……”
木场总觉得不快。
“你并不打算杀她们的……对吧?”
——但是。
男子再次垂头,视线落向昏暗的地板木纹。
前岛贞辅抄下来的“蜘蛛使者”的联络方式,是骑兵队电影公司的电话。川岛在盯梢的四谷署刑警眼前勒住了女人的脖子,没有得手而逃走了。川岛新造与前岛八千代命案九成九有关系。
女子在背后望着男子的侧脸。“会不会是你的朋友……在某处监视你的行动,然后……想要向你报恩呢?”
这是叫我去问什么?
“报恩?因为我……帮助他逃走吗?”
——去问女人……去问蜘蛛。
“我这么感觉。”
川岛新造成了通缉犯,被列为左门町溃眼杀人事件的重要关系人。木场因为是川岛的老朋友,所以从搜查的主力上被撤换下来。这是没办法的事。
“这……”
他不晓得自己在骂什么。
“那么,另一个女人迟早也……”
——混账东西。
“换句话说,就算置之不理,那个女的也……”女子垂下长长的睫毛,“……你的愿望即将实现。”
木场虽然个头庞大,手却很巧;长相凶悍,脑筋却动得很快。尽管如此,他依然是个迟钝的笨蛋,没办法找人商量事情。虽然朋友会体察他的烦恼,木场却察觉不出朋友对他的体贴,老是一个人困惑不已。这种时候,木场总是会突然想起来似的拜访这家店。
“住口,我、我快要疯了!”
行动方针不确定的状态,令他痛苦万分。
男子用力捶了地板三下。女子用力抱住男子肩膀,镇住他的激情。女子虚幻地声音取代空隙吹进来的风,抚过男了的后颈:“所以说……这与你无关。我说的停手,指的是这件事。”
木场现在正迷惘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要、不要!我已经受够了!”
实际上木场很少来,但他每次一来,就摆出一副昨天才来过的态度。老板娘也一样,就算木场隔了一年才来,和他说话的口气也仿佛他今早才来过。
男子抱住头,捶打地板,恸器不止。
木场是这家店的常客——不怎么常来的常客。
女子以悲伤而虚幻的声音,不断地向男子的背后倾吐:“你……不愿意让你的朋友继续犯下滔天大罪……对吧?”
大家都叫老板娘阿润或润子。没有人知道她的本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和年龄。
男子浑身一震。
店名叫做“猫目洞”。如同店名的“洞”字所示,这是一家位于地下室、不见天日的狭小酒家。从战后营业至今,已经营了七八年之久。老板是个还很年轻的的女子,虽说年轻,但开店时她就已经在这里了,因此应该年过三十了,不过由于生得一张娃娃脸,表情又灵活多变,模糊了她的年龄。店名中的“猫目”两个字,就是取自于老板娘如猫眼般善变的表情。
“真可怜……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束手无策了。”
这里是位于池袋市郊的一家酒店,客人只有木场一个人。
“他是个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而我……把你卷进来,连他都卷进来……然后……”
“哈,装模作样,我第一次听说你是个女人哪,混账东西。”木场不必要地咒骂道,粗鲁地一口气喝干了酒,又趴了下去。
“这不是你的错。所以,你就收手,逃得远远的吧。”
木场在吧台上拖也似的抬头,拿起酒杯问道:“你几岁啦?”老板娘这次以带着些许忧愁的视线望向木场,只在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说:“怎么可以向女人打听年龄呢?”
“你也……跟我一起……”
老板娘有着一张暹罗猫的长相,她用凌厉却又和蔼的眼神注视着木场,微微一笑后,默默地为他斟满了廉价的冷酒。
“这……我做不到……”
店里一片昏暗,异常温暖,同时给予人一种沉浸在温水中的安心感及不快感。
女子温柔地抚摸抱住她的男子脸颊。
肮脏的玻璃门上,只有香烟的油脂和尘埃附着在油膜表面,在微妙的光线照射下化成了美丽的琥珀,木场趴在吧台上,朦胧地只望着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