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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时节,母亲还会制作酵母,用来蒸老面馒头,馒头带着点酸,又甜甜的,十分有嚼劲。酵母是母亲第一次在深圳蒸馒头时,用发酵过后的面团混合着玉米粉制成的。粉团揉成一个个小饼,放在天台上晒干,便是酵母头。此后每次蒸馒头就掐一点酵母头,那是母亲的秘方。

母亲对这些”处长”们印象都不错,跟她脑子里刻板的、威严的形象很不一样。

在这个没有明显四季的超级城市,母亲总感到在不休不止地过夏天。她有些微胖,夏天让她难熬。在超级商场时,空调温度开得太低,她受不了骤然变化的温差,冷热交替,让她像一包速冻饺子突然跌进了火炉里,又像烧红的铁块坠入冰窖里。政府大楼里的温度适宜,但她无法长时间在办公室停留。母亲可停留的工具房里只有风扇,她几乎要和那台摇头风扇长成连体婴儿了。一旦走在马路上,灼热的空气和阳光让她无处可藏,有时候还会遇到突然而至的暴雨,短暂得像是一个用尽巧思的玩笑,丢下便立即炸场。节奏快得令母亲还来不及撑开伞,便淋了雨。

母亲也有遇到烟瘾和茶瘾都很大的”处长”。有一位看起来快退休的”处长”,一个人一间办公室。他的电脑总是停在系统碧草蓝天的界面。有时候母亲打扫到他那里,两人还唠唠嗑。“处长”有一个大烟斗,桌上和地板上总是有烟叶碎末和烟灰。他也爱喝茶,垃圾桶里总是堆满茶叶,茶锈斑斑。他笑着告诉母亲,自己快退休了,也没有太高的学问,年轻的时候运气好,就进到现在的单位,待了一辈子。他看起来不忙,经常有人找他签字。

在深圳,夏天从把落地风扇从床底拖出来清洗扇叶的那一天开始,洁白的扇叶吹出第一缕凉风,让拥挤的家变得凉爽。休息日,母亲会一早起床,在厨房叮叮当当,反复搓洗面团,制作凉皮。用黄瓜丝、胡萝卜丝、辣椒油、醋和酱油做调料。一个夏天,我省掉很多点凉皮外卖的钱。

“处长”安慰母亲,不要着急,在深圳连公务员都买不起,别说打工人了,慢慢来吧!母亲心里松了一口气,好像得到了一些安慰。

没有空调和风扇,但母亲记忆里山中的夏天却是凉爽的。

有一天,母亲斗胆问”处长”,深圳的房子为什么这么贵?跟黄金一样贵。母亲说,自己的儿子谈了广东的女朋友,却买不起房,焦虑得很。

山里的夏季,有着太阳照在成熟植物上让人晕眩的 气味。是麦子收获的季节,母亲带着我在田里收麦,双手拂过麦穗,穿身而过,麦芒划伤皮肤。麦捆在收割后的土地上堆成垛,一群群麻雀”叽叽喳喳”捡拾遗漏的麦粒。麻色的野鸡也来凑热闹。麦田坡边有一棵杏树,母亲就像信使一样,告诉我们,杏子快熟了,颜色已经变黄了……某一个周末,她就会在一次农忙归来,给我们带回黄澄澄的杏子。母亲用黄色麦秆给我做口哨,编织手环和戒指,用大树叶和藤条给我制作遮阳的凉帽。 我脚下是金色的田野,远山上有一阵阵蝉鸣。

还有一位”处长”,是个广东人,总有很多人去他那里谈事。“处长”有五十多岁,很瘦,面相和善,笑嘻嘻。母亲说,他就是当官的面相。往往,母亲去他那里打扫的时候,垃圾桶几乎没有垃圾,地板也干干净净,有时候早上去打扫,会撞见”处长”自己在擦桌子、书架和沙发。母亲能做的就是把他的垃圾桶洗得更干净。

夏天,也是河水疯涨的季节,家门口的小河总是哗啦啦唱起歌。母亲在河边的石板上浣洗衣服,塑料刷子刷过衣服的声音清脆悦耳。洗衣服时的母亲表情生动,动作麻利,像是与水在嬉戏。我的工作便是接过母亲洗好的衣服,晾在河边的灌木丛上。哪怕后来搬进县城,夏天母亲也总约着姑姑去找本地人才知晓的溪水潭洗衣裳。而在深圳,没有河流供母亲洗衣服,看着公园里雨后涨满水的池塘,母亲很快乐,她大胆想象:“要是能在这里洗衣服多好!”

