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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0年9月1日《深圳市生活垃圾分类管理条例》开始实施以前,雨虹的丈夫老张做垃圾回收时,要专门逐栋楼地上门收垃圾。垃圾强制分类后,他便只需要去每栋楼底层空地,将垃圾分类点初步分好类的垃圾运过来。垃圾房变成了 “专项垃圾暂存点”,接收家具、电器电子产品、绿化垃圾、年花年橘、花卉绿植等废弃物。实际上,他们一家人的工作量相比以前减轻了。
小菊阿姨告诉母亲,她回老家,一是因为婆婆去世了,二是想养身体,顺便帮大儿子带带孩子。
这座垃圾房伴随着1997年该小区建成而存在,掩映在一片浓郁的竹林里。十二年来,雨虹的家族成员围绕这处小区打转,没有离开过。如今该小区的商品房每平米参考价超过12万元人民币。
我帮母亲加上小菊阿姨的微信。母亲发去早前跟她一起拍的自拍合照,附带一长串语音。
站在雨虹阿姨的垃圾房里,可以看到铁门外走路的人、等公交的人、上下车的人、拿着鲜花的少女、骑自行车的中学生,还有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向雨虹问路的人。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流浪猫时不时来光顾。垃圾房的天花板,像是一条正在蜕皮的蛇,皮肤一层层炸裂,卷起来,似乎风一吹就会落在堆满垃圾的地板上。
回到家,发现小菊阿姨通过了我的微信请求。我告诉她,我是保洁员春香的女儿,我妈说她很想你。
白天,垃圾房是无处下脚的,只有到晚上10点之后才能腾出一点缝隙落脚。角落里有一张蓝色的简易单人床,床头放着灰色的被芯,雨虹累了的时候,便去躺一会儿。一个绿色的布面圆凳子,靠着铁门放着,雨虹经常坐在那里把一张张纸壳摞起来,再用绳子捆住。垃圾房的墙上有两只捡来的乳白色钟表,一只是方形的,时间静止在中午12点07分;一只是圆形的,指针正常行走。墙上的《垃圾房日常检查表》里签着雨虹的名字。
很晚了。我跟咏秋阿姨挥手告别,她骑着电动车离去。
除了卖这些废品赚钱,雨虹和小儿子每个月还能各拿到小区物业发放的2700元工资。墙上的挂钩上,挂着雨虹常背的包包,一个是印有”平安喜乐”的帆布包,一个是粉红色的单肩包。靠着墙边,捡来的简易木架上,有一只青蓝色的电蒸锅,里面的食物在沸腾。是糯米鸡汤,雨虹拿来做夜宵的。汤里有鸡腿、糯米、枸杞、红枣,黏稠的糯米鸡看起来营养丰富。食物的香气飘过来,冲淡了垃圾散发出的腐败气味。
“在深圳还有点亲人挺好的,好多人在深圳都是独自漂泊。”
除了煮在锅里的食物和雨虹的自有物品,垃圾房里的一切都是别人丢弃的废物。站在垃圾房里,我看到的是一个物质充裕的世界。被丢弃的众多物品,有些并不是坏了,只是不被喜欢了,只是主人要更新,或者因为变动的生活无法带走。母亲无法理解的”为什么明明没坏,却要丢弃”的事情,在这里泛滥成灾:崭新的铁锅,花瓶,毛绒玩具,指甲刀,文具,陶瓷碗……应有尽有.这些”废物”,被雨虹以”能卖”和”不能卖”的标准分拣。
好在,还有亲人在深圳。咏秋的母亲早些年已经去世,带她来深圳的姨妈也已经七十岁,住在咏秋租住的房子附近。有时候,姨妈出来散步,经过咏秋上班的地方,两人还能聊聊天。
雨虹卖废品的收购站在一条隧道的尽头,有营业执照,来自四川的老板夫妇经营着三四百平米的垃圾回收场。他们做垃圾生意二十年了,养有一帮工人,有十辆大卡车将这些收购来的废品运往周边工厂,重新加工使用。
好在,年老的时候,咏秋得到了一份养老保障。
不仅雨虹,周边拾荒者、保洁员、家政工、收购废品的人收集的垃圾,都往四川老板这里卖。母亲捡来的缝纫机就是被上门收购废品的阜阳老高卖到了这里。
