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教皇使团和康熙派出的洋钦差 (第3/5页)
孙立天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康熙认为整个西方都被像颜珰这样大字都不识的伪中国专家误导了。作为中国的皇帝,他立马认为他有责任派人到西方去阐明他的观点,以正视听。康熙在会见后第二天就下了两份御旨。一份是给颜珰的,这是一份会见提要,说明他的中文很差。第二份是写给多罗的,告诉他,颜珰没有学问,叫他以后不要听信颜珰的观点。同时康熙担心在中国的地方上,还有更多像颜珰这样的传教士。因而他要求多罗在南下离开中国的路上,不能巡游各省,去单独会见地方上的传教士。康熙说如果多罗想要见地方上的传教士,那就把他们召集到一个地方,一次性和他们见面。而且他还让多罗转告教皇,以后所有来华的传教士,他都会仔细审核,防止像颜珰这样的人混迹在地方上。。73康熙在三个月后,正式要求所有在华的传教士到北京接受审核,通过了才能领取同意他们在中国传教的信票。
耶稣会神父和康熙的府内关系,多罗是在和康熙的交流中一步步明白的。康熙在接见多罗中,尽管对多罗不信任耶稣会神父有点奇怪,但总体上他认为多罗是得体的,同时也愿意借着这个机会,进一步和教皇发展关系。康熙提议他也派出一个使团,给教皇回送礼物。最初康熙决定派一个他身边的内务府包衣奴才带着礼物去欧洲。但是这个包衣奴才和康熙讲,他一种欧洲语言都不会,不能和任何人交流,他去欧洲没有办法传达康熙的意思。31康熙觉得语言确实是个问题,于是决定派耶稣会神父白晋做他的特使去欧洲。白晋已经做过一次康熙的特使,在1690年代返回过欧洲去招募更多传教士到中国。所以康熙决定这一次再派白晋当他的特使。多罗听说康熙要派使节去拜见教皇很高兴,他把这看作是他出使中国的功劳。但当得知康熙指派了一位耶稣会神父去罗马,他不放心,于是在他的使团中选出了沙国安神父,让他和白晋一起同去欧洲。由于多罗总体上不信任耶稣会神父,因而他就让沙国安神父作为负责人来运送康熙的礼物。同时,多罗还写了一封长信,汇报他与康熙会面的情况,准备让二人把信带给教皇。信写好后,翻译了出来,多罗交给康熙过目。康熙看完以后,让赫世亨带话给多罗,告诉他,信总体内容很好,唯独信中最后把白晋说成沙国安神父的助手,这一点不妥。32赫世亨向多罗转达康熙的意思:
多罗当然完全没有想到颜珰觐见康熙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离开北京的时候,自认为整个出使还是成功的。现在康熙决定要审核每一个人华的传教士,并要多罗把这个决定告诉教皇。根据当时送达这份御旨的奴才给康熙的反馈,多罗很犹豫要不要接这份御旨。74按照耶稣会神父的说法,多罗很生气,不知道该怎样把这个御旨带回给教皇,多罗的翻译毕天祥神父还安慰多罗说,就算教皇不满意这个决定,想必也不会为难给他传递信息的使节。多罗接受御旨时的情绪引起了康熙的怀疑,康熙担心他不会准确地把自己的各种意思带回欧洲。75取稣会神父早就怀疑和担心多罗回到欧洲后会说他们的坏话,在《北京纪事》的序言里,纪理安就写道:
多罗在与康熙的第一次会见中,表示出对耶稣会神父的不信任,实际是因为他当时还不知道耶稣会神父在京城中的能量,也不知道他们在北京和康熙皇帝之间的关系。北京传教士能够接触到康熙皇帝,多罗是知道的。但在多罗的认知中,能接触到皇帝的传教士并不稀奇,在欧洲,能接触到国王的传教士有很多。但让多罗想不到的是,这些传教士在康熙的眼中,是他内务府中之人,也就说是他的自己人。
我知道欧洲将会出现各种对北京出使的记载。不过,我不会等到它们出现。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的记录写出来,而且我写的每个字都是真实并有据可查的。76
教皇使节与传教士
《北京纪事》尽管是纪理安编写的,但是在北京的耶稣会神父都读过,并且签了名来担保其真实性。他们都担心多罗以及使团中的人回到欧洲后推出回忆录,损害他们的名誉。因此耶稣会神父花了很大力气来记录整个使团在北京的大小事情,同时在很多有争议的问题上,他们还附上了原始的证据。
