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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除了要见见亲人们,也准备再次带父母来深圳。

姑姑什么都跟母亲说。

姑姑落葬,“大家具”也已完成。父母规整好老家的房屋,把一切收拾妥当,从村里回到了县城的家。

在母亲的记忆里,姑姑2018年就跟她透露过吃不下饭的问题。

我也利用国庆节假期返乡。

那一年,母亲因为腿疾在家休养。7月,有一次见到母亲,姑姑说:“春香姐,我一点都吃不了饭,你能跟我一起去医院看看吗?”

10月,陕南最好天气也来了,空气清爽。

她们约好见面,一起搭公交车去县城大医院,找一个她们都认识的王医生。王医生告诉她们,要去挂号,要办就医卡,她们很害怕这一系列的流程,最后放弃了,转而去找在汽车站门口开饭店的孙姓表叔。他在县城开了十几年饭店,认识的医生多。

<section id="女的是菜籽命">

“女的是菜籽命”

表叔跟她们说,去找一位姓曹的老中医看看,他门口挂个牌子,说是治了不少疑难杂症。

从深圳返乡的那天深夜,母亲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从县城大医院看完姑姑回家,开门的时候却发现,花草竟然全活着。那些吊兰像是烟花般炸开,爬满了阳台。

母亲和姑姑又马上奔赴中医馆。

她们彼此都称呼对方为”姐、两年时间,姑姑从确诊到离去,母亲虽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来得太快了。姑姑最后一次从医院化疗回来,在视频里跟母亲说,她走不了远路,托她照看的县城阳台上的花估计全部渴死了,城郊租种的那片地也已荒芜。

曹医生边号脉边对姑姑说:“我先给你当胃病治治,最好去检查一下子。我给你开三副中药,要是喝得见效呢,你再来找我给你开,要是喝得不见效呢,你就赶快再去大医院检查。”

母亲和姑姑是以”换亲”的形式,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姑姑用她一辈子的幸福赌上我父亲的幸福,我母亲则是赌我六舅舅的。她们都是为了哥哥。三十二年前的秋天,她们同一天结婚,送亲的队伍相遇在村里的古树下,姑姑和我母亲彼此交换手中的花手帕,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注定了她们此后的惺惺相惜与信任。

姑姑拿着中药回家了,继续干着修理厂的洗车工作。

姑姑是母亲同性好友间最信任的人,每次出门远行,母亲都是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姑姑,让她照看花草。

几天后,母亲打电话给姑姑,问她喝完药的感受。 姑姑说:“我强些了,喝完了我还上去捡两副喝喝。”母亲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姑姑其实还是吃不了多少饭,她也抗拒去医院。直到2019年端午节前夕,众多亲戚聚在一起吃饭,姑姑的身体从体征上看就知道不对劲,又黑又瘦。父亲罕见地发了脾气,让六舅舅赶快带姑姑去西安:“必须! 一定去西安!”在一众亲戚的劝说下,姑姑决定听从亲人们的意见,去西安的医院检查。随后,她经历的便是漫长的化疗、放疗,医院到家,家到医院,两点一线。

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母亲从手机上给我发工程进展的视频,每一天都是阴雨绵绵。一个星期后,工程完工。母亲还是感到沮丧和虚无。“人生真是无意义啊,忙活一辈子,最后还要自己准备一个大盒子装起来。”

那一年,母亲在县城郊区的别墅里给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做保姆。老人患有肺癌,正在康复期,母亲像照顾一个孩子般照顾她。她们还一起种花生、种玉米、种秧瓜,一起逛超市,母亲为老人搓背、洗澡,饭端到手上,给她冲药、倒药。老人说吃什么,母亲就为她做什么。别墅有三层,很豪华。有鱼池,养荷花,有水晶石、转梯、古色古香的实木家具、昂贵的按摩椅。母亲包揽所有的卫生。有时候老人的儿女回来,母亲还要做一大桌饭菜。

开工之前,母亲给了自己很多心理暗示。比如告诉我说,外公在五十岁的时候就为自己准备好了 “大家具”,但活到了八十八岁。奶奶也是六十多岁就做好了,也活到了七十六岁,所以不必在意。

