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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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酒馆里可以站着喝酒的柜台充斥着自暴自弃的热闹劲儿,这一点很像英国的小酒馆,自己喜爱的球队输了,那些足球流氓就会聚到小酒馆里,发泄情绪。通往车站的斜坡前面有一段长长的台阶,我们这些小孩经常一边喊着“巧克力”一边爬台阶。不过台阶的上面有酒馆,我曾经在那里被喝醉酒的大叔打过。
刚过晌午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学生背着书包从郊区的学校回来,这时可以看到街角特别是酒馆的周围有很多男人坐在路上喝酒。
有些男人可能连几步路都不想走,看到小孩子的话,就让小孩子到旁边的酒馆给他买碗酒。如果碰到比较好的大叔,还可能得到纹次郎墨鱼或十块钱作为跑腿费,要是碰到差劲的人,只会挨打或者被扔石子。
那些矿工肯定不会像英国电影里那样,为了恢复镇子的生气继续鼓起干劲,而去组织铜管乐队。白天大街上到处是烂醉如泥的大人。
妈妈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让我好好学习的话。我经常一从学校回到家,就马上跑出去玩。那时候我一般都会跟一个叫前野君的朋友一起回家,我们先回到我家,让妈妈给我们拿酸奶呀糖汁刨冰什么的,吃完喝完然后再骑自行车去前野君家。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也减少了,竖井成了秃鹫的巢穴。剩下的只有煤矸石堆和无数的失业者。
我们两个人骑一辆车,前野君坐在后座上。刚才回来的时候走的是上坡路,现在我们要沿着这条斜坡往下走了。这辆自行车是亲戚中一个叫“咯咯”的叔叔给我的。之所以叫他“咯咯”叔叔,是因为他吃饭的时候老会发出“咯咯”的声音,可能是腭骨长得比较奇怪。这个叔叔修旧自行车,于是顺便给了我一辆。不过这辆自行车没有闸,比较危险。
再过不久筑丰的煤矿就要关闭了,即使在小孩子看来这里也是一片荒凉,整个镇子给人一种灰暗的感觉。
我们唯一的闸就是用脚跟地面摩擦,叫做“脚闸”。后来我学会撒把骑车,得意得不得了。有一次在斜坡的U形急转弯的地方我没用“脚闸”,结果身体失衡,我和前野君一起撞到了石墙上,弄得满身是血。我回到家之后,不会骑车的妈妈才知道这辆车上没有闸,不能骑,太危险了。她带我去了医院,在回来的路上给我买了一辆新自行车。
可是如果你问我是不是在“亲人”、“父母”这方面抱有严重的自卑感,我觉得似乎又不是。因为对我来说,这种情况已经变成理所当然的了,而且我也并不羡慕一般的家庭。我只是不想任何人来干涉这些事,我也很讨厌亲戚中有人谈到这个话题,把我说得可怜兮兮的。
《东京塔》第2节(3)
如果碰到要写关于“亲人”的作文,我就会在稿纸上一个一个写上这些小动物的名字,不带任何情感,不描写具体情况,只是罗列这些动物的名字,这样就算一篇作文了。真是干瘪得可怜。
“你想要哪辆?”