时间过去三十三年,咏秋把青春和壮年都留在了深圳。
和雨虹不同,老高没有自己的垃圾房,常年骑着一辆三轮车上门收购废品。因为不缺斤少两又价格公道,积累了不少熟客,经常会有电话喊他上门收购。母亲也是老高的熟客之一。
咏秋手机里还存着1989年自己在电子厂门口拍的旧照片:穿着白衬衫,褐色长裤,斜跨红色单肩包,留着时髦的短发,面带淡淡微笑。
2000年,老高和另外两个阜阳老乡一起来深圳收废品,从事这行已二十三年。二十三年里,他过着他口中”自由自在,没有人管”的日子,靠着卖废品赚来的钱供养一双儿女读书,帮儿子娶了媳妇、买了房,现在已经有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了。老高眼下蹬的这辆蓝色小三轮车已经是第八辆了,早些年,他天天和交警躲猫猫,被没收了好几辆车。
咏秋和丈夫租住的地方,骑电动车五六分钟就能到,一个单间,一个月1200块,在一楼。
老高今年六十岁,驼背,很瘦,戴着眼睛,见人总是热情地笑。他初来深圳的时候还和老乡们一起在我们现在所居住的小区合住过,那时候的月租才几百块。现在他和老乡们搬到附近更老的一个小区,一个月2000块房租,三个人平摊。老高的货源全仰仗着二十多年积累
咏秋说,环卫工大部分都是跟她一样的女人,男人不愿意干,因为这个活儿把人死死捆住了,不自由。咏秋所在的班组有三十五名环卫工,其中只有两名男性。 算上加班,咏秋一个月可以拿到6000块左右的工资。
的人脉,电话一响,确定好地址,他蹬起三轮车就走。 能让老高赚到一些钱的主要是大件,如洗衣机、冰箱、饮水机等。
在做外卖员之前,咏秋老公在公交站做环卫工。
老高总是匆匆忙忙的,雨虹经常碰到他,两人碰见了,微笑着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咏秋说,在外卖站点,甚至有些年轻的外卖员还跑不过她五十四岁的老公,因为他在深圳待得时间久,香蜜湖片区,哪里都熟。
母亲问老高:“你咋不去承包一个垃圾房呢?”
“这多自由,想歇一天就歇一天。”(母亲插话)
老高说:“我做自己的老板,一个人多好,想放假就放假,想休息就休息。”
“对,跑慢一点。”
雨虹当下的生活与老高形成了鲜明对照。
“他跑慢一点呗。”(母亲插话)
春夏秋冬,晴阴风雨,哪怕是在除夕夜,垃圾房都没有关门。垃圾永不停歇,雨虹没有假期。“搞得够够的了。”雨虹感叹。为了挣钱,一家人舍不得放弃这个行当。“要赚钱,现在的社会只要有钱就好。”这是雨虹得出的结论。
“那还可以哦。”
一天晚上,我们在垃圾房遇到了雨虹的三妹雨燕,她正在垃圾堆里挑选被丢弃的旧衣服,一件件在自己身上试,喜欢的就塞进袋子里,不喜欢的丢进垃圾桶。她是一个看起来更加风风火火的人。雨虹说,妹妹在小区里给四五户人家做钟点工,每个月赚得也不少。我对雨
“七八千吧!”
燕说,你姐姐说你很厉害,做了很多份工。她爽快地笑了: “都是在深圳要饭!”
“现在每个月可以赚多少钱?”
雨虹还跟韩国人学会了美容和护肤,虽然五十八岁了,但她脸上的皮肤紧致,偶尔还会打美容针。美容针是她一手带大的雇主家女儿从韩国寄给她的,她自己注射,从未失手。去美容院一次需要3000多块,自己动手,199块的药品可以用两次。雨虹文着修长的眉毛,有一头乌黑的自然卷,像极了韩剧《请回答1988》里的“豹子女士”。她极瘦的身材,一方面是因为辛劳,另一方面也是刻意维持。
“他已经干了好多年了啦!”
雨虹的目标是工作到六十五岁。在这之前,她等着通关签证办好的那一天,到时候,她会把垃圾房交给小儿子,再雇佣一个老家的人来帮忙。她还要去韩国雇主家里做保姆,直到觉得钱赚够了的那一天。
“那他会更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