老人是个热情又周到的人。姑姑每次化疗完,身体恢复一些,便会来老人这里找母亲。三个人一起聊天、散步,一起去山坡上捡板栗、挖野菜。那是姑姑生病之后相对自由的一年,癌症让她不得不休息,她终于不用再费心于挣钱,可以花很多时间跟自己的密友、亲人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姑姑的离去让父母意识到,死亡的阴影已经如此逼近他们这一代,办完姑姑的丧礼,在母亲的主力推动下,他们决定趁着回到老家的空当,趁着村里七十岁的老木匠还能劳作,把棺材做起来。他们没有问我和弟弟的意见,固执地安排,将来某一天自己人生走到结尾时,必须在老家的祖屋,与出生地相连。他们把这项工程称作”做大家具”。

姑姑如同商山老家的很多亲人一样,总是先想到他人,忘了自己,总是认为熬熬就能过去,包括疾病。得了癌症,姑姑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自己的痛苦,而是担心会拖累家庭,每一次治疗都是在亲人的再三催促下才去。深陷癌痛,身体无法自主,但大脑依然是清醒的,她仍操心那件我买给她的红色羽绒服会被亲人放进棺材或者烧了,不止一次说,要留给自己的女儿。给她寄回去的抗癌药,她留着,想着有一天能好起来。她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结婚。去世之前,在病床上,姑姑喊得最多的话就是,老天爷不长眼睛。

等父母在老家处理完姑姑的丧事,政府大楼的管理卫生清洁的经理告诉母亲,她的岗位招到了人来代替。 显而易见,母亲失去了在政府大楼的保洁工作。她和父亲干脆回到村里久未住人的老屋,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月——母亲有件大事要做。

她肯定曾经感到无比害怕。病情稍微好转的那段时间,六舅舅出门务工,姑姑一个人睡一间屋子,她总是在枕头底下藏一把剪刀。在老家的习俗里,枕头底下放剪刀是为了在梦里与”恶鬼”搏斗。

2021年8月8日,姑姑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天,是东京奥运会的闭幕日。遵从她生前的愿望,亲人们围着她,将她抱在怀里,最后从县城运回商山深处的老家。 她在那里出生、长大、结婚、生子,从那里走出去打工,经历波折,最后又回到那儿去。

现在回想起姑姑,会伴随着很多”如果”:如果她没有在建筑工地上接触大量油漆之类的化学涂料:如果她没有长时间在经常吸收汽车尾气的修理厂洗车:如果她第一次发现肚子胀吃不了东西的时候就去西安检查,如果身边的亲人能多关心她一点……她打工十年挣的钱,最后大部分都给了医院。但没有人能指责什么。

五十四岁的生日过后,姑姑加速衰弱下去,也不说话了。8月7日晚,母亲陪着姑姑到后半夜,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秦岭南麓的商山地区,除了部分小县城,大部分山区属于典型的险山恶水之地。那里的人们不仅面临着地理上的闭塞,也面临着信息与精神上的闭塞。父辈的挣钱方式沿用着非常古老的路径——熟人介绍。以至于,我的部分亲人及一些乡民总是去矿山,去建筑工地,去修高速路、修隧道……去干那些又苦又累又伤身体的工作。这些挣来的血汗钱,他们自己舍不得花,大多用在自己儿女身上,或者一分一毫攒起来,在城里买房,给儿子娶媳妇。生病,一般都是去认识的那几个乡村医生那里抓点药;再严重点,就勉强去大医院做检查:到完全吃不了东西了或者疼痛难忍了,才会真的动身”上”西安。常常,从西安回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几乎成了一种常态,一种群体性悲剧。我总是听母亲说,她认识的乡里乡亲”突然”就得了重病,然后病逝的消息。

不久后,便又陷入沉睡。

他们经历了跟我姑姑相似的一生,如杂草一般,顽强地生存,一场大风刮过,有的还能爬起来,有的便湮灭了。他们活得很用力,面对这些普遍性的悲剧,人们似乎也总结不出什么,也不知道该怪谁。说到最后,似乎只能归结于,他们的命不好,姑姑的命不好。这是陕南腹地乡下人的悲歌。