第二天下午,母亲打扫到”处长”屋里的时候,看到”处长”女儿也在,她拿出了核桃。“处长” 一开始拒绝,母亲说只是想着孩子可能爱吃。“处长”接过核桃,说,那我就拿着吧,谢谢阿姨的心意。即使这样,母亲仍然觉得还是亏欠了 “处长”,无亲无故收了别人100块钱红包——她的道德观念就是这样,不能亏欠别人。

秋天。母亲便是在一年前的秋天第一次来深圳的。

有一天,母亲下班回家后对我说,想把家里的云南薄皮核桃送一瓶给朋友。我很好奇,母亲居然在政府大楼交到了朋友。她告诉了我,“处长”女儿最近在大楼里写作业,想要把早前那份人情还回去——核桃小孩子可能爱吃。

她还会再一次来。

过了一段时间,母亲经常看到”处长”的女儿下午会来办公室写作业。

我们正站在故乡的秋天里。屋旁一百多岁的核桃树叶子已经落了,屋后的白杨也只留下笔直的白色树干,叶子落在了屋顶上,父亲花了好几天清理。母亲好奇那架常在童年时摘给我吃的”野葡萄”还在不在?坟园里的”八月炸”(一种野果)熟没熟?正屋白墙上还留有母亲”晒柿饼”留下的钉子。秋天里,一串串柿饼挂在白墙上,有特别的美感。再冷一些,柿饼上会长满霜,像是落满了雪花一样。白花花的柿饼,在阳光下,母亲看得很喜悦,很满足。厨房边的平顶上常常都晒有黄豆、油菜籽、花生……红薯丰收的时候,母亲会把红薯蒸熟,去皮,切成条状,晒成红薯干。有无数次,我感到孤独的时候,就爬着木梯上平顶,躺下来,把双手当枕头,看云。天上的云不断变幻,飘散,年少的我应该在脑海里幻想了不少故事。

“谢谢你的红包。”打大半辈子工,母亲从没遇到这种事。“真是好人。”母亲心里想,怀着感激和歉疚收下了红包。在她心里,欠了 “处长”很大一个人情。

深圳的秋天,没有果实。连行道树上结的芒果都是不能吃的。但母亲会在超市里买很多黄豆和绿豆种子。

“处长”非要给,母亲无法拒绝。他可能把母亲当成养老没保障来深圳拼命的苦命人了。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她在我那不到一平米的简易厨房里,把黄豆绿豆装进用矿泉水瓶制作的底部用针头扎了孔的器具里,把底部用豆子填满,盖上透气的湿毛巾。新鲜的豆子在毛巾下泡发,长出嫩芽。有很多次,她出门前忘记给豆子们浇水,便嘱咐晚出门的我,一定记得。在母亲的呵护下,豆芽茁壮成长。整个秋天,我家的餐桌上都是最新鲜的豆芽,充满香气。

“处长,我不要,这是我们的职责。我没有什么能给你。”

回乡那天的午餐是在有着大理石桌面的方桌上吃的。冰凉的被切割成方方正正的石板背后有一个关于”财富梦”的故事。

“阿姨,你挺辛苦的,我给你一个红包。”

年轻时的母亲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和小我三岁的弟弟身上。村支书曾问母亲:“春香,你大字不识几个,你家娃儿咋那么会上学呢?”母亲说:“我就是不识字才让娃儿上学呢!”父母将我们一路从小学供到大学,从乡村走向县城,再到省城,最后在深圳谋得工作。这一切,都有一种我们替他们实现了理想的错觉。

“我今天有点事,也来加个班。加一两个小时就走。”说完,“处长”转身回了办公室,不一会儿,他拿了个红包递给母亲。

母亲紧紧抓住每一次可以挣钱的机会。那是在2000年前后,村里的人像是集体发了一场意症,人人都做着一个跟暴富有关的梦。母亲在那时开启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打工”。

“处长,你今天咋也来加班?”