捡回来的小狗,让妈妈给我买的兔子,从河里捉到的乌龟和小龙虾,白腰文鸟,还有壁虎、独角仙,无论什么我都往家拿。姥姥放鱼的小屋里面有一个盛章鱼的鱼缸,我经常在里面养蛇呀鳢鱼之类的。
妈妈问全身裹着绷带的我。当时货物台上摆着一种在小学生中间很流行的车,车上装着电饰的方向转换警示灯,很豪华、很漂亮。“这个不错。”前野君指着灯饰最花哨的一辆车,对我说道。前野君头上包着网状的绷带,绷带就像是探病时的水果袋,所以前野君相当于里面的水果。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我从小就特别喜欢养小动物。
虽然我也很想要那辆车,可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妈妈,于是指了一辆灯饰朴素一点的车。
在妈妈的身边,我只要在妈妈的身边就觉得有了依靠。
前野君和自行车店的老板一起反驳我,给我推荐那辆偏贵的车,说:“不,还是这辆好。”不过我断然拒绝了,跟妈妈说我想要那辆朴素一点的。
所以我从不把跟我们住在一起的姥姥当成我的家人,这可能也是因为我为这样寄人篱下而感到羞耻吧。
前野君的家在煤矿山的附近,家旁边就是山。我们每天拿着把小刀上山,割下藤蔓系到树枝上玩游戏(一种有树才能玩的游戏)。我们还会采通草吃,挖山芋呀笋之类的带回家。
或许有自己的家人是很容易做到的,但在我的眼里这是第一位的,比有自己的房子更为重要。
堤坝上长着笔头菜、野草莓、紫萁、蜂斗叶等植物。每个季节堤坝上到处都生长着可以吃的野菜。
当然之前住在学生食堂角落的小房间里也是这样,不过现在住在姥姥家,比起那个时候更让我觉得我是寄居在别人家里。
有一次,我们发现了一只茶色的野狗,就大叫了一声“啊,野狗”。后来我们觉得不应该把它吃掉,于是带回家养了。
虽然在筑丰的姥姥家住了好几年,但我从来都不认为这里是我的家。上小学之后我有了自己的房间,里面放着书桌,可是我从不觉得这是我的房间。
我们还经常在桥的栏杆上走路,或者比赛能爬多高的树。我们这些孩子经常通过这些方式来比赛谁的胆子大。
赶海的那天,班里有几个没父亲的小孩没来,而其他人好像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倒是问了我好几次:“你不去挖贝壳?”让我很郁闷。
我们还用棍捅蜂窝。发现粪便的话会在上面插上爆竹,直到要爆炸的时候才跑开。我们有时候还把棍插到粪坑里,然后把棍前端沾的粪便抹到人家洗的衣服上。看到青蛙则是扒了皮,然后在肛门里插上鞭炮。
爸爸现在没跟我们住在一起,但他们没有离婚,也不是生死两隔,为什么要让我参加赶海呢?我感到十分气愤。
我们的行为真是非常恶劣,可能小孩子就是喜欢做这些坏事。做这些事比起遵守道德更让我们觉得快乐。可是我们却没有足够的智慧把我们的恶行做成功。我们会被衣服的主人狠狠地揍一顿,会被青蛙的噩梦吓醒。后来我们开始害怕做坏事了。
虽然我的监护人一栏里写着妈妈的名字,但我却有一种强烈的意识 “我有爸爸”,虽然我还是个小孩子。
装着煤炭的老虎车在矿井的四周奔跑。我们曾经跳上一辆老虎车,想探险看看车到底会开到哪里。当然为了不让人靠近老虎车,路的两旁都竖了栅栏,不过我们这些小孩都知道哪些地方栅栏破了洞。
《东京塔》第2节(2)
我们从这样的洞里爬进去,然后跳上老虎车,紧紧地抓住。小小的老虎车载着我、前野君、别府君和煤炭一起往前跑。老虎车看着比较慢,等我们坐到上面时才发现跑起来快得吓人。道路两旁的景色飞快地后退。车穿过一个黑乎乎的隧道之后,再跑一段路就快到达终点了。
我愤愤地回答,结果妈妈就在“不参加”的那一项里画上圈,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老虎车停下来之后,装着煤炭的木制车斗会跟车轮部分分开,然后突然立起九十度。这样煤炭就可以一下子滚下来了。煤炭将要滚进去的地方堆满了煤炭,中间部分是旋转着把煤炭磨碎的粉碎机。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落到那里就死定了。
“不去,我不想去。”
我们三个人却一点也不知道害怕,还争论着坐这辆老虎车到底能坐到哪儿。车在隧道中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穿过隧道之后老虎车开始加速朝终点直线挺进。
“你打算怎么办?”