“哎!哎!”“来了,来了……”

姑姑的坟在老家的青山之间,临着公路,亲人们回老家,都会下车去看看,在路边站一会儿说说话。老家村中的人越来越少,只留下几位高龄老人。故乡已经是一片事实上的孤寂之地。

她回答得很用力。

姑姑去世后不久,跟她一起洗车的同伴彩菊也确诊了胰腺癌。她和姑姑同龄,比姑姑洗车的时间更长,姑姑去的时候,她的月工资已经涨到了2000块。2020年,她经常觉得脖颈痛,又是做理疗又是拔火罐,但还是越来越痛。去西安检查,癌细胞已经扩散,晚期了。

“哪这么多人喊我?”“他们喊我去城里玩。”

彩菊是一个更苦的女人。三十多岁时,丈夫就在煤矿上因事故丧命。她靠着赔偿金养大两个儿子,又靠着拼命洗车供两个儿子念完大学。大儿子做了老师,小儿子毕业后在西安找到了工作,她却病倒了。因为姑姑的缘故,母亲也认识彩菊,她腿痛在家休养那年,经常去修理厂串门唠嗑,冬天的时候还去烤烤火。生病之后,面对残酷现实,彩菊说着一样的话:我得活着啊,我还有两个儿子尚未成家。

每到傍晚,姑姑便开始说胡话。那些已经离世的亲人的名字从姑姑嘴里冒出来,她迷迷糊糊地感到他们在喊她。

母亲常跟我说,女的是菜籽命,撒到肥地里就长成卷心菜,撒到贫地里就长成黄菜苗。在母亲看来,彩菊这样的命运,就跟一粒菜籽撒在了贫瘠的石缝里一样——落到贫处苦一生。

姑姑住院一个月后,医院不再接收。姑姑的农历生日要到了,她的儿女便把她接回了县城家里——亲人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修理厂的洗车工马上又有新人顶上。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微信群里不断弹出的工作群消息让母亲心慌。她甚至还抱着姑姑能够好转,她能立即抽身回深圳工作的想法与祈愿。事实却是,姑姑的病一天天暗沉下去,吃了止痛药便是昏睡。看着此情此景,母亲也跟着亲人们一起时不时流泪。

我回乡经过姑姑第一次出门打工时的矿区,曾经热闹无比的山谷变得十分寂静。被挖出了巨大豁口的高山,张开了嘴巴,像怪兽,令人心惊。那些房屋,那些巨大的机器,那些曾经忙碌的生产线留在那里,锈迹斑斑,杂草丛生。没有了人。

事实上,母亲这次回乡,不仅是为了送姑姑走最后一段人生路,也是为了看望她的姐姐,我大姨。那段时间,大姨因为脑溢血刚做完手术,在县城中医院复健。母亲每天搭公交车,往返于两个医院之间,总是看完姑姑去看大姨,看完大姨看姑姑,一天天都消磨在医院里。无非是送些吃的,陪在她们身边,响应她们的需求。

<section id="我们家我最有算计">

“我们家我最有算计!”

她深知,这次回去,可能就要丢掉这份工了。在老家的日子,母亲的日常就是医院、家里两头跑。

“我们家我最有算计!”这是母亲最引以为豪的一句话。

母亲跟政府大楼管卫生的新经理请了两周的长假。

她抱怨我父亲最多的话是:“老头子一点算计都没有!”

母亲下了火车就直接去了医院。姑姑的癌细胞已转移至全身,癌痛让她身体蜷缩,大喊大叫,眼睛也已经看不见。姑姑抓住母亲的手,摸到了母亲手腕上我外婆留给她的银镯子,认出是母亲来了。她哭着说,春香姐,你咋从深圳回来了?你回来了怎么找得到工作?

哪怕她老了,她对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仍然深信不疑。“我把家顾得圆圆的。”“娘就是箍桶蔑,一家人不会散。”

二十五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位于秦岭南麓的小县城。他们离家不到一年。

在深圳,每当看到我堆在门口的快递,穿不完的衣服,毫无章法的厨房,以及为什么养两只大肥猫而不养娃,她脱口而出的话都是:“你这个女子一点都没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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