事情缘于村里很有威望的医生在自家田地里发现了一块特别的石头。那块石头有着晶莹剔透的质地,摸起来光滑冰凉。懂行的人告诉他,是大理石,并且可能有一整片矿源。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引来了一个河南的老板,他带来探测仪,用科学方法证明了整座山都埋藏着大理石矿。

“阿姨,今天星期六,你咋来打扫卫生?”

传言说,负责开采矿产的老板背了一麻袋人民币去县政府财务局。不久后,一批批河南人住进村子。那时,经济浪潮的海风远没有吹到内陆的陕西山区,青壮劳力基本都在家务农。“世外桃源”般的农耕生活就这样忽然被打破。每个人都觉得,携带着财富而来的老板也会为自己带来财富。村中的男女老少都加入到修路、筑房、开采的工程建设中。我的父亲母亲也在工地上,父亲一天挣20块,母亲一天挣15块。

4月的一天,星期六,“处长” 一个人在加班。母亲正在打扫走廊,“处长”看到了。

“那像是一段回到大集体的日子。”

后来母亲常去打扫,彼此就熟悉了。他很爱干净,垃圾桶里只有一些差错稿子的废纸。每次母亲去打扫的时候,“处长”总说,阿姨,我这里不用打扫。每次有新公务员入职,都是这位”处长”带着,一个个办公室介绍,让新人适应环境。

财富梦破碎得比想象中要快很多。矿产开采了一年多时间,矿质变差,大理石滞销,机器的轰隆声停了,河南人消失了。留下的机器被当废铁卖掉,切割好的大理石被村民抬回家。现在回到故乡,依然可以看到”财富梦”遗留下的痕迹:坍塌一半的土墙,遗留在山坡边

其中一个”处长”看起来还很年轻,瘦瘦的,云南人。母亲正月去上班的第二天,“处长”就给了她一个20块的红包,这也是母亲第一次领到广东的”利是”。

的钢管、储水桶和彩钢瓦,还有那堆积在已经荒弃的田地里的劣质大理石。最重要的印记是,一到下雨天,故乡的河道里,常常是泥水混合着碎石一起向前。矿产开采带来的”泥石流”危害经过了十几年的自然修复,仍然顽留。

她认识了各种各样的”处长”(这并不代表真实的职位,母亲统统称呼他们为”处长”)。

这场春秋大梦,留下的是一个被抛弃的村庄。这一系列由一块矿石引发的变故,总让我想起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描述的故乡”马孔多”。香蕉公司进驻”马孔多”,一切都开始改变了,但最终,一切又回到原点。如同”马孔多”,我故乡的人们的生活被这些确切发生的事实深深改变,只是如今,人们只能在对往昔的缅怀中漂泊。日子照常要过。暴富梦破碎,村里人也开始各谋出路,外出打工的人开始逐年增多。他们去伐木、去金矿、去煤矿、去钒矿……

母亲通过办公室门上的标志牌确定里面人的职位。

母亲第一次短暂而又付出沉重体力的”打工”经历,像是一个漫长的隐喻。在此后二十多年外出务工生涯里,他们的挣钱之路总是被各种不可抗力中断。他们无法做长期规划,总是临时决定,被动选择,没有告别就突然出发,突然归家。来深圳务工,是他们第一次抱着把”家”丢在身后的出发。