前野君感到害怕,于是从车上跳下去了。我也承受不了恐惧,从车上跳了下去。老虎车载着别府君和煤炭继续前进。我正为别府君已经来不及逃走而吓出一身冷汗的时候,哗地一声,老虎车把煤炭和别府君都投进了粉碎机。我害怕得大叫起来。
回到家以后,我把那张纸给了妈妈,于是妈妈平静地问我:
听到我的叫声后,有一个矿工在我的背后一面骂骂咧咧一面飞快地跑过来。他拼命地朝一个地方挥手,大声喊着什么,好像是让人把粉碎机关掉。
这个主意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不过真是多管闲事。回家的路上,领到同样一张纸的同学问了我好几次去不去,他自己好像是很期待。
那个人跳进煤堆,救出了哗啦哗啦往下滚的别府君。在这个过程中粉碎机的轰隆声也停了下来。
原来这是一个通知,说要带没有父亲的小孩去赶海。如果参加这次活动的话,没上学可算做是放假。
我们三个被那个人狠骂了一顿,还挨了一顿揍。我现在终于明白或许有些小孩就是死于这样的玩耍。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学以后,老师依次把我和几个同学叫出去,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纸。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那个人不在的话,结果会变成怎样呢?想来真是让人心悸呀。或许别府君已经成了某个人家的燃料了吧。从那之后直到现在,我再也没坐过老虎车,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坐。当然现在也没机会坐了。
总之妈妈总是在我的身边,让我感到很安心。
《东京塔》第2节(4)
另一方面,妈妈总是在我的身边,以至于让我觉得太近了,妈妈好像巴不得想把我放到自己的身体里。一旦妈妈不在身边,我就会哭着找寻,而妈妈则会在我的哭泣还没停下来的时候就出现在我面前。我和妈妈就这样相依为命,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体。
妈妈晚上会去附近的饭店工作,在我睡着的时候才回来。偶尔,妈妈回来的时候我会醒来,这时我能闻到屋子里充满了饭店里特殊的味道和酒气。我会在被窝里看妈妈坐在被子旁边的梳妆台前卸妆、往脸上拍柔肤水。拧开装着柔肤水的玻璃瓶盖的声音、往脸上拍柔肤水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心情愉快,我非常喜欢。妈妈回来之后给我的安心、静静的小屋里化妆品瓶子的轻微响声,又带我回到梦乡。
在我的世界里,即使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会感到安心。
可能是前野君的家人考虑到我这种情况,所以我一去他们家玩,他们就让我吃了晚饭再回去,或者是在他们家住一晚再回家。前野君的父亲在矿井工作,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回到家里了。
我觉得爸爸总是漂到宇宙中遥远的地方,让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可能会偶尔回来一趟,可一转眼又不见了。
某个晴天的傍晚,前野君的父母、姐姐和前野君又坐在每天固定的座位上。
我从来没觉得爸爸是我的亲人。你可能说这是因为自打我懂事起我们就不住在一起,所以自然会有这种感觉,可是我却从没有否定过他是我的“父亲”。
电视上正在播放“天气预报”。他们家吃饭的时间比我们家要早许多,现在他们家的人已经都到齐了。我看到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的情景,感到很紧张。而且就算现在,我只要被邀请到别人家里吃饭,就会紧张,就会有同样的感觉。
“不论一个人的事业多么成功,对他来说,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让家人幸福都是更为困难的事。”
“咦,就跟电视上似的。”
五月里有人这样说:
吃完晚饭后,前野君的父亲又像往常那样在烧酒里掺上酸奶喝,而我们则只要酸奶,胡乱打开瓶盖后就开始吸起来。
但是确实存在着“夫妻之间的事只有他们本人不明白”的情况。小孩和他人都能冷眼旁观到这些。
然后前野君的父亲对我说:“你今晚就在这住一晚,在我们家好好玩。”并且让我跟妈妈打电话说一声。
我经常听到这样一句话,说“有些事只有夫妻本人明白”,可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存在吗?
