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性劳动 (第1/5页)
孙萍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愛看小說網2kantxt.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在这些表述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骑手对于不同工种类别的定义和划分,以及对于各个工种之间关系的认知。专送给众包“擦屁股”、乐跑是平台的“狗腿子”、专送是“正规军”、众包是“游击队”,这些词汇非常生动地展现了他们眼中不同工种间的权力关系。对于此间关系的判定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他们的劳动实践和对平台系统派单的感知。我们在上一节已经讲过众包和专送的区别。总体来讲,众包骑手的劳动时间、地点更加灵活,也更加“无拘束”、“不受管”,而专送骑手有固定劳动时间和劳动范围,给人的感觉更加职业化、更加“勤恳服从”。专送骑手以派单为主,众包骑手则是抢单。一般在后者“挑挑拣拣”之后会有一些剩余单量,这些单子最终会被派送给专送骑手来“兜底配送”,因此,有过此类经验的专送骑手会说自己是在给众包骑手“擦屁股”。
专送是“正规军”,众包就是“游击队”,好的、高品质的服务都在专送。
2019年前后,北京地区开始陆续出现“乐跑骑手”“优享骑手”这样的新名词。平台一方面利用后台 App的推送通知来鼓励众包骑手签订协议将自己转成乐跑或优享骑手,并宣扬变成乐跑或优享骑手后送单量和收入会大幅增加;另一方面,平台通过众包骑手的站长进行线下宣传和地推,鼓励众包骑手转为“乐跑”。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些转岗宣传遭到了众包骑手大范围的抵制和反对。从大类别上来说,乐跑、优享依然是众包骑手,因为他们与普通众包骑手一样,没有固定的站点管理和工作区域。但是,相比于众包骑手,乐跑骑手的客单价更低、权利更少、劳动时间也不如众包骑手自由(参见表4)。驴哥是北京房山区楸树街的众包骑手,他坚决反对美团平台把骑手转成乐跑:
只有跑得好的、熟悉路的、技术好的,才能干乐跑。
本来一单就便宜了不少,4块多,变成乐跑就剩下了3块多。3块多一单,干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而且不让拒单,什么单子都得送。这不就是专送吗?但是专送单价高。转乐跑图什么?图把自己累死吗?这是要把我们压榨成什么样?……我坚决不干。
乐跑他们是人吗?他们就是平台的狗腿子。
楸树街的众包骑手因为是否要转乐跑的问题争论不休。下午三四点钟,大家坐在烟酒超市的门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还有的人忍不住破口大骂。大家对平台压低单价、增加劳动强度的做法十分不满,并说好了要一起抵制。推行刚开始的几周,大家斗志昂扬,坚决不转乐跑。楸树街的站长为此急得团团转。但一个月后,“第一个吃螃蟹”的骑手出现了。根据驴哥的说法,一天晚上,一名骑手在站长的怂恿下,偷偷地在平台上签署了转岗申请,并在第二天开始跑单。很快,他的“背叛”引发了连锁反应,大家发现乐跑虽然单价低,但是订单多,只要努力勤恳,挣得比众包多。于是,楸树街有越来越多的骑手转成乐跑。原先一百多号众包骑手,在三个月之内,有一半以上变成了乐跑。
我们专送的,就是给众包“擦屁股”的。
就这样,楸树的骑手开始出现分化。坚持干普通众包的骑手对于乐跑骑手既羡慕又生气。羡慕的是他们每日的收入,由于订单多,一个乐跑骑手一天的跑单量能够在80—120单左右,收入是普通众包骑手的两三倍。生气的是乐跑的“背叛”,乐跑不顾工友情义,心甘情愿地向资本低头,用更低的价格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狗腿子”的表现。我认识的大强哥、王小笠、李飞龙、驴哥等,都是坚持普通众包的“死硬派”。每次问到乐跑的问题时,他们都会当机立断地表明自己绝对不会转乐跑。当时的场景十分有趣,就好像我是在考验他们的人格人品一般。可能在他们心里,有些坚持确实比挣钱更重要。
虽然骑手类别的划分是平台统筹调配劳动力的结果,但类别划分同时也塑造了外卖骑手对于不同劳动类别的差异化认知和认同。这些差异化认知随着骑手劳动实践的深入,逐步演变为相左、相异的观点,从而在骑手内部形成了基于骑手类别的社群划分和边界建立。我在田野调查中收集了一些骑手对于不同工种的有趣表述,这表达了他们对于平台设置的不同工种的理解。
从有了乐跑那一天起,众包与乐跑的“嫌隙”便已产生。有时候这种嫌隙来自骑手自身的选择,但有时候也来自外部的助推。毫无疑问,乐跑的出现是平台塑造可靠运力的一种尝试。乐跑工种的典型特点是以高单量为诱因,让骑手以较低价格接单送单,在获得较高收入的同时,骑手不得不放弃众包骑手享有的诸多权利,如自由上下线、自由选单、自由拒单等。用大强哥的话来说,乐跑的工作更像“低价版”的专送,而且平台无须花费站点管理的额外费用。为了保住运力,众包站长会定期在微信群“开会”,鼓励大家加入乐跑。为了减轻大家加入乐跑的选择负担,后台的系统将转入乐跑的机制变得十分灵活。一次转岗的时间仅为两周,一个众包骑手如果选择了转成乐跑,可以在两周后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