拖完后,她对这位男生说,帅哥(也是她来深圳后才学会的叫法),后面再有地板脏的时候,你直接来找我就行了,我不在楼道,就在工作间,几步就到了。她尽力保持笑容。

一开始,父亲跟着同村的乡民外出务工,母亲留在家里。这也是”算计”的一部分。

母亲不能理解,这种举手之劳为什么需要惊动一位保洁员的上级。她有些生气,但还是忍住了,拿着拖把,将地板拖了。

我能明显感觉到,困在农村里,被沉重农活包围的母亲,过得并不快乐。她参与了女儿的成长,又没完全参与。

但是,越是害怕,越是会发生。一天,母亲突然又接到了管理处的电话,说有一位男士打电话来说自己座位底下弄脏了,需要打扫。母亲接到电话后去查看,原来是下雨天,他脚上沾的泥巴零零散散落在了地板上,其实是很小几块,用纸巾擦一下即可,但他却打了电话给管理处。

她被沉重的农活缠得喘不过气,农忙季节,她一个人要处理田里大片的小麦、土豆、玉米,收上千斤农作物回家。而当时的我,只觉得母亲强悍又无理。记得有一次,我在卧室的窗户前,解一道怎么也解不出来的数学题,但身边没有任何人能帮我,我不断地擦眼泪。她看到后,第一句话是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题做不出来有啥好哭的。”

如果自己做得不好,她希望对方可以直接找到她,她就在几步路之外的工作间,有需要,她马上就可以去收拾干净,而不是大费周折打电话到自己的领导那里。

我念到初中后,她便断断续续外出务工。把家里的牲畜和农田托付给亲戚。她像个男人一样,干活动静很大,用很大的搪瓷碗吃饭,穿得不修边幅,有时候还很粗鲁。但她似乎全然不在乎。每个星期天离家去学校的时候,她总是问,生活费够不够?不够的话再给一点。 每当我表现出对学业不用心的状态,她总是能敏感察觉,要我多努力。

母亲最怕的就是她所服务的对象打电话到管理处,就像外卖员怕差评一样。

青春期的我怀着羞耻和愧疚面对强悍的母亲。当我身处那些家庭条件比我好的同学之间,当我看到别的同学穿名牌运动鞋、漂亮的新衣服时,我拒绝母亲给我的校服打补丁。尤其是他们的母亲是那么优雅和体面,而我的母亲与她们截然相反,但我又拿着她辛苦挣来的钱在念书。

母亲又跟女孩解释了一遍,自己不会乱拿别人的东西。此后,母亲每次去女孩所在的办公室打扫,都能感觉到女孩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弄得母亲反而有点过意不去。

初三,我转学到更远处的镇上,我的同龄人总是上学上着上着就消失不见。那些能结伴跟我去学校的人越来越少。我在路上遇到在河边玩水的女同学,她很冷静地告诉我,下周她就不来了。她们有的被提前招生去了职业学校,有的跟着家长去打工,有的谈起了恋爱、离校出走。

过了一会儿,母亲想想还是感觉自己被冤枉了。她对这种怀疑很在意,又走到女孩所在的办公室,倚在门框上,轻声问她:美女(这个称呼是母亲来深圳后学会的),快递找到了没?女孩说,是自己大意了,掺杂到桌上一堆东西里去了。

因为交通不便,没有公共汽车,我常被托付给来村里做生意的顺路货车司机。顺路去镇上的乡民大部分是男性,我要忍受他们在车上和其他村的男性一起说黄段子。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我在内心祈祷,车快点开,快点开。每次抵达校门口,我几乎都是跳着下车,仿佛凌迟前突获缓刑的得救感。还有一次,母亲徒步五十公里把我送到了学校,在我的宿舍借住了一晚,第二天又走回去。

母亲把纸盒拿出来放在电梯口,先到下面那层打扫,准备返回后再一起收。但不一会儿,母亲接到管理处电话,问她打扫卫生时有没有拿女孩的快递。母亲有点懵,她确实没拿,但也只能跟女孩解释,自己只拿了桌子旁的纸盒,并且是跟她确认过了。女孩也没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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