“今天中川来我们家,我得多喝一杯。”前野君的父亲这样说道,结果他们全家人都反对说:“你不是已经喝过了吗?”前野君的父亲有个绰号叫“不听话的孩子”。
这一切都是弱者保护自己的本能。
前野君的姐姐过生日的时候前野君肯定会邀请我,连他父亲的生日也不例外。每个周末我们不是住在我家就是住在他家。
正因为孩子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更擅长于判断情形和气氛,而且孩子有表演的天分,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表现。
前野君的母亲切了一个西瓜。他们家的情况跟我们家不一样,一个西瓜马上就没了。大家坐在门廊里,向院子里的狗扔西瓜子。
孩子的这种注视不带威严,也并不悲伤,只是冷眼、客观地看着这一切。
这条狗是我们以前在堤坝上捡回来的那只。在我们家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让前野君帮我养。结果这条狗在前野君家里生活了近二十年。
孩子就像被埋在沙子里的贝壳,一直在注视着风浪的走向。
这个镇子不太富裕,却没有一个小气的人。这可能是妈妈、妈妈的兄弟姐妹,以及在这个镇子上长大的所有人的共同特点。
缺乏这种“觉悟”的一对夫妻所建立的家庭就像空中楼阁,暴风雨一来就会被吹倒,最后把家人的残骸留在沙滩上。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几乎从没有责备过我,只有一次提高嗓门冲我吼过。
这样的“觉悟”不用说是令人恐惧、麻烦而又沉重的。
那是我十岁时候发生的事。我的一个小表弟来到我家,把我的书都撕破了。我很气愤,于是跑去向妈妈告状。结果妈妈竟然用我从来没听过的大嗓门批评了我。
扮演着各种角色的每个人都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义务。作为家庭成员的自己,作为父母的自己,作为一个有配偶的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自己,这些都需要我们有“觉悟”。
“一个男子汉竟然因为钱的问题废话一大堆!”
我们必须站起来去把这道裂缝补上,必须为这道裂缝感到羞耻。
那次是妈妈第一次大声批评我,也是最后一次。
可是家人之间的关系却是很敏感的。在家里,你不能不顾及别人,你需要考虑轻重。就像茶室的墙裂了一道缝,你可以看习惯,甚至把它看做一种笑料,可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是,确确实实有风从缝隙里吹进来。我们再怎么笑也会吹到风。
我升初中的时候前野君的父亲送了我一只手表,跟前野君的一样。我记得那应该是矿井刚关闭的时候。
得过且过,即使不把房间里的尘土打扫出去,任其堆在角落里,时间也照样会溜走。时间可以帮我们组成一个玩偶似的“家庭”。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现在再想到这件事时,我觉得一般人很难做到给儿子的朋友买跟儿子一样的手表。前野君的父亲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在轻易结成的夫妻关系中,游戏的男男女女会正常地发展成为父母,然后不得不组成一种复杂的“家庭”关系。
但是这些年来我已经没有戴手表的习惯,而且对东西也不再放在心上,所以就是那些高级手表也都不知道放在家里的什么地方了。
也就是说比起父母与儿女的关系,人们更会轻易地形成“夫妻”。
不过只有前野君的父亲送给我的那只手表我现在还偶尔送到手表店保养。虽然我现在不戴那只手表了,不过我还是很用心地珍惜。那只手表利用离心力自动上弦走动,很是精密。其实我现在很希望能跟前野君戴着同样的手表,跟他的父亲坐在一起,然后往烧酒里掺酸奶喝。不过现在那只手表已经成了前野君父亲的遗物了。
《费加罗的婚礼》这出剧中就有这样一句台词:“在所有严肃的事情中,结婚是最让人觉得可笑的。”
镇上唯一的企业倒闭了,大人们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也影响到了孩子。
可是这样辛辛苦苦结成的关系可能会因为一次争吵而崩溃。“父母和子女”之间只有加法,但是“家人”之间还有减法。
班里靠学校提供生活补助的孩子增加了,老师也为他们考虑了很多。老师让那些孩子站在教室前面,鼓励别的孩子给他们捐笔记本、铅笔。我不知道这种行为是什么意思,于是回家之后问妈妈为什么我没得到笔记本。结果妈妈把这个镇子和那些失业者的情况告诉了我。
只需要一次短短几秒钟的射精,父母和孩子的关系就永远固定下来,再也改变不了。可是“家人”要在一起生活,要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土壤上过日子、不懈努力,有时甚至要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
可是我的一个得到生活补助的朋友的父母却一大早就跑到弹子房去玩,晚上则去酒馆喝酒。我看到这种情况后一直觉得很奇怪。那个叔叔经常跑到附近的阿姨面前说些我不太理解的挑逗的话 “裸睡最有利于健康”。而且据说每次负责生活补助的调查员去他家的时候,他就马上把电视藏起来,然后演一场好戏。
但是说到“家人”的话,就不像“父母和子女”的关系那样简单了。
《东京塔》第2节(5)
即使不在一起生活,即使很少见面,但父母就是父母,子女就是子女。“父母和子女”就是这样一种血浓于水的关系。