16世纪初,欧洲基督教内部出现了分裂,一部分基督教徒不认可教皇权威,成立了新教。新教迅速在欧洲发展,后来荷兰、英国都变成了新教国家。耶稣会1540年成立的背景就是为了宣扬天主教、对抗新教在欧洲的扩展。耶稣会成立之时,正值全球航海时代兴起,因而该会还有一个宗旨就是把天主教传播到世界各地。耶稣会成立时有七位元老。七位元老之一的沙勿略神父就亲自远赴亚洲传教,先后去过印度和日本,最后在准备进入中国时去世。他去世时在上川岛,该岛现属广东台山市。耶稣会到世界各地传教,就要融入各地社会文化,在这个融人过程中,他们有些做法被天主教内部其他协会认为是不符合天主教教义的。特别是1622年教皇格列高利十五世(Pope Gregory XV,1554年1月9日-1623年7月8日)成立了传信部(Sacra Con-gregatio de Propaganda Fide)来规范和监督去往世界各地的传教士的所言所行。当时在世界各地传教的耶稣会,也就成了传信部重点监督的对象。多罗就是传信部派出来的神父。30多罗自己在罗马教廷内部地位很高,同时又是教皇钦定派出的巡视官,他自然认为北京耶稣会神父都应该听他的教诲和安排。到北京后,多罗指出了耶稣会神父的许多问题。比如耶稣会神父在中国买田置地,然后用来收租,这一点有违教义。特别是耶稣会神父和当地人签订的租赁合同,在多罗一字一句的审视下,有很多违背教义的地方,这些都需要整改。尽管耶稣会神父表面上态度恭敬服从,但心里是不服的。他们只承认多罗的职位比他们高,但不认为在天主教教义的解读上多罗比他们更有发言权。多罗到了北京,跟北京传教士发生多次争论,很多整改意见他都没办法落实下去,这也是他不信任耶稣会神父的一个原因。
康熙怀疑多罗是否会准确传达他的意思,于是做了两个决定:一是取消之前派赴罗马的白晋使团。当时白晋和沙国安还在广州等船。派白晋出使是当年1月做的决定,是康熙接见多罗后对罗马的礼节性回访。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白晋带出去的只有康熙准备送给教皇的礼物,代表不了他接见颜珰后要向教皇传达的意思。同时,康熙的第二个决定是派出另外一个使团去罗马,使节就是本书前言出现的红票中提到的葡萄牙耶稣会神父龙安国和法国耶稣会神父薄贤士。这个使团除了向教皇阐述康熙的观点以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欧洲广泛知道北京所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位神父是在1706年10月17日离开北京的,而他们着手翻译各种带回欧洲的材料在9月4日就开始了,也就是说在多罗离开北京一周后他们就准备去欧洲的事了。78北京耶稣会神父得知康熙决定派出新使团后都很高兴。”9除了康熙需要两位使节带去罗马的各种材料以外,两位神父还带上了耶稣会神父最新写出的《北京纪事》。80
会见结束后,康熙立马私下把安多、徐日升、张诚三位神父叫到他那里。这三人都是跟了康熙多年的传教士。徐日升1673年入京,已在康熙身边32年;安多20年;张诚16年。康熙见到三人,便开门见山地说他认为多罗不信任他们。而且康熙想知道他们与多罗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站在康熙的角度,他确实很不解。多罗是这些耶稣会神父引荐给他的,而多罗竟然又不相信他们,貌似对他们有不满。耶稣会神父知道多罗对他们有意见。多罗到京以后,已经和耶稣会神父会见过好几次,多罗对他们在中国的很多行为都有意见,几次会见都在争吵中不欢而散。不过面对康熙,传教士还是不想张扬他们自己内部的问题。安多在康熙面前说,多罗表扬过他们,说耶稣会是天主教内部最虔诚遵守戒律的教会。康熙听后半信半疑,向另外两位神父求证。另外两位点头称是。康熙似乎还是不相信,但也理解神父也许是不愿家丑外扬,便没有继续深问。康熙补充说,只要你们北京神父觉得没问题就行,反正接见多罗也是看在各位北京神父的面子上。29
康熙召回和新派使团的两个决定,是写在一个御旨上,让他的奴才通知北京神父的。81从新派遣的使节选择上看,康熙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选了一个葡萄牙神父、一个法国神父,这样显示出北京的传教士无论国籍如何,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同时,他召回白晋使团给出的说法是,不知道多罗使团是否真是教皇派遣,需要先派人过去确认。当然,确认多罗真假,是康熙的说辞,传教士早从各方面确认了多罗的身份。熟悉蒙古、满人历史的都知道,确认使节真假,是草原上传统的外交说辞。这样可以一方面把正在进行的任务停下来,同时又给未来重新启动这个任务留下空间。
这时候,双方对联络处人选有不同意见。在康熙看来,要成立这样的联络处,人选肯定要从他周围的耶稣会传教士中选取。但康熙发现多罗似乎不想在耶稣会神父中选人,要另找。这时康熙以为多罗对耶稣会神父有不满,于是便开始夸奖耶稣会神父,为他们说了一大堆好话。不过康熙从谈话中察觉多罗还是不愿意用耶稣会神父后,就把话题岔开了。最后,康熙专门和多罗强调,他认为耶稣会神父从明代入华以后,所言所行,都无可挑剔。康熙让多罗把他这个评语带回去,转达给教皇。最后,多罗恳请康熙能一如既往地优容传教士。康熙回答说,只要他们遵守大清的规矩,他自会善待他们。28
领票
整个会见气氛融洽,多罗也很得体地多次感谢康熙对天主教的包容,以及对传教士的各种照顾。吃喝了一会儿,康熙觉得多罗比较放松以后,询问多罗有没有特别的事要向他面陈的。自从知道多罗入华以后,康熙就一直在琢磨这人到底是来中国干什么的。在会见前几天,康熙专门派人去问了多罗有没有什么文件要送呈的。当时多罗写道:他是专门入华来感谢康熙对天主教的包容的。康熙看完后,对身边的人说,这肯定不是真实目的。25康熙认为教皇不可能派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跋涉万里,跑到中国来谢恩。康熙认为他们肯定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同时,康熙又认为多罗写出来可能有顾虑,只愿意面陈。所以他在会见中,又问了这个问题。听到康熙的提问,多罗又是一通客套话后,说他入华还有个目标,就是希望建立一个特别联络处,来加强教皇和康熙之间的联系。同时多罗还补充说,这个联络处还可以便利大清和欧洲各国之间的贸易。26欧洲知道俄罗斯在北京设立了一个办事处,一直很羡慕,所以多罗认为自己要是能在北京谈下一个这样的联络处,可以大大提升教廷在欧洲的地位。康熙对建立联络处的想法并不反对,只是说联络处建立只能是应对宗教相关的问题,不能涉及贸易方面。27
康熙接见颜珰以后,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在地方上的传教士他完全不知道。像颜珰都入华二十几年了,而且还在欧洲挑起了礼仪之争,在会见前,康熙对他却全然不知。因而康熙决定必须要管理来华的传教士。按照纪理安的说法,康熙担心还有更多像颜珰这样的人在地方上。82在接见颜珰几天后,康熙就告诉多罗,他未来要审查人华传教士,而且他审查传教士的决定是多罗造成的。因为是他把颜珰当作中国专家引荐给他的。康熙说他以前从来没有查过来华的西洋人,在给多罗的信中说:
作为家庭接待,现场没有任何朝廷官员。康熙当时还向多罗专门强调了这一点,告诉多罗在座都是他自己人(耶稣会神父),让他放松,不要拘谨。康熙还告诉多罗把这次聚会当成家庭聚会,该说就说,该笑就笑,不要有顾虑。双方说了一些客套话以后,康熙让太监端出了酥油茶(在场神父的记录是有牛奶的茶),以及各种点心共计三十五道。在场的翻译法国传教士张诚告诉多罗,康熙只有接见他的家人亲戚时才会如此安排。24
先来中国之旧西洋人等,除其修道、计算、天文、律吕等事项外,多年并未生事,安静度日,朕亦优恤,所有自西洋地方来中国之教徒,未曾查一次。由于尔来如此生事作乱,嗣后不可不查,此皆由尔所致者。83
多罗选择了欧洲的方式,屈膝躬身给康熙行礼。康熙盘着腿坐在垫子上用满人的方式接见了多罗。很快,康熙和他身边的太监都发现,多罗身体还未恢复,很难像康熙一样盘腿坐在地上的垫子上。但太监又发现当时的场景下,给多罗抬一把中式的椅子也不妥当。因为坐在椅子上,多罗就比康熙高出一截。最后太监想到一个办法,把几个垫子叠在一起,给多罗拼出一把小凳子。这样整个会见还是在预先设定的满人家庭接待的方式下进行的。23
三个月后,也就是在1706年的12月,康熙决定像给僧侣发度牒一样,给传教士发认证的“票”。要领到这个票,传教士需要宣誓遵守耶稣会神父利玛窦定下的规矩,同时还要表示永远留在中国。
尽管是康熙安排的私人会见,全程还是礼数周到,尽显大清的皇家气场。康熙派出侍卫护送多罗一行入宫,路上还有很多围观外国人的老百姓,侍卫还需要不停驱散人群,为多罗一行开道。多罗是坐着轿子,被抬到距离会见不远的地方。轿子放下来以后,康熙的太监迎上来,跟多罗最后确认接见中的礼数等细节。康熙跟耶稣会士相处几十年,知道欧洲人到中国后,对中国三跪九叩的礼节有顾虑。早在三十年前的1676年,俄罗斯使臣入京,就和礼部官员为这叩头的礼节来来回回争论了很久。康熙自己对这一点是很通融的。现在整个接见又没有经过朝廷部门,他便让太监直接告诉多罗,他可以自己选择用中国的跪拜方式,或者欧洲屈膝的方式来行礼。22
对于康熙要求的这个“票”,以前的学者早就注意到了,认为这标志着康熙开始限制天主教在华传播,也是后来雍正禁止天主教的开端。当然,从教会角度看,领票确实是多出来的麻烦,某种角度上也确实限制了传教士入华,但这并不表示康熙的目的是为了限制天主教的传播。关于领票问题,有一点先要明确,就是康熙对于领票要求的核心不是改变,而是拒绝改变。康熙成长过程中,从南怀仁开始,一直都有耶稣会神父在他身边,他从小就接受了儒家和天主教是相通的观念,也就是说接受了耶稣会神父所说的利玛窦规矩。他身边熟悉的耶稣会神父也一直推崇利玛窦规矩。突然,到康熙五十多岁的时候,一个连中文都说不流畅的人站出来告诉康熙,利玛窦规矩是错误的,不符合天主教教义,这让康熙难以接受。同时康熙突然发现原来在华的传教士对他认为是常识的东西还有不同意见。这是康熙要求领票的背景,这也是为什么康熙领票的核心要求是传教士不要改变,保持已有的利玛窦规矩。换句话说,康熙不是要改变而是要保持天主教在华传播的原有方式。
整个故宫是按古代风水理论坐北朝南设计修建的,皇帝各大殿中坐的龙椅都是面向南方。大臣、外交使节,按朝廷礼仪,是从故宫南面过午门再进太和门来拜见皇上。同时,正式的朝廷接见一般安排在故宫正中富丽堂皇的太和殿,时间安排在上午。而多罗一行,走的是内务府专用的西门,会见地方也是皇帝平时游玩的一处园子中。整个时间地点和路线安排,都符合康熙最初策划整件事情的定位:这是一次私人的聚会。
从实际操作来看,康熙也完全没有限制天主教的意思。反而他多次鼓励传教士来领票。有一次集会上,康熙像今天的销售一样,向传教士推销票的好处:
多罗进京后,一直生病。直到12月31日,康熙才安排接见了多罗。在接见当天,多罗一行在内务府安排下从故宫的西门进入。接见安排在下午两点,地点是在故宫北面景山下的某处园子。21
朕念你们,欲给尔等敕文,尔等得有凭据,地方官晓得你们来历,百姓自然喜欢进教。84
内务府不止通知了两广官员,教皇特使多罗一行沿着运河北上,沿路的官员都有接应。多罗一行人从广州出发,经过三个月的跋涉,于1705年12月4日到达北京。根据当时去迎接多罗的耶稣会神父记载,一行人的行李繁多,装了13辆马车,外加80个挑夫。这么大的队伍,到哪里都是惹人注目的。多罗到北京后详细和耶稣会神父讲了他在沿途遇到的各地官员和王公贵族款待他的情况。有北京方面打招呼,多罗自然是一路顺风,外加各种礼遇款待。不过似乎多罗自己还以为是这些官员本性好客、和善,殊不知这都是皇帝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